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成行》江靡

14、Chapter 14

　　时隔半年多未见，霖慈发现穆燕和姑父都老了不少，又少不得劝她不要那么忙。

　　穆燕心直口快惯了，这辈子没在嘴巴上让过谁。母女俩说不了两句，难免又要吵架。

　　幸好姑父赶紧端了面出来，“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吵得我脑壳痛。”

　　于是火力被尽数引到姑父身上，霖慈眼睁睁地看着穆燕把姑父从在后厨手脚太慢骂到他不讲究个人卫生，随地吐痰。

　　餐饮业是个辛苦活路，休息时间零碎且很难保证。

　　一碗面还没吃完，餐馆里渐渐又开始上人了。

　　穆燕夫妇来不及问她近况，又开始忙碌起来。霖慈挽起头发，开始帮忙。点菜，上菜，收盘子，都是她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工作。如今在捡起来也是十分容易。

　　忙着忙着就到了放学时间，齐济背着书包一回家就看到霖慈，当即喊道，“大姐？！”

　　霖慈冲他眨眨眼。

　　齐济如今上了初中，也没小时候黏她了。心里开心，面上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半大小子个头都快比她高了，放了书包出来，一句话不讲，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转来转去。

　　晚饭时，在外上大学的齐棋打来视频电话，当即愤怒大喊自己被孤立了。一家人其乐融融。霖慈见气氛正好，便顺势将自己准备结婚的事告诉了大家。

　　穆燕明显一愣，当然是开心的，又怪她主意大，不早说。

　　霖慈讨好地给她盛了碗汤，顺毛道，“这不就是带回家让你过目呢嘛。”

　　穆燕白眼，“我要是说不好，你就不结了？”

　　“妈，你都没见呢，你干嘛说姐姐的对象不好？”齐济在旁边帮腔。

　　“那你先给我看看那男孩照片，我先看看他面相。”

　　惨了......忘了这茬了，霖慈赶紧打哈哈，说先吃饭一会儿再给他们看。实则暗地里赶紧给覃凤声发微信，让他救场。

　　幸好覃凤声秒回，手机震动一下，很快发来一张照片。

　　那大概是上学时期的覃凤声，站在傍晚的泰晤士河岸旁，身后是绛紫色的天幕和靛蓝的海岸。

　　伦敦塔桥上的灯火落在他身上，神对他的偏爱开始变得具象。

　　【拍照少，手机里就这一张。】

　　【这张就可以。】

　　一来一回，俱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可心里想的却是临近高考的某天，女生们下课后聚在一起，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毕业旅行。

　　一中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霖慈坐在中间生怕露怯。青春期的女孩敏感地像是瓷器，明明不在乎的事，可在同龄人面前却永远做不到坦诚表达。不过没关系，敏感是上天送给每一个女孩的礼物。

　　只可惜彼时的霖慈体会不到，她夹在一堆“法国”“意大利”中间，惶惶然像是没写作业却知老师一定会抽查的小孩子，终于轮到她。

　　你呢？霖慈，你毕业想去哪玩？漂亮的女生问她。

　　霖慈道，我想去伦敦，想去看看泰晤士河，看看伦敦桥。

　　话音未落，却听前面的男生偷笑。他扭过头来对霖慈道，穆霖慈，伦敦桥和伦敦塔桥可是两回事。伦敦桥在1962年就被卖掉了。

　　霖慈窘地说不出来话，一旁的女生帮她说话。

　　好啊覃凤声，你偷听我们女生讲话！你说的头头是道，你去过吗？

　　覃凤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当然没去过啊，但这不影响我知道。

　　他伸出胳膊推推面红耳赤的霖慈，诶，穆霖慈，虽然你知识储备不行，但你品位挺不错的。我也早就想去泰晤士河了。

　　女孩子们笑起来，大喊，什么啊覃凤声，原来你想要搭讪。

　　好像只要跟覃凤声有关，心情就像坐上了过山车，时起时伏由不得她。

　　霖慈望着手机屏里的学生覃凤声出神，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果然，只要他想要的就能得到。

　　手指轻轻摸索着照片里的人像，还是穆燕喊她，霖慈才回过神来。

　　“感情这么好啊，大姐。”

　　齐济探头探脑地偷看，收拾桌面的同时不忘揶揄她。

　　“拿来我看。”穆燕发话了。

　　霖慈乖乖把手机递出。

　　“嘶——”穆燕眉头一皱，“这小伙子有点面熟啊。”

　　“我高中同学。卢老师的儿子，没想到我们现在在一个城市，渐渐就在一起了。”霖慈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穆燕，于是也不隐瞒，老实交代。

　　穆燕说话开始小心起来，等齐济进了厨房，这才低声问，“这个男孩不会是当年他们传的那个......”

