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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暗潮 ...


  •   沈千奴忙里偷闲的温存打算因为到后台来寻找宋和锦的翠娘而落了空。

      翠娘整个人的气质与半年多前截然不同,身上的衣服剪裁合身,绸缎云锦泛着华美的柔光,袖口裙摆边的金线绣出朵朵牡丹,低调地绽开着,头上的珠钗造型简单却彰显雍容。

      自从宋和锦当上摄政王以后,她的日子日渐舒心,处处都是不着痕迹恭维讨好的笑脸,人人都对她敬爱有加,温良顺和,大小事务只需要吩咐一声下去,自然就会有人又快又好地完成。

      外貌瞧着就比在宋家的时候年轻了十岁以上,瞧着像个三十多岁的人了。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有些惊慌无措,拉住儿子的衣袖急切地道:“锦儿,前天你大娘来找我们之后就失踪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被人害了还是伤了,我到处找都找不着,我怕她们有什么不测,你派人去找找她们吧!”

      宋和锦感到惊讶:“失踪了?她们离开校场之后就失踪了?”

      怎么会这么巧?

      他心里咯噔一下,心头浮起了七八个猜测。

      后台人多眼杂,实在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宋和锦看看左右,干脆把翠娘带到朝天宫的偏殿里。

      他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边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里,半弯着腰,温声细语地道:“你先别急,喝口茶热热身子,慢慢说。”

      沈千奴沉默地跟了进来,像是宋和锦的影子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

      翠娘本来喝了一口茶水之后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但当她注意到房间里除了她们母子外还有沈千奴这个人存在后,整个人僵了僵,重新变得有些拘谨起来,结结巴巴地道:“那天,就是大姐和和梅来找我们的那天,她们走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就想到场外去找她们叙叙,但是没想到我到了校场外面,一直都没见到她们是身影,到处找也找不到,我还道是她们回家去了,就没多想,想着明儿再去宋家看看老夫人和大姐。可是第二天我还没出门,老夫人她们就上门来找我,说大姐她们没有回来,问在不在我这儿,我这时才知道,大姐她们母女俩出了校场就没有回家,她们不见了!”

      “宋家亲友家有找过吗?会不会她们是去了别的亲友家中留宿?”宋和锦耐心地问道,他的语气十分温柔,仿佛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能兜底解决一样。

      他的态度感染了翠娘,让她不由自主地镇静下来:“没有,我让制书厂里的人去找过了,那些人都说大姐她们这几天没有到府拜访过。”

      翠娘有些神经质地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有些疑神疑鬼地道:“大姐她们有五个人,可是整个洛阳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校场门口的守卫那么多,却个个都说只见她们进去,不见她们离开,那么大个人就这样在校场内消失了,守卫们差不多把整个校场都翻过来了,却谁都没找到她们,锦儿,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她们撞鬼了……”

      凭空消失不见了?宋和锦皱眉,下意识地与沈千奴对视一眼。

      沈千奴的脸上是同样的惊讶和困惑,他看到宋和锦在看着自己,眉毛微微拧起,以一种猜测的语气说道:“难道是洛阳城进了别国内奸,趁着春祭人多把她们掳走了,打算以此来威胁我们?”

      宋和锦一听,这种猜测不无道理,不然好端端的,谁敢动朝廷重臣的家人?

      不过这样一来,会是嫌疑犯的对象就多了,旧朝没有南迁的世家、在土改里被剥夺了土地的旧地主、新官职制度推行之下被撤办的旧官僚、北地的十多个邻近政权……

      短时间内,不好排查啊!

      他沉思半晌,对翠娘说道:“我通知衙役和兵马司的人去找人,有什么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的,娘你不要怕。”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掳的人,但除了找人,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有儿子处理这件事,翠娘就放心了,也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了,她说道:“今晚昆木兰师父的打铁花想必很是好看,我却也听人说此技艺很是凶险,一不小心就会引火噬身,你和沈将军去看的时候,可别靠得太近了!”

