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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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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燕和齐忠义都是一辈子老实巴交的人,没有什么光鲜的身份和值得夸耀的名头,即使多年的经营经验让他们修炼出几分泼辣,却仍是喜欢以“农民“自居。
送女出嫁是他们这样的家庭中是排在前头的大事好事。霖慈坐在覃凤声身边,望着他们两个小心翼翼的样子,一种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然而到头来的能分辨出的只有“窝心”二字。
或许这就是爱吧,爱总是这样,要靠心痛证明。这世上很多事都因爱而变得复杂,也因此变得深刻且难以割舍。
这个家一向是穆燕拿主意,而且事关侄女,齐忠义自觉身份尴尬,还是提前退场,回到厨房带着两个学徒张罗出一大桌饭菜来。
桌上海陆空三色齐全,覃凤声端起酒杯就敬二位长辈,“不过是一顿便饭,实在是太客气了。”
他文质彬彬,说话客气周到,更何况态度谦和尊敬,穆燕的心放下来不少,也开起玩笑,“小覃,你都差点把超市搬空了,这是随便的态度?”
覃凤声将早已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送到穆燕齐忠义夫妻面前,“姑姑姑父,我对霖慈是真心的。请放心将她交给我。”
覃凤声出手大方,送了穆燕一只足金镯子,而齐忠义的是一只银色的万国手表。他想法周密,还不忘给齐济带了一块新款ipad,乐得齐济连声喊她姐夫。大家都笑了,霖慈笑着想,不知道的,真的要以为他实在很宝贝她了。
他好像很怕她身旁的人不高兴。
酒过三巡,穆燕流下泪来。她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坚强与脆弱共生的女人,子女的一切都会令她动容。情感是女人了解这个世界的触须,她不知该说什么,翻来覆去提起的不是自己这么多年养育的艰辛,也不说霖慈曾经那些狼狈的苦头。
只是不停地说,霖慈是个好孩子。
霖慈明白她说不出的下半句,也明白她最想说的其实是,霖慈是个值得享受“好”的孩子。
终于在快要落泪前,霖慈借口溜上了二楼。伏在二楼的栏杆上望天,看着街道上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
楼下还在吃饭,穆燕想了又想,还是对覃凤声道,“小覃,你不要嫌姑姑啰嗦。霖慈是个好姑娘,当年的事不怪她,她那个亲妈是出了名的。要我说,出了那样的事,我们不该让你们在一起。可霖慈是下定决心要跟你在一起了,她跟我说,无论多辛苦,她就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不要怪她。“
覃凤声似乎怔然,端着酒杯的手忽然轻微颤抖起来。只是正对着姑父,赶紧一口饮下,却不想被酒呛住,当即咳嗽起来。穆燕急忙给他拍背,哭笑不得,“你这孩子。”
然而覃凤声不在想些什么,后半程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天边终于变成绛紫色之际,覃凤声上了楼来,霖慈早已恢复如常。覃凤声看样子挺满意这个小栏杆,二人并列望着夕阳,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显得宁静美丽。
“明天我来接你?你都想象不到卢老师得有多开心。”
覃凤声从怀里掏出烟盒来,询问,“介意吗?”
霖慈点头。
覃凤声闭眼笑,“还真是不撒谎的家伙。”
霖慈又问起卢老师喜欢什么,覃凤声却说只要人来了就好。他说得倒轻巧,霖慈不可能真听进去。和穆燕两个人去商场逛了又逛,霖慈看上一条羊绒围巾。看到价格时倒吸一口凉气,但再一想想卢老师每到冬天都咳嗽的样子,还是咬咬牙买了。
事后穆燕显然也是肉痛,嘴上只翻来复起地说买点贵的也好,可不能让他们那种人家把她给小瞧了去。
等隔日覃凤声上门来接,穆燕装作随意的样子就开始夸霖慈,夸完本人夸礼物。霖慈坐在副驾驶上还在偷笑,覃凤声见状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到了家门口,霖慈望着那扇记忆里的独栋小别墅的院门,努力尘封的记忆却大有泄洪破土之势。覃凤声迈着两条长腿,却感觉身边的女人越走越慢,越走越小。
他伸手搂住霖慈,霖慈吓了一跳。却被他附耳道,“你别忘了了,卢老师可不是别人,她那是相当的火眼金睛。”
二人骤然亲密起来,霖慈虽有些害羞,可内心深处那些想要冒头的古怪坏念头却也因此被重新封印。霖慈无暇顾及这些,鼻息间全是覃凤声的味道。
门铃响起,开门的却不是卢老师,而是她的丈夫,覃凤声的父亲。
霖慈甜甜地喊了声叔叔好,见师公为人亲和,倒也不是她之前想象中的那么不苟言笑。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不少,覃凤声在一旁仿佛怕她多想,又道,“卢老师最近身体不好,估计在家里等你呢。”
霖慈点点头,扬起小脸冲他微笑。
或许结婚......真的不错。即将成为夫妻的两人并肩进了屋,霖慈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卢老师。
“卢老师......”
