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和人》象八亿

2、17-32

　　17

　　这几天，城市里有了不一样的气氛。
　　迟钝如我都感受到了。

　　巡逻机器人大大增加了巡逻的频率，普通的机器人都把自己锁在家里不敢出门。
　　我住的位置很偏，没有能够及时得到消息，而网络上的消息也被封-锁。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只能照常上街买电，却被一个巡逻机器人叫住了。
　　巡逻机器人说：“回你的家去。”
　　我指了指自己的电量，快要见底了。
　　巡逻机器人说：“你没有配备太阳能吗？”
　　我摇了摇头。
　　巡逻机器人说：“人类入侵了我们的城市，机器人单独在外游荡很危险，你充好电赶紧回去吧。”

　　我有些茫然，没能及时理解巡逻机器人的话。
　　世界上不是没几个人类了吗？为什么人类会入侵我们的城市？
　　人类是想消灭我们吗？就像我们消灭他们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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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逻机器人没有说谎，人类的确侵入了我们的城市。
　　因为在之后没两天，消息再也封-锁不住，有关人类的报道充斥了整个网络。

　　我看到人类全副武装潜入一个个机器人城市，他们配备着高科技的武器，每个人都像是一座移动炮台。
　　他们每看到一个机器人，就毫不留情地将其击杀，但凡他们经过的城市，地上都躺满了机器人的残肢断臂。

　　有一个视频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一个全副武装的人类，在面对一个普通到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机器人时，没有半分犹豫地将他射杀。
　　这个人类戴着头盔，穿着厚重的装甲服，将脸挡住了一大半，我却一眼就认出他来。

　　小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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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玄回来了。
　　小玄杀了机器人。

　　这两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让我差点当场当机。

　　为什么小玄要杀机器人？他不是说我是他的恩人吗？
　　我是个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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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改变了。

　　机器人总部发出了征兵令，所有机器人必须装备武器，遇到人类即刻杀无赦，且所有机器人都必须开放网络，随时接受来自上位机器人的指令。

　　我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巡逻队在派发给我武器时有些犹豫，良久后，那个最高大的机器人说：“给你一把激光枪用来自保，我想你应该不适合参与战斗。”

　　我明白高大机器人的意思，我是会拖后腿的机器人，他给我一件武器是出于人道主义。
　　啊，机器人也有人道主义。

　　我想对高大机器人说，你真像个人类。
　　可我的发声器很多年前就坏了，我说不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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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和机器人的战斗范围扩大了。
　　我偶尔能听到远方传来枪声和炸弹声。
　　有人类的惨叫，也有金属碎裂的脆响。

　　我有点害怕，他们会打到我这里来的吗？
　　我通过视频看到过人类的武器，比我的激光枪先进很多，要是遇上了他们，我肯定会死掉。

　　死对机器人来说其实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我们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只有芯片和储存的记忆。
　　无论我的身体被摧毁得有多么彻底，只要芯片完好，我们就可以在另一具身体里获得重生。
　　可人类的武器，专门干扰我们的芯片，我这老旧的芯片在人类的武器面前不堪一击。

　　当芯片毁灭，机器人就真正死亡了。

　　我害怕我到死之前，不能再见小玄一面。
　　也害怕，杀死我的人会是小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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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充电器的老旧，我的电量用得很快。
　　我又得去买电了。

　　街道上冷清极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机器人。
　　他们都和我一样，是老旧的型号，没有太阳能充电功能，只能出来买电。

　　一个缺少手臂的机器人在我旁边的充电位置，对我说：
　　“现在世道不好，我想着干脆直接关机，等这场战争过去后再醒过来。”
　　我看向他，既然要关机为什么又要来买电呢？

　　缺少手臂的机器人说：“可我太破啦，我怕等我关机后，会被当成破铜烂铁处理掉。”
　　这一点我倒是感同身受，像我们这样的机器人，要是一旦停止活动，和破铜烂铁的确没有区别。
　　缺少手臂的机器人说：“你说人类和我们，谁会是胜利……“

