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一百年》阿D

21、chapter 21

　　阿雅抱着整理好的衣服推门而入的时候，钟娅海戴着眼镜把头埋在厚厚的书堆里，头也没有抬起来。
　　阿雅不知道她这几天是不是又在赶稿，他只知道，每个月她开开心心的把一些纸票放在他手里，忙着张罗孩子们的口粮，有时她拿出一些皱巴巴的药品盒，有时候摸给他一些小小的巧克力，那时，阿雅的心都是隐隐沉甸甸的。
　　美好的年龄……米凯勒总是这么说着，在西方的绘本里，她原本该是骑着自行车，吃着泡泡胶恣意生活的女孩，会有英俊的青年才俊正想追逐，她这般自由无拘束，她才华闪耀，当有璀璨年华，而不该，是在这里。
　　灰暗的房间里，日复一日，为了喂不饱的战争的伤痕，努力的工作，填饱孩子们的胃。他是医者，不能够在战争中收取穷人的报酬，米凯勒生病之后，工作变得更加繁重和艰难。然而她笑容以对，从无抱怨。
　　桌上放着的，是一张订婚宴邀请函。邀请函的边角，已经有很多褶皱，这几日，她写稿至深夜，有一日他给她送来一些宵夜，见她站在窗边，独自拿着这邀请函，反复摩挲，神色竟然是他从未见过…………她的心，从不坦诚，即使如此，他还是懂。这个自小无法无天的丫头，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粗糙的姑娘，这个他当成家人和妹妹珍惜了十年保护了十年的傻瓜，爱上那个人也有十年了。
　　这段情感的尽头是…………
　　“你再继续写稿，恐怕要错过时间了。衣服给你打理过了，几天前不是很期待么。”阿雅淡淡说道。
　　“米凯勒今天怎么样啊？”她仍旧埋头，甩了甩蘸水笔。
　　“他说等着你从婚宴回来给他说说有趣的事。”阿雅神色微顿，有些避重就轻。
　　她不说话。
　　阿雅本走到房门口，却去而复返。
　　他好整以暇的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身旁，嗅到她那满桌书本笔墨纸砚香:“我们谈谈。”
　　“今天不出诊吗？”她问。
　　“正好没有。”
　　“孩子们呢？”
　　“开饭时间离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是你错过了吃饭的点。”阿雅神色微微无奈了。
　　为什么长大之后反而没有小时候呆呆的坦诚了？
　　“如果你不想去，那————”阿雅径自这么说着，然而倏然一阵风来，她猝不及防的扑进他的怀里，脑袋重重撞在他的肩膀上。
　　他有些讶然。
　　“阿雅…………阿雅…………”她的声音闷闷的:“这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身体微微一怔。
　　是啊，她从小没有母亲，无人教她，喜欢别人应当如何。她不合群，朋友少之又少，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里藏了好多事，她总是理所当然认为自己背负着使命，像这样的示弱，小女孩的撒娇，也是少之又少……
　　若不是伤心…………
　　他伸手，宽慰的摸摸她的头发，感觉自己的肩膀一阵湿意。
　　“我不能和你说这只是暂时的。”他低低说道：“我只知道如果这感情很深，忘却就很难。”
　　替她摘掉眼镜，亮晶晶的眼睛积蓄了泪水。
　　“听我说，深藏的情感，不表达也会失去色彩，试着，传递真实的自己，那是一件那么让人羞于启齿的事？”阿雅缓缓问道。
　　她摇头，又随即点点头。
　　“我……害怕…………”
　　“喜欢别人并不是不好的事。”阿雅轻声道:“你很好，这就足够了。不要自卑，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比现在更勇敢一些。”
　　她抬头看着阿雅。
　　相依为命的，如同哥哥的家人，不善言辞，但从不回避她的眼睛。总是给她温暖和勇气，那样义无反顾的存在。
　　“好。”她嚼起一个缓缓的笑容。“我去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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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会的灯光将穆家老宅映照得灯火通明，沉寂被打破，马车，轿车，一夕之间涌入了山道，这分明是个落败的时代，在这时候却昭示着最后的狂欢与繁华。