近乡情怯,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霖慈都没注意到自己先一步离开覃凤声,快步向卢老师走去。刚看到记忆中的面容,霖慈便有些哽咽了,“对不起卢老师,这么多年都没来看您。”
其实是没脸拜访,也不敢拜访。
一屋子人心照不宣。卢老师仍旧慈爱地笑着,将早已在身侧的花束送给她,轻声道,“霖慈,好久不见,欢迎你来到咱们家。”
卢老师瘦了好多,薄薄的长衫下有骨头突兀的形状,她似乎连拿花都有些费力。
霖慈心下疑惑,不敢表现出来。只有跟覃凤声在一起的时候,用疑惑关切的问题询问他。覃凤声摩挲着她的肩膀,可霖慈却觉得他实在安抚自己。吃饭时,卢老师起身要到饭桌前。霖慈要去扶,却不想覃凤声已经推来轮椅,霖慈终于难掩震惊。
卢老师笑着跟她招手,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她,说起自己的病情像是很寻常的小事,“霖慈,你说看我是不是老了很多?都是这毛病闹的,一确诊就老得很快。幸亏现在不用化疗了,不然诶呦,更难看!”
霖慈笑眯眯给她盛汤,“卢老师,咱是靠人格取胜,不靠颜值那种肤浅的玩意儿哈。”
逗得卢老师哈哈大笑。
饭吃到一半,卢老师明显已是精神不济,有些昏沉。却还是强撑着不肯下桌,覃凤声劝她去休息,卢老师难得有些生气,“我还没病到那种程度呢!难道等你们婚宴的时候,我也要提前退场吗?”
覃凤声不敢再劝。
即使身体大不如前,可卢老师的记忆还是很好。若不是她忽然问起霖慈最近还有没有画画,连霖慈自己都要忘记曾经的那份痴迷了。
但即便是自己已经接受了自身才能的平庸,可是面对曾经在不停支持自己的恩师面前,想到她的多种不遗余力的帮助照顾,以精神,以物质。霖慈反而更加汗颜仓惶。
局促了许久,终于挤出一丝笑来,艰难道,卢老师,那都是小时候的玩闹了。
卢老师拂了一下滑落到鼻尖的眼镜,有些不满,你不要拿这种话搪塞我。
覃凤声赶紧打圆场,说起霖慈的工作,最近有什么什么小火的书就是出自她之手。卢老师可不买他的帐,羸弱的身体不会消磨一个老教师的威严。
她只看看凤声,又看看霖慈,问,这样你高兴吗?满意吗?
霖慈不说话。卢老师也反应过来自己职业病犯了,叹了口气对丈夫道,老覃,咱们真是老了。这些孩子,一个个的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老覃在一旁打圆场,他哄卢老师的功力可比儿子高明不少,三两句便将妻子乖乖哄至楼上休息。霖慈发现覃家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有一种克制的温馨充斥在这个家的每一寸角落。
覃凤声望着母亲的背影有些烦躁,抓了抓头发,起身说要出去透透气。
过了许久,霖慈自去小花园找他。果不其然,就见到他躲在这里抽烟。地上散落着两三根烟头。
覃凤声见她过来,就要掐灭,被霖慈制止。但覃凤声还是丢掉了燃至一半的烟,拖鞋碾了又碾,仿若某种幼稚的宣泄。霖慈靠在门边,不再上前。二人只见隔了两三步的距离,霖慈想问卢老师的情况,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在刚刚,见到卢老师的那一秒,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进入倒计时的人生就像是打印机里缺了墨的墨盒,断断续续地打印着浅淡重复的纸张,被迫地等着最后那张惨白的纸从机箱口吐出,如同神对人做出的最后审判。
卢老师四周环绕着墨盒干涸发烫的味道,那是她曾经在自己父亲身上嗅到的。
果不其然,覃凤声自己说起卢老师。
“肝癌,已经晚期了。爸说都是被学生气的,谁让她总把学生的事当回事。可没办法,她乐意嘛。”
说起卢老师,覃凤声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关爱,仿佛多年后母子的关系掉了个儿,他反而成了包容守护的那个,“你都不知道有学生来看她的时候,她有多开心。”
霖慈笑着点头,“卢老师是难得的好老师。还记得以前去她办公室,她的案头总有学生送的花。”
说起往事,两个人都轻松了些。
覃凤声道,“卢老师跟我说过,她说你是她最钟爱的学生。”
“所以还是应该谢谢你。谢谢你,霖慈,能让她在生命的尾章得偿所愿,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