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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

  •   “去上课?”阿雅的目光微微停顿,手中的大汤勺搅弄到一半,转过头去。
      不远的桌上,有些昏暗的灯光下,钟娅海趴在桌上,面前摊开一个小本子,手里的笔写写停停。这是教堂侧门的小厨房,阿雅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微长的头发扎在脑后,他面前有一口大锅,天寒地冻,为了支援物资匮乏的乞讨者,他们得在当天晚上把食物准备好,熬成一锅稀里糊涂的粥,来日发放。
      “钟娅海,你不能好好坐着写吗?”
      她仍然是趴着,坐姿不良:“嗯,是他亲口说的。”
      虽然她也搞不懂这是为什么,但是她心里却是很高兴。
      “你弹琴给他听了?”阿雅问道。心中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弹了啊,”她头也不抬,用羽毛笔沾了墨水在纸上写字:“但他没说弹得好,也没说弹得不好…………他们家真大啊,我走了半天也找不到路,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却从来不会摔着,也不会碰到东西,真是怪事……”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
      阿雅静静的看着她,又专心的开始搅着手中的汤勺:“听先生说他早年留过洋,音乐上极有天分,他愿意教,你如果真心喜欢,有个老师再好不过…………只是你去了穆家,见到其他人,却还是谨慎的好。”
      “阿雅,他问我喜不喜欢钢琴,我觉得,我自己也不知道。”她仰着脑袋沉思:“我只知道,给他弹琴的时候心里很静,觉得很快活,声音和我平日里自己弹出来的,也不一样。”
      阿雅不语,但心中却非常清楚,在这南孚村里,她一直和别人不同。或许是来源于她自小经受的那种完好的教育,她的思想是早慧的,同龄的孩子想着在田野里拿弹弓打鸟,女孩儿们知道要往头上扎漂亮的花,但对于钟娅海这个小女孩,她只知道在本子上写字,在文艺的世界里独自探索,她编小故事哄比她更小的孩子高兴,和那些孩子们一起唱她自己编的歌,她虽然看似随意轻浮,但阿雅知道她保持着每日写字读书的习惯,她的世界,唯独自己才知。正因如此,她显得寂寞孤独。穆莲是从广阔的世界回来的人,即使双目失明,但是那个人,或许心眼未盲,短短的时间,他竟然也觉察了这一点吗?
      “虽然我也以为你或许偏爱写作多一些,但有时上帝打开另一扇门的时候,也会看到不同的风景。先生不是常教导你说,文艺都是相通?你认真去学,或许最后有另外的发现。”阿雅认真思索后,得出这个结论。
      钟娅海唇边终于嚼起了点点微笑,仿佛籍借着阿雅的话想通了些许问题。
      这是乱世,仍然能衣食无忧,虽然不至于富贵,但是除了遮风避雨的场所,尚且能做梦,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她比任何人都珍惜这幸运。
      她的心思豁然开阔,手中的笔也流畅起来,阿雅平静的熬粥,米凯勒神父外出还未归来,这一日的夜晚就如同过去的许多夜晚一般…………
      “咚咚咚————————”
      有人在拍打教堂的门。
      “米凯勒先生,米凯勒先生!”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去开,我去开!”她从桌上直接跳下来,奔去开门。
      阿雅放下汤勺,走到桌边,擦拭了一下头上的汗水,不由得看到她敞开的小本子,视线微微停顿:
      (“闪闪发光的绿潭深渊,伸出无数小手,那些不堪寂寞的灵魂,想要抓住鲜活的生命,但他们不曾知道自己已无法返回,只能永恒的驻足黑暗………………”)
      阿雅皱眉,眼睛往下看。
      (“小女孩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因为她看到了不该存在在这世上的人与风景。在她眼前的精灵身着华贵的红衣,仿佛世上任何美丽都无法与之相比,但高贵却也孤独,精灵看起来像是漂亮的哥哥或是姐姐,她将红玉的手环送给小女孩,说‘我不要你的烤番薯,我救了你,你让我亲亲脸当做报答就好。’………………”)
      什么叫做“精灵看起来更像是漂亮的哥哥或是姐姐”?阿雅看得一头雾水,但看到烤番薯那段,却又觉得匪夷所思。亲亲脸当做报答…………阿雅眉头无法舒展,这精灵怎么感觉像是个花花公子?
      钟娅海的脑袋瓜果然无人能及啊…………
      (“在一座孤零零的城堡深处住着双目失明的王子殿下,他并非是高高在上,心知小女孩坠到了深潭之中,他拿出自己的衣服送给全身湿淋淋的小女孩,而窝窝头是小女孩所食之中味道最佳…………”)
      难怪一向大胃王的某人今日下山呼呼大睡,连晚餐的食物香味也未曾唤醒,原来如此。
      那个穆莲…………也懂得照顾人?
