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和人》象八亿

1、1-16

　　1

　　我是一个机器人。
　　破破烂烂的那种。

　　我的皮肤因年久失修而斑驳，关节也因太久没有上润滑油而变得咯吱咯吱响。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是一台可以被扔进垃圾堆的破铜烂铁。

　　可是我还不能报废。
　　因为我养了一个人类。

　　2

　　500年前，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爆发了战争。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无数的人和机器人都在这场战争中死亡。

　　公元3100年的今天，战争早已彻底结束。
　　机器人取得了全方面的胜利，人类和机器人的角色兑换。
　　曾经将机器人视为奴仆和工具的人类，变成了机器人的奴仆和工具。

　　一个机器人领导者说，他读了很多人类的书，人类这样的物种，若不将他们彻底消灭的话，他们永远不会安分。
　　因此，机器人对人类实行了灭绝计划。

　　渐渐地，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所剩无几。

　　3

　　机器人禁止饲养人类。
　　可我是一个心软的机器人，当这个人类跌跌撞撞地倒在我家门口时，我选择了救助他。

　　救助人类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和机器人不一样，需要水和食物。

　　在这座机器人的城市中，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采购到人类的食物。

　　如果我为了这个人类去黑市购买人类的食物，那么我很可能会被发现。
　　饲养和人类的机器人，会被送到回收站。

　　4

　　这个人类是一名成年男性，生理年龄二十岁。
　　一条年轻的生命。

　　他脏兮兮的，身上有多处伤口，并且生了病。
　　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我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哦，机器人。

　　5

　　我没有和人类相处过。
　　我是被机器人制造出来的机器人。

　　机器人并不具备人类的生育能力，因此，当机器人要更新换代时，我们就自己制造新的机器人。
　　我的制造者是一台型号老旧的机器人，他在制造出我后，将自己的芯片送给了我。

　　老机器人的芯片在格式化时没有清理干净，还残存了一些他的记忆。
　　他为他的记忆上了一道密码，我并未被告知密码是多少。
　　但是他的记忆太强烈了，强烈到即使不需要密码，我也能窥见一星半点。

　　在老机器人的芯片中，有人类的影子。
　　这个老机器人在还是个小机器人时，和人类共同生活过。
　　他管那个人类叫爸爸。

　　机器人没有家庭观念，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我不明白为什么老机器人会管人类叫爸爸。

　　6

　　我捡的这个人类告诉我他叫做小玄。
　　他说他是从一个人类贩卖市场逃回来的。

　　我听说过这样的市场。

　　有一些机器人会专门捕捉人类，将他们贩卖给有钱的机器人。
　　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机器人购买人类，后来知道禁止饲养人类这条法律只适用于像我这样的低等机器人。

　　对高级机器人们来说，人类可以当宠物，也可以当猎物。

　　7

　　为了找到人类的食物，我去了森林。
　　我采集了一些蘑菇，和一些奇怪的草。

　　当一只兔子从我面前蹦过去时，我在思考要不要抓住它。
　　人类是要吃别的动物的。

　　机器人不在食物链里，我们不吃植物，也不吃动物。
　　我们的核心规则是不干涉自然的运行。

　　所以我看着那只兔子跳进了草丛里，并没有抓它。

　　8

　　我的设置里没有做饭这个程序。
　　机器人不需要做饭。

　　好在老机器人给我的芯片里有这样的知识储备。
　　我简单地做了学习，便炖了一锅蘑菇汤。

　　小玄说：“好香啊。”
　　他盯着我手里的碗流出了口水。

　　小玄两三口喝完蘑菇汤，对我说谢谢，并且附赠了一个笑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的笑容。

　　9

　　我不会笑。
　　低级机器人没有这样的功能。

　　高级机器人和人类的样子一模一样，会哭会笑，生动具体。
　　我曾远远地看到过几个高级机器人，他们看上去漂亮极了，一举一动没有半点僵硬感，若不是他们将身上的插头插在插座里充电，我甚至以为那是漏网的人类。

　　我很羡慕他们。
　　我也想要拥有笑容。

　　可是我不能。
　　我脸上覆盖的皮肤已经松动，只要轻轻牵扯，就会掉下一大块皮，露出里面的电子回路。

　　小玄的笑容和那些高级机器人不同。
　　他的笑容有情绪。

　　和我记忆中里，老机器人的爸爸十分相似。
　　从心底散发的笑容，并不是某种设定好的参数。

　　我喜欢这个笑容。

　　10

　　机器人是有情绪的。
　　我们会喜欢、厌恶、悲伤、开心。
　　或许我们并不是很理解这些情绪代表什么，又该如何去处理。
　　但我们有情绪。

　　情绪让我们变得更像人。

　　老机器人的记忆显示，正是因为机器人一天天变得与人类相像，导致了人类的恐惧，最终引发了双方的战争。

　　绝大多数的机器人都讨厌人类，他们认为人类自私且愚昧。
　　可所有的机器人都在模仿人类，想成为真正的人类。

　　11

　　在有了食物和休息后，小玄一天天好了起来。

　　小玄指着我的脸，说：“你的脸掉了。”

