《韶月天歌》温暮生

3、令牌

　　绵延的大火灼红了天际，滚滚热浪将鼎沸人声烘托得更加恐慌骚乱，四处灰尘弥漫，周围尽是窜起的火光，张牙舞爪地逼近你身，无处可逃。

　　大门口早已被熊熊火焰封住，数十人被围困在狭小的屋子里，不断有人叫喊着想要冲出去，但一脚踏入火中，摔倒之后便再没爬起来，化为一缕冤魂，更助长了火焰的气势。

　　“咔嚓”顶上仿佛传来了什么破裂的声音，人们霎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燃烧的屋顶垮塌下来的那瞬间。

　　“啊！”天歌猛的坐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浑身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双眼呆滞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依旧是华贵的床幔，丝锦织被，吊于顶上的琉璃灯正向四周散发着昏黄色的光晕。

　　没有喧嚣，没有火光，什么都没有。

　　又是这个噩梦。

　　她抱住头，默然地将脸埋进膝盖中，有冷风自窗缝透进，吹在她身上，天歌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动。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多时，房门被人轻叩三下，楚长芩的声音悠悠传了进来：“天歌啊，你可起身了，金大人很快便要到了。”

　　“好的妈妈，我这就来。”天歌这才抬起头，理了理被汗水粘湿的鬓发，伸手拉了拉吊于床头的一根红色丝线。

　　那丝线是个机关，另一头连接着房外的铃铛，仅作花魁们召唤侍身丫头只用，不多时，小玉就已经抱着一身艳红色的华服推门进来，她已经换过装，因为等会要陪着天歌宴客，楚长芩特地也给她送去一身红色的礼服，虽然不急天歌那身华贵，但穿在一丫鬟身上，怎么说也是大涨面子的事。

　　“衣服很好看。”天歌慵懒地倚在床头，望着小玉道。

　　小玉娇颜一红，将手中之物放在房间正中的红木圆桌上，“哪里比得上小姐，小姐就不要取笑小玉了。”

　　天歌笑笑，挪步下了床。

　　小玉打开门，拍了拍手，立时就有四个丫头抬着一个大木澡盆走进房间，再鱼贯而出将一桶桶的热水接连倒入澡盆内，末了，小玉端来一个精致的银盅，拿起小银匙取了小半匙其中粉色的液体，撒入澡汤内，顷刻之间，房里雾气缭绕，满是花香。

　　“小玉先侍候小姐洗洗身子吧，恐怕得赶紧一点，金大人已经到了，小姐切莫让人家等得太久。”

　　天歌点点头，褪下身上衣物，将身体埋入澡盆内。

　　这一趟下来，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不过天歌却是一点不急，其间楚长芩来催促过两次，但也只是做做样子。天歌明白这其中道理，照楚长芩的话说，让客人等着，必须拖拖拉拉到恰到好处，你得让他们心痒痒了，又不会因此而感到厌烦，等抓住了他们的这等心理，那银子，简直就是滚滚而来。

　　而天歌，每次总能将时机拿捏得那般巧妙。

　　所谓青楼，自然生意的鼎盛时期就在入夜时分。

　　前院里传来的喧嚣纷纷扰扰透过敞开的窗户传来，在房间里转了三圈也散不去，小玉将最后一根簪子插在天歌头上，左瞧右看似乎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才领着她出了房门。楚长芩早安排了丫头在门口候着，见天歌已准备停当，立刻两名丫头掌灯在前方开路，后面一名还弯腰提着天歌垂下的衣摆，小玉则搀着天歌的一只手，为她引路。

　　天歌目不斜视，身子挺得直直的，不多时，便进了凤仪阁专门为招待贵宾而特设的“鸾厅”，此时里面莺莺燕燕，还不时传出男子粗俗的调笑，掌灯丫头将门打开，顿时一幅靡靡之图映入眼帘。

　　鸾厅里四面都挂着鹅黄的流苏，顶上吊着十六盏巨型琉璃灯，光芒灼人，地上铺的绒毯奢华之至，全是手工绣制。没有桌椅，只摆了几方小几，作盛放吃食酒液之用。

　　此时厅里已有十数名的乐女舞姬，或靠或躺，与正中一个油头光面的男人调笑成一团，竟然连有人进来了也不曾发觉，天歌倒不管这些，自顾自地领着小玉迈入，而身后的门，也被掌灯丫头轻声关上了。

　　“天歌拜见金大人。”缓缓跪坐在地上，天歌彬彬有礼地将额触地，行了一记大礼。

　　前方调笑着的人群霎时分开了，乐女们正正脸色，重新拿起各自乐器在一边成排坐好，而舞姬们亦是退到一边，垂首站立。

　　男子将手中握着的酒杯搁在身前小几上，眯起一双小眼睛望着天歌，拊掌笑道：“天歌小宝贝，这般时辰了才来，可让我好等啊。”

　　“大人息怒，天歌昨夜有些劳累，因此休息得迟了，望大人不要见外才好。”

　　“哈哈，自然不会，为了天歌小宝贝，等多久我都愿意！”金大人抬手入怀，掏出了一个大金锭，咕噜一下摔倒小玉面前，“丫头，这没你的事了。”

　　“这……”小玉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这些丫鬟随侍在花魁身侧，就是为了确保花魁们免遭失身之危，前些年也不是没有客人想要用强，但没一个能成事，花魁们只卖艺不卖身，是凤仪阁内人人心知肚明的规矩，也是楚长芩唯一不可捅破的底线。