      虽然有些不可置信…………还有,这种现实和做梦交替的日志真是让人看得头痛欲裂啊!
      阿雅在椅子上坐下来,钟娅海的脚步声却咚咚咚的穿过教堂,一路跑来厨房,她神情有些发白“阿雅,阿雅!”
      “刚刚敲门的是谁?”阿雅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正在手忙脚乱的穿外套,穿鞋子。阿雅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别慌,是什么事?”
      “是个中年的男人,家就住在西河坝边上,说他们家的小儿子早上上山砍柴,下午被人在西河坝边上发现,昏迷不醒,发着高烧。”
      “他人呢?”阿雅把煮饭的围布快速的取下来。
      “他还在教堂门口。”
      米凯勒不在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却是极少。他在此处传教,也凑了半个行医济世。
      阿雅披上外套,“我先和他过去,你在阁楼上把急救箱整理一下,立马过来。记得带上灯。”
      她点点头,转身跑上楼去。
      -------------------------------------------------------------------------------
      南孚村的夜晚,家家户户依稀都亮起了油灯。钟娅海吧嗒吧嗒的跑在山道的草垛上,呼吸是层层严寒的白气,天冷得可怕,她的手握着油灯灯盏,另一只手提着一个中等大的医药箱,跑得费劲极了。握着油灯的那只手,几乎僵硬得没有知觉。
      好冷…………好冷!!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的冷得多,这并不是错觉,天寒地冻,快要接近迎新除旧的节日,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由此却也更是糟糕,因为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城镇的医生不会来到这偏僻贫穷的村庄,穷人家的孩子若是生了重病,没救就是没救了。
      山道上回荡着脚步声,她沿着河岸跑着,听到自己身后细碎的脚步,灯光下,黝黑的少年微微喘着气跑进她的眼帘。
      “钟娅海,等等我!”少年喊道,一把抢过她手中沉重的医药箱和油灯,把自己手里的地瓜递到她的手里:“快吃吧——————你的手好凉,我给你捂捂!”
      “高正英?”她吃惊的看着这突兀出现的人高马大的少年,对方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走得飞快:“你怎么会在这?”
      “得了重病那个叫做徐安泞,他是我朋友。”说话的正是那天在河道上把穆莲痛打一顿的男孩,生得的确人高马大,轮廓清晰,虽然皮肤是黝黑了些,但却仍算英俊好看,村子里不少刚懂事的女孩子都对他芳心暗许,只是此刻,高正英眼眸之间有着凝重沉寂,“不久前阿雅哥到了,说你会送医药箱来,不太放心你一个人走黑路。”
      是朋友…………钟娅海微微抬头看着他,黑暗中油灯的光映照着他的侧脸。
      只感觉他拉着她的那只手,是热烫的。
      “你朋友…………他怎么样?”她有些犹豫不定的问。
      “…………不太好。”高正英神情十分的压抑。
      二人说着走着,很快便到了西河坝的徐姓人家,钟娅海这才知道,这家人是做豆腐营生的,家里有五口人,爸妈和外婆,姐姐和弟弟,他们是从南孚村上游的城镇迁徙到这里避难的,没有什么亲戚,钟娅海和高正英推门而入的时候,这家的姐姐和妈妈正守在简陋的床前痛哭,苍老年迈的外婆默默坐在椅子上流泪,父亲站在床前,他的神情全是无法隐藏的痛苦。那个比钟娅海年龄稍大些的男孩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他半睁半闭着眼睫,似醒未醒,满头大汗,呼吸急促,阿雅正在给他冷敷。
      钟娅海站在原地,竟然不敢上前,床前萦绕着点点死气,那孩子周身泛着死光,她惊怔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高正英拿着药箱大步走向阿雅,把箱子递过去。
      阿雅利落的从里面拿出一个注射器,抬头看看站在那里的她,轻声道:“把盆里的水倒掉,到外面河边加些冷水进来吧。”
      仿佛是想避开,不想让她站在这弥漫着不安的空气之中。
      她点点头,抬起盆出去,那孩子的家人阵阵哭声入耳,在夜中却极为清晰。她站在河边,接了些水,俯视着那漆黑的水岸,自言自语道:“或许只是发烧…………但那个人的样子…………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
      空气僵冷,她打了一个哆嗦,瞬间背脊微寒,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在这夜中她的感官却是灵敏,她微微回头,看到黑暗中快速移动的什么东西,那力量刮了她的手臂一下,又痛又麻,下一刻,听到一声清脆,她感觉自己的手腕之处源源发热,奇异的是,由心而生的寒冷瞬间消失贻尽。
      是什么????