　　“邀请函？”钟娅海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的翻看着外套，她换了衣服，邀请函仿佛就在那时候弄丢了。
　　“没有许可是不能进入的。”门卫冰冷的注视着有些狼狈的女孩。
　　“她可是我重要的客人呢。”明媚的声音，那是一袭盛装的雪，她裹着雪白的狐裘，气息傲人得无法让人逼视。“娅海，今天好漂亮呀！！”
　　“雪姐姐！”钟娅海眸子晶亮的扑上去，把对方抱了满怀。她第一次看到这种场合，眼睛里有演示不了的惊奇。雪引领着她走进宴会的会场，惹来了诸多视线。
　　娅海有些不安的张望着窃窃私语的人群，放低了声音：“雪姐姐，他们都在看我们……”
　　雪抿唇而笑。
　　小丫头，他们是贪婪而欲望的人类。你却不知道，他们眼中的你是如何上等的猎物？你的甜美，你的干净，都让他们虎视眈眈！
　　雪仰头看了一下大厅的时钟，九点，离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
　　“你先在这休息一下，”雪把娅海带到侧桌的座位上，“姐姐上楼换件衣服，一会下来教你跳舞怎样？”
　　跳舞？？？娅海眼睛再度放光。
　　“可是我不会……”会不会很丢人！
　　“怎么？你以为姐姐邀请你来就请你来吃点心？”雪戏谑的说道。“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你就陪陪我吧。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姐姐…………”
　　雪递上一杯葡萄酒，“我下来之前别喝醉了哦，娅海妹妹！”
　　音乐已经随着舞会缓缓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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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穆家少爷订婚的好日子，大家一定要尽情狂欢！！！”
　　宴会主持的声音打破沉寂，音乐一瞬从角落的乐队如同潮水一般响起，钟娅海抬头的时候，四面都是掌声，五光十色的光线里，穆莲挽着珊泽缓缓走下台阶，穆子旭周旋在几位军统身边，周围都是络绎不绝的赞叹。
　　抬头仰望的人，那一位的眼睛看不见，但，她这里保留着那一位的内心的温暖。他永远是遥远的星星，她只要一直仰望着，就会觉得很幸福，但为什么，最近看着他的时候，内心会那么窒息？是因为，她也有了贪心吗？？
　　这是一场必然的订婚，她知道的不是吗？做了十年的梦，今天终于要醒来………
　　站在他身边的珊泽，如此轻易吸引着众人周遭的目光，那些赞叹，那些美丽的词藻都是描述真正的公主。钟娅海抿着口中的酒，一点回甜却都好像是苦涩的味道。
　　每每相遇和见面，都是幸福隐含着痛苦，这就是………喜欢………………？？？
　　每一个入梦，都仿佛伴随着甜蜜和想念……………苦涩，秘密…………
　　酒杯已空，仿佛又盛满。那些的灯光，掌声，时间和空间，仿佛已经将她淹没。
　　“美丽的小姐，肯赏脸跳个舞吗？”陌生男子站在她面前。“您也是军统的贵客吗？我已经看了你很久了。”
　　向她拂过来的手。
　　娅海有些晕乎乎的抬头，
　　“跳舞？我等的是雪姐姐………”
　　“那可不行。这位是穆少爷和我的好朋友呢。”一只带着脂粉香味的手横空隔断了那只手，娅海抬头，十分讶异，竟然是珊泽。
　　“这可不行啊，是哪个没有分寸的家伙让娅海妹妹贪杯？穆大少爷生气起来可是很不妙哦！”珊泽盈盈笑道，看着身边的穆莲。
　　一袭黑衣衬托着他修长的身材。乍一听到钟娅海的名字，他优雅的眉头紧皱起来：“钟娅海？你为什么来？？你才多大，竟然学喝酒？！”
　　他，并未给她邀请函。
　　他并不想…………………
　　珊泽有趣的看着这二人，神色晦暗不明。
　　“既然是穆大少爷看重的人，我就…………我就………”那人讪讪收手，穆莲伸出手，顺着声音的方向，抓住了钟娅海的手，那力量之大，径直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
　　“呃…………！！”钟娅海一阵惊呼。
　　“放下美丽的未婚妻不管，就这样走掉未免很太失礼了呢！”珊泽淡淡的看着穆莲。“这一走了之的后果能承担吗？”