      宋和锦笑道:“娘,你放心,我们藏身在人堆里,不会走近的。”

      “那就好,那就好!”翠娘看着宋和锦,又偷偷瞥了一眼沈千奴,讪讪地闭了嘴,“那娘就不叨扰你了,你们俩慢慢忙……”

      她慢慢地走了出去,背对着儿子和沈千奴,脸上逐渐染上了愁绪,笑容也浅淡了下来。

      宋和锦总觉得翠娘的情绪有些不对,但是也没有深究,只以为她是在担忧王梅清母女的事情,自言自语地道:“奇怪,谁会抓我大娘王梅清和她女儿?要挟人筹码要重,这人先前肯定没有打探过我与宋家的恩怨,虽然我是一定会去解救她们的啦……”

      沈千奴倾身欺近,环住宋和锦身子的一侧,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遮住了眼底的阴翳:“你想见她们?洛阳城是我们的地盘,只要是你想要的人,掘地三尺我都会将人找出来……”

      宋和锦瑟缩了一下,拼命压抑住上翘的嘴角。他特别怕痒,但沈千奴偏偏很喜欢人体的肌肤接触,时不时摸摸抱抱,宋和锦这一年多来威信日隆,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场,却总是在沈千奴身上破功,在他面前根本严肃不起来,时常忍笑。

      这时听闻沈千奴的话,有些迟疑:“倒不是想见她们,只是她们毕竟是女流之辈,平安无事还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必然是极其糟糕的事儿,怎么说她们都是我(这具身体)的亲人,过去的恩怨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懒得与她们计较了,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就行……”

      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又认识了许多新朋友,还有了生死之交的伴侣,宋和锦总觉得自己太过幸运,也足够幸福,犯不着再去找宋家人秋后算账。其实若不是王梅清母女主动在他们面前现身,宋和锦早已浑然忘记了宋家人的存在。

      一年前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已经变得很是遥远了,像是一场恶心的前尘旧梦,醒来后那种糟糕的感觉似有若无,却再无意去深究。

      宋家老夫人和王梅清间接害死了原身,但如果让他为此将宋家的几人杀死,心里始终迈不过去那道槛,毕竟他容身的这具身体,流淌着的是宋家的血脉,原身能平安长大,终归是离不开宋家人十几年的抚养。

      就当是还了宋家的养育之恩,两者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如果是针对你我而来的……”宋和锦神色严肃,眼中若有所思:“我们的布防已经是如此严密,却还是有漏网之鱼,证明洛阳城的安保措施还不够严密……”

      沈千奴伸手摸着他的发顶,宋和锦头发很多,却是软而细直,摸起来会让沈千奴的心情变好,他的声音低沉而稳重:“春祭之后,是得好好整治一番。那些小子难得遇上这么个鼎盛的节日,恐有些心猿意马,如今春祭忙着,尤其不能乱,暂时搁置。你大娘一事,我也让手下的军士去找找,别操心太多,先集中精力把春祭忙活过去再说!”

      他说到春祭,宋和锦就想起沈千奴刚刚才跳完春祭的第一个节目傩舞,脑海中闪过了每一个精彩的片段,霎时眼睛一亮,抬头亮晶晶地看着他,双手捧着沈千奴的脸,把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抵住对方的,鼻尖相触,吐息温软:“嗯,先忙春祭,我家千奴最棒了,是春祭期间最闪亮的那颗星星,耀眼无比,闪闪发光!”

      沈千奴哑然失笑,他没法接这话,宋和锦的情话总是有着奇奇怪怪的各种比喻,让他措手不及,心脏处既慌又热,不知该怎么回应。

      “嘿嘿嘿……”宋和锦看着沈千奴脸上简直称得上“羞涩”的不好意思,大尾巴狼似的笑了起来,他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锁住沈千奴的双眼,眼神氤氲,写满旖旎:“怎么办,我好像今天,再次爱上你了?!”

      沈千奴双手捂住眼前人的太阳穴两边,牢牢地拉近,两人额头深深地抵触在一起,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容,闭上眼睛,与宋和锦呼吸交融,不分彼此:“我求之不得,请务必一直如此下去。”

      &……%¥#¥%…………………………

      午后,宋和锦回了卧室午睡。

      没有午睡习惯的沈千奴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敲击着扶手。

      “阿古童,叫袁通和季原过来。”

      阿古童应声离开。

      他离开以后,卢贞走了进来,他在沈千奴面前站定,踟蹰片刻,开口:

      “将军,臣下有一事相求。”

      沈千奴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说。”

      他抬头看着沈千奴,酝酿了片刻,说道:“臣心悦于沈欣茹姑娘,欲求娶入门,恳求将军成全。”
      沈欣茹,沈千奴的妹妹,沈家嫡次女。

      沈千奴有些讶异地看着卢贞,眼前的青年男子长身玉立,如修竹挺拔,相貌剑眉星目,舒朗大气,加上显赫的家世,要是他不知道那件事的哈,青年确实是婚嫁的优秀人选。

      “阿古童知道此事吗?”