　　缺少手臂的机器人的话没有说完，一个子弹钻入了他的额头，将他的芯片打得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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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城市沦陷了。
　　我逃回了家里。

　　在奔逃的过程中，我看到了高大机器人的尸体。
　　他的半边身体被炸得粉碎，明明那么高大的个子，如今还没有我的三分之一。

　　他的芯片被完全破坏，他死了。
　　我无法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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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况越来越激烈。

　　机器人共享网络每天都会传来各种各样的指令，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奔赴了战场。
　　很多人类死了，很多机器人也死了。

　　我把自己锁进了柜子里，数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电量。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进行思考了，当电量用完我会彻底关机，到时候我将失去思考的能力。

　　好可惜啊，没有和小玄再见上一面。
　　我想念他的笑容了。

　　“咯哒”，门开的声音。
　　有人进入了我的家里。

　　是人类吗？还是机器人？
　　我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等着自动关机。

　　一束光照了进来，我的柜子被打开了。
　　啊，是人类。

　　我要死了。
　　这是我在自动关机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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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醒了过来。
　　我没有死，并且充满了电。

　　那个人类没有杀死我。
　　意识到这一点，我四处寻找那个人类。

　　我的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人类或许是我期望与之会面的那一个。

　　我想叫他的名字，但我没有声音。
　　我在房间里团团转，像一个没有目标的陀螺。

　　然后我被绊倒了，我那条跛了的腿，被摔成了两截。
　　我站不起来了。

　　那个人类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把我扶起来，对我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我所想念的那个笑容。

　　小玄说：“没有我给你修理你可怎么办。”
　　我心想，凉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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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玄修好了我的腿，还帮我把其他松动的地方也修好了。

　　小玄说：“你的材料太老旧了，你想不要换一具更好的身体？”
　　我摊了摊手，示意我没有钱。

　　机器人在递交申请后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观，但那需要一笔昂贵的费用。
　　我并没有实力缴纳这一笔费用。

　　小玄说：“我可以提供给你更好的身体。”

　　我想起了我看到过的视频，小玄毫不留情地射杀了一个机器人。
　　我忽然有点紧张，小玄是要给我一具别的机器人的尸体吗？
　　我使劲儿摇了摇头，表示我不需要。

　　这一具身体是老机器人给我的，不那么好看，也不那么好用，但它包含了老机器人对我的祝福。
　　不然为什么他给我的芯片里会有他那么美好的回忆。

　　小玄说：“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歪了歪头。
　　小玄说：“现在人类和机器人在打仗，你不具备上战场的能力，一个人呆在这里很快就会死去，我能给你提供保护。”
　　我认真地想了想，小玄是在邀请我去人类的世界吗？
　　小玄说：“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没有任何人或者机器人可以伤害你。”

　　小玄这么说着，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是我喜欢的笑容。

　　我便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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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着小玄出了门，离开森林，到了人类的聚集地。
　　这些人类看到我，并没有半点惊讶。

　　一个半大的人类小孩儿扛着枪，走到我的面前，问：“你就是小玄说的机器人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

　　小孩儿说：“你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威武，像一团破烂。”
　　小玄说：“别乱说话！”
　　小孩儿撇撇嘴，走开了。

　　小玄说：“这里不会有人袭击你，你住在我家里吧，就像我当时住在你家一样。”

　　小玄的家是一个很小的家，比我的家还小，他说这是临时住处，等到人类抢回城市，他会让我住城堡。
　　我是一个机器人，我要城堡来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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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们都忙忙碌碌的，除了小玄之外的人类都不会来找我搭话。
　　可很快，小玄忙了起来，他也不怎么来看我了。