　　“这里的香水味让人不适，只是想去后院吹吹风，失礼又从何说起？”穆莲露出微微嘲讽的神情来：“钟娅海，你还认识路吗？”
　　晕乎乎的家伙自然的点点头。抬头看着穆莲，高高的个子，此刻让她觉得世界天旋地转。
　　他握住的她的手，一阵潮湿的热度。
　　珊泽看着二人的背影，径自坐回沙发，倒了一杯酒。
　　美酒如血。
　　美梦？
　　过了这一夜，封印会因为契约而解除，那被隐藏的宝物会浮出水面，有人会流血，有人会死亡。就让这一夜到来之前，享受最后的宴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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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家的花园今日挂了灯，回廊的深处一片寂静。
　　听到了熟悉的水池喷泉的声音，穆莲知道此刻身在何处。
　　“过来。”
　　他带着她来到角落的喷泉石像前坐下，石像前有一个小的水台，他捧一把清水，弄湿了双手，俯身，有些小心的把凉水抹在她热乎乎的脸上。
　　她不是很配合，想避开那只手。
　　“听话。”他沉声，声音温醇，似乎第一次对酒醉的人很没辙。她甩了一些水在他身上，他无奈又好笑。“钟娅海，你到底喝了多少？阿雅没有教你女孩子不能随便喝酒的吗？”
　　她晕乎乎的看着他。
　　“穆莲，”世界在摇晃吗？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觉得自己烧得厉害：“你看见雪姐姐了吗？她说邀请我…… 跳舞，我们要快点回去才行呢。”
　　“贺兰雪？”他皱眉，“你究竟整天和那个女人厮混学了些什么东西？”
　　钟娅海抿唇，摇摇晃晃站起来：“做梦。”
　　“什么？”
　　“学做梦。”她嗤嗤的笑了起来：“雪姐姐教我做梦来着。”
　　他微微发愣，她从藤蔓包围的石椅上站起来，拉住了他的手臂，轻声说道：“今天晚上，有很漂亮的月亮，有些红色的晕，就在我们的正上方，我们身边是很多绿色的藤蔓，喷泉的石阶上白色的，你的正下方有三个阶梯，然后是一个很长的回廊………………”
　　“四个。”
　　他轻声回答，声音仿佛消失在她耳边。他有了一些笑意。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植入他的内心。
　　他扶住她的一只手，走下回廊，在喷泉旁边，“先伸出左脚，往前迈两步 。”
　　她服服帖帖往前被他带着走了两步，感觉他的气息倏然靠近，她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她微微屈卷的长发滑过他的手掌。
　　“右脚一步。划半圆弧。”
　　她心跳漏了一拍，冒冒失失伸出脚去，踩上硬邦邦的家伙，低头一看，竟然踩了他的脚。
　　“呃啊啊啊啊………………”
　　她迅速移开，抬头微微看他，不知是酒精还是其他东西，她的脸烫得惊人。
　　“集中注意力，重心放在左脚上，腰挺直，心里想着拍子。”他仿佛不甚在意，往后退了一步，带着她走了一个微妙的滑动圆弧。
　　仿佛是有那样的音乐微微的传来，或许，在心里，并不是那来源于舞会的音乐声。
　　仿佛是契合的，仿佛是约定的，她沉迷，仿佛这一刻世界只有眼前耀眼的星星。
　　仿佛是做梦，她知道下一刻梦就要醒，但是这一刻，或许可以保存一世………………
　　仰望了那么久，喜欢了那么久，或许只有这短暂的几秒，可以称之为打破了禁忌的距离……………
　　脚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迈开笨拙的步伐，被身边这个人信赖着，带领着，世界好像就在这方圆之间，花很美，树很美，夜色，也很美……………她穿着雪送的礼服，知道是来参加这一场心碎的订婚礼，但这一刻，她是否可以小小的卑劣一下，当作是喝醉…………？
　　今夜可不可以当公主？？？可不可以当十二点以前的灰姑娘？？？？她知道这很不像样……………喜欢上这颗遥远而闪耀的星星…………
　　“专心。”
　　他俯身低语，十年来他和她有过多少接触，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近，他的呼吸就好像在她耳边，她想捂住自己的心跳，就担心他发现那个危险的秘密。
　　月光下的他，就好象在这庭院深处的王子，打破了寂静，好像石像活了起来，有种催生的妖异感。她受到了石像的蛊惑，仿佛要打破危险的禁忌。