　　霖慈点点头。

　　“乖乖呦，这到底是怎样的孽缘。”穆燕望着她认真道，“你跟妈说实话，就得非这小伙子不可吗？”

　　霖慈点点头。

　　穆燕叹了口气，“可当年闹成那个样子。咱们该不争馒头争口气，你们这婚事一传出去，你的名声可怎么办？你想想人家要怎么说你？我们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唉”

　　说来说去，只剩叹气。

　　转而又问，“你亲妈那呢？跟她说了吗？”

　　霖慈冷津津道，“我亲妈不在这吗？我还要跟谁说。”

　　这便是生气了。

　　知女莫若母，穆燕知道这是霖慈不肯示人的旧疮，于是道，“算了，只要你愿意。这是好事，这男女双方见了父母，也得让你爸见见。等定下来了，你们一块回去看看你爸。让你爸也高兴高兴。”

　　霖慈流下泪来，面对穆燕，那些只能在心里翻来覆去的话终于有了宣泄口。

　　“妈，我愿意的。”

　　明知道是火坑，明知道会受伤，还是愿意。

　　霖慈无奈地想，这世上有多少人用虚情假意来伪装成真情，而她呢？偏偏反过来，是在用爱伪装成不爱。

　　很讽刺。

　　可是没办法，还是愿意。

　　饭后，霖慈回到自己阁楼上的房间。

　　小时候她和齐棋都沉迷《海蒂》，正巧彼时穆燕他们盘下这房子做生意，一楼开饭店，二楼供一家人居住。她和齐棋都想要住到小阁楼里，争来争去，最后又是她胜利。齐棋号丧一般地哭着说穆燕偏心，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穆燕真的给了她很多很多、之前都不敢奢望的爱。

　　上楼前她问独坐楼下的穆燕。

　　——妈妈，你会祝福我吗？

　　穆燕扬起脸来，灯光下，霖慈才发现，一向以坚强示人的穆燕竟然红了眼眶鼻头。

　　她抹了一把脸，道，傻孩子，我比谁都希望你幸福。

　　这时手机响起，有消息进来。

　　【今晚的月亮。[图片.jpg]】

　　霖慈回道，【很漂亮，想必明天会是天气很好的一天。】

　　覃凤声的消息很快发来。

　　【会紧张吗？】

　　霖慈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明天拜访的事，不觉轻笑，回以【我现在紧张会不会太早？】

　　发出去后反应过来，连发两条【所以，覃大律师是紧张了吗？】

　　发出去又后悔，觉得这话未免自作多情。都是假的，他只怕比自己更清楚，怎么会紧张。

　　果不其然，再没有消息进来。

　　霖慈自去洗漱。待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奔波一天的疲惫终于释放，当即眼皮愈发沉重。强撑着吹干头发，躺倒在床上，才发现是覃凤声的消息乖乖躺在聊天界面上。

　　【嗯，很紧张。比我想象的要紧张很多。】

　　约莫是心里有事的缘故，第二天霖慈醒得格外早。楼下穆燕在跟齐济吵架，齐济不想去上学，非要在家里看姐姐的未婚夫。
　　“你要看他，我也要看啊。万一他是个坏男人怎么办？”

　　“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有考试，今天老娘绑也要把你绑去学校！”

　　紧接着是怒气冲冲摔门的声音。俨然是齐济再次败下阵来。

　　“你还真是咱们家的常胜将军。”霖慈下楼来，却发现姑父和她都在家里打扫卫生，竟然没去批发食材。霖慈好奇问起，姑父憨厚一笑，“今天人家小覃来，还营什么业。到时候乱哄哄的不好说话。”

　　霖慈还没说话，手里已经被塞了一块抹布。穆燕指挥着，“你先去二楼收拾。别让人家看笑话了。”

　　霖慈的洁癖就是从穆燕处习得，见她这么紧张只觉得好笑。

　　穆燕来气，骂她是笨蛋，“人家小覃家本来就跟咱们这种人家不一样，你再不上点心，那不是更叫人看轻了？”

　　霖慈倒是很坦然，“妈，人家有钱人家整洁那叫极简主义，搁咱们家这叫家徒四壁。”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快点动起来。”

　　霖慈赶紧溜上楼去，不忘拍照发给覃凤声看，【热烈欢迎中。】

　　又是秒回，【就别再让我紧张了。】

　　霖慈心情很好，【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嘛。】

　　事后又想是不是太过亲昵，不该如此。

　　不过覃凤声倒是没回了，也没什么补救的机会。

　　终于穆燕女士带领大家终于在午饭前把家里的一切擦得都能反光了，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问道，“小覃呢？还没来？”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马达声。只见一辆款式较老的黑色宝马停在了饭店门口。

　　“来了。”

　　霖慈望着那辆车，像是告诉穆燕，又像是告诉自己。

　　他来了。

　　原来这一切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