      卢贞心里一惊,旋即恢复了镇静:“原来将军知道我与阿古童的事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透露出三分苦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古忠孝两难全,家中老人对我恩重如山,近日病重,唯一渴盼的就是我成家立业,延续香火,我不能那么自私,一味想着自己快活。我与阿古童注定……有缘无分。”

      沈千奴问道:“你考虑清楚了?”

      卢贞惨笑一声:“再是清楚不过。”

      沈千奴抬眸,审视着他:“你想清楚了,一旦你娶了沈家女,就是沈家婿,便是彻底与我成了姻亲,上了沈家的这艘船,不到最后靠岸,或者是中途翻船,卢家都不能反悔下船。你家中的长辈,想必很清楚这一点,才会让你找我赐婚,在我看来,你比卢家有用得多,勿论你长辈想法与家族利益得失,我只问你自己——你,可是考虑清楚了?”

      卢贞迟疑了一瞬间,旋即不知道想到什么,语气坚定:“臣下心意已决。”

      沈千奴:“我有言在先,你既娶了我妹妹,就不能再与阿古童藕断丝连,必须真诚待她,否则……”

      卢贞连忙接口:“合该如此,她日后是我的妻子,自然得规矩守礼,相敬如宾。”

      “春祭一个月之后成婚,两家能否赶得及?”沈千奴意有所指:“春祭过后,我将要派遣阿古童护送昆木兰到工业区,一个月后回来,这婚期可有不便?”

      卢贞扯了一下嘴角:“臣这边没问题。”

      沈千奴站起来:“是吗?沈家也可以,既如此,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吧!”

      卢贞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季原从殿后走了出来,神色恭敬:“启禀将军,幽州一带兵力已全数迁回太行山以西!将军果真英明神武,提前洞悉了敌军去向,前秦苻坚来势汹汹,一路尽皆收入他之囊下,兵力日壮,我军若与之硬拼,恐损兵折将不少,将军的先见之明,使我方军士避其锋芒,不损伤亡,保存了大部实力,将军之洞见,真乃神人也!”

      沈千奴细长的眼角瞥了拍马屁的季原一眼,眼神锐利如刀,正滔滔不绝的季原蓦然背上寒毛直竖,心里一惊。

      他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将军似乎心情不好?

      幸好,沈千奴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恢复了以往的无波无澜:“现在有多少人归附于前秦了?”

      季原定了定神:“臣正要启禀此事,前线探子回报,三月来,又有八个草原部族归附前秦,苻坚对外宣称拥兵四十万,但据我们探子的暗查,棣属于他的亲兵只有三万,五万是沿途征集的游兵散勇,剩下的是羌、氐、鲜卑各部族,不足二十万人。且这各部族对于苻坚南下征战一事分歧颇大,莫衷一是。”

      沈千奴没有说话,脸上若有所思。

      季原看了看他的脸色,继续说道:“前秦势大,实则外强中干,我们如今不与他武斗,可行反间,派人潜伏至各部族首领或他们的亲眷身边,送上珠宝绸缎,细水长流,逐一策反,并非难事。”

      “可。”沈千奴重新坐下来,翻开桌面上的文件:“这次回来,你先不走了,春祭过后,你与阿古童走一趟山西。”

      季原浑身一震,狂喜涌上心头,他这是通过沈千奴的考验了,终于进入了新朝的核心部门……

      他神色越发恭谨:“臣遵旨。”

      沈千奴抽出书架上的一副明黄色卷轴,波澜不惊地抛给刚才门口进来的袁通:“看看。”

      袁通条件反射地抬手接住卷轴,明黄的颜色让他对卷轴里面的内容产生了一个隐约的猜想,他与季原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将卷轴慢慢展开。

      “……有感千奴骁勇,封为安定王……”

      “……和锦仁义,封为贤亲王……”

      “……暂代行民生,督农事,学教化……他人皇军北定,恢复中原,交还失地?!?”

      袁通看完卷轴上的字:“南晟这是……把将军你和宋大人封地为王了?”