　　金大人眉头一皱，“怎么，你嫌少？”

　　小玉心里暗骂一句这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正要开口，不料却听见天歌在她耳边道：“小玉，收了金子，出去吧，不妨事。”

　　小玉微微一愣，“小姐，你……”

　　“你还没听见吗，天歌小宝贝都让你出去，还杵在这里碍什么事！”金大人见天歌开口，底气更足了，他不是不知道凤仪阁的规矩，毕竟也是这里的常客，但他垂涎天歌已久，今日更是□□难熬，所以索性倚着自己的权势，放开胆子豁出去了。

　　“好吧，小玉这便告退，小姐多小心。”小玉收起那锭金子，最后望了望天歌，起身退了出去。

　　“还有你们，统统都出去！”这金大人还是舍得，直接从腰间接下钱袋，哗啦一把银子就洒在地上。

　　有钱可拿，自然没人会拒绝，边上的乐女舞姬们自然迅速分了那银钱，一个又一个地退出屋子。

　　房门关上，琉璃灯的亮光闪了闪，终是一盏一盏接连熄灭。

　　楚长芩应付完前厅的宾客，便领着两个丫头朝后院行来，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心，虽说那金石金大人是朝廷要员，管着东南三省的税银上缴，自然油水丰厚，每次来这都可毫不吝惜地砸下大把的银子，但却总有逾越，自从前几次来他瞧上天歌之后，便总是想方设法，各种名利诱使自己卖出天歌的贞操。但楚长芩是万万不能同意，且不说规矩不能破，别人不知道天歌的底细，她楚长芩能不知道？若让那金石真的得逞了，恐怕自己这凤仪阁也得立刻关门，末了自己在皇城里打拼大半辈子，搞不好这基业毁于一旦，自己倒还真得拍拍屁股两袖清风地滚蛋了。

　　进到后院，她老远就瞧见了正在鸾厅门口不断渡着步子的小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加快步子走上前，劈头就问：“死丫头，小姐呢？”

　　小玉吓了一跳，见是楚长芩，立刻腿就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泣道：“妈妈，是小姐执意要我出来的……小姐她在里面……和金大人……”

　　楚长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也不去理小玉了，直接冲到门边，将耳朵附在门上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半晌，还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遥遥牙，只好抬手敲了敲，焦急地唤道：“金大人？”

　　无人应声。

　　楚长芩不死心，敲门的力道重了重，加大了声音：“金大人？”

　　突然，那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

　　天歌波澜不惊地站在门口，身上艳丽的华服不见一丝凌乱，他侧眼看了看楚长芩，淡淡说：“妈妈，你多心了。”

　　楚长芩惊疑不定地越过她，迈进屋子，挥手叫她身后的丫头将灯点上，不多时，鸾厅里再度被光线充斥，见到眼前的一幕，所有的人都不禁愣住了神。

　　金大人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嘴角裂开发出憨笑，露出一口黄牙，稀拉的唾液顺着嘴角流到地上，在他脑袋边形成一圈散发着异味的水渍。

　　楚长芩凑近看了看，才发现这人竟然是昏过去了。

　　“妈妈，你不用担心，天歌做事自有分寸，刚才我不过是在他喝的酒里加了些迷药，三个时辰之后，他自然会醒。”天歌的声音幽幽自门外传来，楚长芩偏过头去看了看，才松出一口气，又对着几个丫鬟使了个颜色，那些丫鬟也是聪慧，立刻拉开墙边的暗格，从里面取出厚重的棉被来盖在金大人身上，人家毕竟也是朝廷要员，在他们这里染上了风寒总是不好的。

　　楚长芩出了门，走到天歌面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确定无事了，才说，“行了，没事就好，回去休息吧，金大人要是醒了一切交由我来应付。”

　　“谢谢妈妈了。”天歌微微一福身，便领着小玉往回走。

　　这一折腾下来，又是半夜。

　　回到房门口，小玉自然回房休息了。天歌褪下身上厚重的礼服，刚走到床前，便听见窗边出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再回头时，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男人黑布蒙面，周身裹着夜行衣，头发被一根黑色丝线竖在脑后，只留有一双晶亮有神的眸子在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歌。

　　“你来了……”好半天，天歌才弯身坐在床沿上，淡淡开口。

　　“东西拿到了吗？”男人也不与她客套，声音冷冽，如同寒夜里一抹尖锐的冰，一点一点地刺激天歌耳朵里。

　　天歌点点头，探手入袖，抽出一小块挂着流苏的金牌，扔给那人，道：“这是你们要的令牌，拿着它，便可大张旗鼓地押下东南三省上缴朝廷的税银了。”

　　男人伸手接过，又细细验证了一遍，点点头，收入怀中，“没想到这东西果然在金石身上，狗皇帝还真是瞎了眼。”

　　天歌不可知否的耸耸肩。

　　“天歌，做得很漂亮。”男人的声音温和下来，“有了这东南三省的税银作为根基，我看那狗皇帝还能笑到几时。”顿了顿，他又说：“我这便去向主上复命，你休息吧，下个任务应该不会太久便会派下。”

　　说完，他转身欲走。

　　“墨羽！”天歌忽然开口唤道。

　　男人已经跳上了窗口，末了，还是回过头来，“什么事？”

　　天歌咬咬嘴唇，半晌，才缓缓闭上双眼，雪白的贝齿里轻缓地蹦出两个字：“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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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地说……这文绝对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狗血……我保证……
顶锅盖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