　　绕圈三步，她跟上他的节拍，这好像是西洋的华尔兹，和米凯勒教的不一样，脚步停下来的时候，她微微扬起头，他感觉他好像在注视着她。
　　月光下他的眼睛如同湛蓝的湖泊，那么深窘，那么美丽，神好像在惩罚他的信徒，惩罚他看不见任何美景和光亮的眼睛。但她又卑劣的庆幸他看不到，就好象他永远不会发现她那点祈求的贪婪。
　　他俯身，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小心翼翼。
　　“你现在在看着我吗？”
　　他的话语，仿佛消失在唇间。
　　危险的混乱感。
　　“我………我……………”想摆脱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桎梏，她不能说出更多的话语，因为这相近的距离，她感到来自他脸庞的热意。
　　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头，他的脸庞缓缓逼近，她倏然睁大眼睛，他想…………………吻她！！！？？？
　　这是…………错误的……………
　　这是他的订婚宴，她怎可以在这夜，犯下这样的错误？就算是受到夜神的引诱，也不应该………怎可以为那点贪恋，就伤害另一位等待他的女子？
　　这是…………错误的……………
　　她伸出手，隔开了他和她的距离，那只手却被他下一秒握在手里，仿佛告昭了他的决意。
　　“穆……穆莲！”
　　情急之下她喊出来他的名字，她扭头，却因用力过大失去了重心，下一刻，她惨叫一声，顺道带着他的身体失重而下，随之而溅起的是喷泉的大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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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捂着额头，坐在喷泉里，全身湿透。老宅的泉水水位并不深，是穆子旭模仿西洋花园的建造把原有的池塘进行的翻改。他松了松颈上的领带和袖口，“钟娅海，你实在让人不省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头晕目眩的道歉，为搞砸的这一切。
　　她抬眼，却又更加眩晕，水中的男人犹如神矢，仿佛分分秒秒诱惑着她。
　　就好象是洗礼。
　　水的冰凉让梦不再沉醉，水珠顺着他的头发静静往下滑。
　　“我以为，你想…………想吻我。”
　　她闭着眼睛大声吼出来。
　　睁眼时，他静静地笑了。
　　在水中。
　　“我一直以为你胆子很大。”他低语，仿佛是在捉弄她。
　　为这暧昧的话语，她怔然。
　　“我是想吻你。”
　　“你订婚了！”
　　二人几乎同时说。钟娅海说得又急又快，以至于她以为，那句话只是一个梦而已。
　　“你喜欢我？？”
　　话一出口，钟娅海简直想打自己的耳光。
　　蠢话。
　　“礼物。”
　　他淡淡的说：“你还没有送我礼物。”
　　“啊…………呃！”
　　她慌慌张张地被他搅得全无神智，俯身翻口袋，又想起今天根本没有带那个背包。她想了想，伸出手来，取下手腕的手镯，扣在他的手上。
　　“这是………？”
　　“幸运手镯。”她小心的挽起他的袖口，这个镯子跟了她十年，这是雪姐姐送的礼物，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他，也知道他衣食无忧，唯独送他自己的心爱之物，她把与自己最气息相投的东西送他。
　　“这是我最喜欢的手镯，十年来一刻也没离开过………我没什么能送你的东西，这个你会喜欢吗？”
　　她怯怯问道。
　　“不会。”
　　他温温淡淡答道。
　　她微微刺痛某颗神经，下一瞬，却被他拽住那只手，他扳过她的脸，那带着水的冰凉气息倏然拂面，先是水，然后是，温软的唇。
　　那是一段奢侈的记忆，那是，一个吻。
　　这一刻他是男人。
　　不是年少无知，也不是无知无觉，他描绘着她的唇形，借着水气，就在这喷泉的半身浅水里，他深深的吻着她，分不清是水汽还是彼此的呼吸，喷泉的水浇在二人的身体上，彼方梦幻。
　　感觉扰乱了呼吸。
　　那些在一起的片段，纷飞进入了记忆。
　　一切都乱了………………
　　仿佛再也回不到原点。
　　这是，两个人的罪名吗？？
　　“钟娅海，我收到礼物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