      沈千奴“嗯”了一声,双手在桌面上交叠:“异姓王。”

      季原琢磨着最后的几句话,冷笑:“到嘴的肉哪里有吐出来的?司马家打的好算盘,封一个无关紧要的异姓王,定个君臣之别,他日反扑,就能名正言顺接收黄河之北,兵不刃血,好大的脸!”

      沈千奴:“我本想着暂时称臣避免树大招风,没想到旧朝皇室得寸进尺,看来,是时候筹备定都建国的事宜了!”

      季原和袁通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

      沈千奴却仿佛说了一句“今天天可蓝”的招呼语一样:“不过,此事不急,当务之急是先把工业部基业建好,然后借助洛阳城将供销链铺开,打好根基了再说。”

      袁通嘴巴动了动,硬生生忍住了。他的心头滚烫,内心在不停咆哮:不急?将军你是认真的吗?

      这种事情都不急?那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去急的?!

      “对了,今日叫你们来,是有要事。”

      沈千奴不疾不徐地将自己的要求描述了一遍。

      听完沈千奴的话,袁通惊讶地抬头:“将军,真要这样做吗?”

      “你照做就是。”沈千奴冷冷地道:“演得逼真些!”

      这个时候,阿古童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将军,打铁花就快开始了!摄政王大人在等你。”

      沈千奴抬头看了阿古童一眼,暗叹一声,收回视线:“我这便过去。”

      春祭第一日的晚会从太阳下山开始,许多官宦家眷早早就命仆人去指定的位置霸了座,天还没黑,旧皇宫的内河外围便水泄不通,处处人头攒动。

      沈千奴来得有些迟了,街上人影寥寥,只有旧朝皇宫的方向人声鼎沸。

      他带着侍卫匆匆从狭长的宫墙间穿过,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一个编着细辫头发的女子拦住了沈千奴的去路:“臣妾见过沈将军。将军别来无恙?”

      女子身上穿着艳色的衣物,编发的丝带色彩鲜艳,张扬着浓墨重彩的活力,透露着一种汉人女子少有的野性气息。

      “你是……瓦格拉?”沈千奴一口道出女子的身份,换来女子惊喜又羞涩的笑容:“将军竟然认得我?”

      沈千奴语气没有什么感情起伏:“你身上的发饰是胡人惯常的装饰,我之前见过你。”

      所以,他认得她很正常。

      “你在这里拦我,所为何事?”

      瓦格拉看了看他身前的几个侍卫,撩起一侧的细辫,咬着嘴唇:“将军可否屏退左右,借一步说话?瓦格拉有一事想要与将军商议。”

      沈千奴不为所动:“他们是我的亲信,有何要事你大可直说。”

      瓦格拉没有办法,只好将来意道出:“我父皇欲与新朝缔结盟约,与你结为兄弟,两国就此停止交战,恢复商道,共沐繁荣。”

      沈千奴眉头微蹙:“本将军无意与任何一国结盟。”

      他话音一转:“不过,停战协议可以考虑。”

      “果真?”瓦格拉像是早已知道沈千奴会同意一样,得意又骄矜地颔首:“我匈奴勇士强悍无敌,将军愿意与我结为兄弟,自然是天下之福,不如将军随我到行宫内找一出僻静房间,慢慢细谈协议细则——”

      “让你父王派使者来谈!”沈千奴站在并不比他矮多少的瓦格拉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睥睨着:“你没有资格与我和谈!”

      匈奴经过洛阳城一战,早已不成气候。若是乘胜追击,他们全歼匈奴并非没有胜算,但是他和宋和锦下一步的计划里并不包括大规模对外征战,相反,他们接下来要尽可能收缩战线,避开来势汹汹的前秦和北上想要收复失地的前朝军队,减少伤亡,集中力量建设汾河之地,与匈奴交恶于他们的计划有碍。

      匈奴若诚心要与他们达成和议,就该规规矩矩派出使者,堂堂正正地前往洛阳与他们和谈,而不是派个女子与他们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做出协定。

      说得直白一点,瓦格拉作为一个人质的身份,不配与如今身为一国之主的他和宋和锦和谈。

      沈千奴的话音落下,瓦格拉脸色瞬间青白交加,指甲掐进肉里,愤怒、难堪和羞辱种种神色交杂着出现在了她的脸上,被她硬生生忍住了:“你!我会转告我父皇的!”

      沈千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惜和惊艳,仿佛瓦格拉这样明艳张扬的美人如路边的蚂蚁一般不起眼。

      他重新抬脚迈步,不再回头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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