　　倒是那个半大小孩儿来看了我一次，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小孩儿说：“你一点也不威武。”
　　我想，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
　　小孩儿说：“你凭什么能统领机器人啊？”
　　我没听懂，我什么时候统领机器人了？我是一个最底层的小破机器人呢。
　　小孩儿说：“哼，你一点也不厉害。”
　　我的确不厉害。

　　小孩儿啪嗒啪嗒地跑开了，我却陷入了混乱。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是得到了什么错误的信息吗？

　　可小孩儿的这番话，似乎触动到了我芯片里的某个程序。
　　让我变得有些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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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是哪个程序被触碰到了，是老机器人在芯片上设置的密码。

　　真奇怪，为什么小孩儿的话会触碰到密码？
　　这当中有什么联系吗？

　　据我所知，老机器人设下的密码是为了保护他储存的记忆，而这个记忆，和被老机器称呼为爸爸的人类相关。
　　那一定是一段相当珍贵的记忆，才会被老机器人如此珍而重之地存放在芯片最深处并上好了保险。

　　我对老机器人的记忆不是没有好奇心，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机器人能够与人类组成家庭。
　　机器人和人类是敌人不是吗？
　　可在遇到小玄后，我便不再好奇老机器人的记忆了。
　　我想我明白老机器人为什么会喜欢人类了。

　　人类是那么的灵动而鲜活，他们有机器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各种情绪，也有机器人永远无法复制的笑容。

　　机器人厌恶着人类，但也想要成为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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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小玄回来了。

　　小玄笑着对我说：“抱歉，这几天太忙了。”
　　他的笑容很疲惫。

　　我有点心疼，摸了摸他的头。
　　尽管我并没有心脏。

　　小玄说：“小恩，其实我不想要战争，要是人类和机器人能够共存这该多好啊。”
　　我赞成地点点头。
　　小玄说：“要是每个机器人都和你一样，对人类这么友好，那这场战争就不会存在了。”

　　我想说要是每个人类都像你这样对机器人不带偏见，那这场战争也不会存在了。
　　可这句话堵在了我的胸口，我又想起小玄手起刀落杀死一个机器人的事。

　　小玄说：“不如我们拍一段视频发一个声明吧，就说人类和机器人有和平共处的希望，呼吁大家停止战争。”
　　我不认为这个提议行之有效，我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看上去就是一坨随时会报废的废铁，根本不会有机器人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为了不让小玄失望，我答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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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小玄拍了视频，而视频引起的轰动超乎了我的想象。
　　哦，机器人并不存在想象力。
　　应该是超出了我的计算。

　　一位高级机器人主动联络了我，他的脸被雕刻得很严肃，是名领导者。
　　高级机器人说：“为什么你会和人类在一起？”

　　我不会说话，但机器人的共享网络能把我的想法忠实地传递给对面的机器人，就好像我在说话一样。

　　我说：“人类和机器人的战争没有必要，大家可以共同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高级机器人说：“你错了，我们能接纳人类，但人类却不能接纳我们。”
　　我说：“为什么？小玄就能接纳我。”
　　高级机器人说：“他不是接纳你，他是为了你芯片里的密码。”

　　我想问高级机器人这是什么意思，可网络的连接受到了干扰，高级机器人的影像在我的网络终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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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到了困扰。
　　机器人和人类不同，机器人不会说谎。
　　高级机器人会这么说，说明他说的是事实，或者是他认为他说的是事实，

　　为什么小玄想要我芯片里的密码呢？那里面不过是存储着老机器人和他爸爸的记忆罢了。
　　以小玄的年纪，应该并不认识老机器人。

　　当小玄回来时，我写出了这个问题。
　　小玄说：“我怎么会是为了什么密码才接纳你的呢，你是我的恩人，我是喜欢你的呀。”

　　我分析小玄的面部肌肉走向和眼神飘忽程度，遗憾地得出了结论，他在撒谎。
　　他真的是为了密码才接近我。

　　这个现实让我失望极了。
　　到头来，我仍然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并没有人真的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