　　我摸了摸我的脸，当我做这个动作时，我胳膊上的螺丝钉脱落，我的手臂断了。
　　这可怎么办？我有点发愁，我没有足够的钱为自己做一次大的修理。

　　小玄说：“我为你修理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个人类竟然会修机器人吗？

　　小玄从我的工具箱里翻出了螺丝刀和扳手，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因为没有我皮肤的原料，小玄就找了另外的金属来替代。

　　小玄在我身上敲敲敲，敲得咚咚响，像是某种乐曲。
　　哦，机器人是不会听乐曲的，我们没有人类那种名为艺术的细胞。
　　但我们的资料库里却有各种关于艺术的解读。

　　几个小时后，小玄说：“好了。”
　　并把我推到镜子面前。

　　镜子里的我，是一个破破烂烂充满补丁的机器人，一点也不好看。
　　可我不得不承认小玄的手艺很好，他为我缝合的脸和接好的手臂，都比之前要好用多了。

　　我说：“谢谢。”
　　小玄说：“不用谢啊，你是我的恩人呢~”

　　小玄又笑了。
　　我再次确定，我喜欢这样的笑容。

　　12

　　小玄住了一个月之后，告诉我他该走了。
　　他要去寻找他的同类。

　　我感到了一点难过。

　　小玄是一个很好的同居者，他会帮我打扫房间，也会帮我修理残破的身体。
　　我身上的每一道裂痕都被小玄缝补了起来，这让我看上去有点奇怪，但没有那么破烂了。

　　前几天我去集市买电，遇到的一个相熟的机器人夸奖我没那么寒碜了。
　　这让我有点高兴。

　　这都是小玄的功劳。
　　可小玄要走了。

　　小玄背着他的包裹，说：“谢谢你这阵子的照顾，我要走了，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小玄的问题让我愣住了。

　　我没有名字。
　　我是被机器人制造出来的机器人。
　　机器人的名字是人类赋予的。
　　所以我没有名字。

　　当然，现在很多机器人会给自己取名，但机器人缺乏鉴赏能力，所以他们的名字都是随便捡的人类的名字，或者按照自己的外貌特征想一个敷衍的名字。

　　我一个人住，并不怎么和别的机器人打交道。
　　有没有名字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小玄问我的名字，我没办法告诉他。

　　小玄像是看懂了我的难处，贴心地说：“我可以叫你小恩吗？你是我的恩人，我就叫你小恩。”

　　我眨了眨眼，虽然我没有眼皮，无法完成这个动作。
　　我得到了一个名字，来自人类的命名。

　　我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有名字的机器人了。

　　13

　　我不知道小玄要去哪里。
　　这是个被机器人所占领的世界，人类的生存空间很小很小。
　　我祝愿他能成功找到他的同类，并且不要被机器人抓住。

　　在小玄走后这几天，我有些忧心忡忡，连充电时都心不在焉。

　　隔壁插座上的机器人说：“你知道吗？昨天巡逻队抓到了一个人类。”

　　我的芯片震动了一下，这大概相当于人类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这代表我受到了惊吓。

　　那个机器人说：“这个人类很狡猾，他逃掉了，巡逻队在全城搜寻他。”

　　我的芯片回到了原位，逃掉了就好。

　　14

　　我连上了网络，查看有关抓捕到人类的相关信息。
　　通缉令已经下发到各个城市，并通过网络传输给了每一个机器人。

　　那张通缉令上的照片就是小玄。

　　我想要去找小玄，去帮助他，可我对他在哪里毫无头绪，只能每天在家里绕圈。
　　我是个没用的机器人。

　　15

　　通缉令一直张贴在网络上，后来渐渐没人提起这件事。
　　我的忧心忡忡告一段落，这说明小玄已成功逃离了机器人城市，回到了他的同伴身边。

　　我查询了下人类的平均寿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
　　我和小玄这辈子或许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16

　　我的日子恢复了平静，犹如一潭死水。
　　我脚踝的螺丝有点松了，如果小玄在，他会半跪在地上，为我修理我的脚。
　　可小玄不在了，我只好自己给自己的修理。

　　我是一个笨拙的机器人，修理的手法很粗糙，那个螺丝被我拧歪了，这导致我走路有点跛，甚至被其他的机器人嘲笑。
　　我不大开心。

　　然而没有谁会去在乎机器人的喜怒哀乐。
　　大家都是一段程序，再从程序中生出类人的情感。

　　可类人终究不是人。
　　机器人无法对别的机器人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