      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她抬着水盆,只有水波微微晃动。
      她心中惊疑不定,抬着盆子迅速的离开水岸走进大屋,汗水几乎浸湿她的内衫。但大屋之中,高正英脸色铁青,注射液放置一旁,但很明显的,那孩子未有任何好转。
      西药是米凯勒特意在城镇带回的,曾救助了这村庄数以百计的人,西药非常的昂贵,即使是米凯勒传教士的身份也只能限量秘密购买,人们熟知这种退烧药的药性,于是在种种疾病面前终于抛掉了祖宗的那一套迷信,南孚村没有中医,阿雅平日里努力专研医理,是为应急。
      任谁都看得出来病床上那个孩子,命悬一线。
      空气里有着沉闷的窒息感,那一针注射之后,等待的将是回天乏力。这孩子不是普通的高烧。
      钟娅海抬着盆站在那,她觉得害怕。
      病床上那个孩子半张着眼睛,喘气很沉,一声一声,敲打心灵。钟娅海走到床前,看着阿雅隐晦的面容,她拧着毛巾,搭在那孩子的额头上,果然是又热又烫。但倏然之间,那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与额头温度截然不同的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了她拿着毛巾的手,颤抖的声音说:“鬼……………………”
      “…………什么………………?”钟娅海费了很大劲才说出这两个字。
      那孩子的妈妈哭着扑到床头,“阿泞!!!”
      “弟弟,你可不能有事,你是咱们徐家的独苗啊!”姐姐也哭着哽咽道。
      但那孩子的眼睛泛出恐惧而奇异的光线,他犹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钟娅海想抽手,但对方的力量却大得怪异,她心中无穷无尽的害怕,那孩子的眼睛几乎瞪着她,说道:“别去……林中有…………白色的鬼………………”
      “我早就说泞儿不是生病,是撞邪了啊!!”外婆跪在墙角,拼命磕头,口中念念有词。高正英完全被这场景吓懵了。
      他向来无所畏惧,是不信鬼神的。
      阿雅伸出手去,想隔开那孩子和她的距离。但越是如此,那孩子的手越是紧紧的勒着她的手。钟娅海面色惨白:“…………是谁?有谁对你做了什么?”
      阿雅一怔,直觉的看着她。
      “…………只记得…………那个鬼…………很…………漂亮………………”
      “徐安泞!!!徐安泞!!!”
      高正英大声吼道。钟娅海愣愣的看着面前的那个人,对方说完这句话,明显断气了,但,他却仍然睁着眼睛,神情恐怖,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事,瞪着的眼睛笔直的看着她,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冷。
      一瞬间,悲惨的哭声漫过耳际,微微温热的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倒像是有些措手不及的慌乱,阿雅的声音沉沉传来:“高正英,扳一下他的手。”
      死了………………
      她只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寒冷得可怕,仿佛要将她拖到黑暗里。高正英手忙脚乱的移开那手,钟娅海只觉得自己全身都隐隐发起抖来………………
      迷蒙之中,阿雅的手轻轻移开,她看到阿雅将白色的布搭在了那死去孩子的脸上。在混乱中,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腕,上面是一道深深的手指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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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田埂道,已看不到悲伤欲绝那家的灯光。
      明日清晨,白色的吊丧布便会悬挂起来。
      仍是无法挽留,在这世道里,人的性命如同猪狗,仿佛来世间行走的一道风而已,轻描淡写的来与去,无法带走其他。
      阿雅提着药箱,微微叹息,终于是转身,“你还好吗?”
      小小的油灯映着她难得沉静的面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阿雅站在那里,半晌,微微伸出手去握着她的手,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
      “对不起,我以为我好了…………”
      不知道多么努力才说出这句话,她如同等待着被责备的孩子,以为自己能帮上忙,但却没有帮到半点。
      这时候才知道阿雅的了不起,他比她大不了多少,但他的沉稳,并不是平日里看到的那般简单容易。
      阿雅把药箱放在地上,转身,背对着她蹲下:“上来,我背你。你走得太慢,先生一会到家不见了我们,会很心急。”
      她不置一词,难得的乖顺,贴上阿雅不算宽阔的背,阿雅将灯座固定在药箱上一手提起,背着她从容在田埂之间行走,她嗅到他衣上的药味,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上。
      不一会,他便感到自己背上点点水渍荡漾开来。
      吹来冷风,遥远之处的一片灯光,那是教堂所在。
      “钟娅海,你怕鬼?”阿雅突然出声问道。
      “不怕。”片刻,她闷闷的回答。
      “如果遇上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他淡淡的说道。
      “嗯?”
      “你可以朝他吐口水。”
      “呃??这管用吗?”她禁不住好奇。
      “管用。”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
      “……阿雅…………这个一点也不好笑…………”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在微微的灯光中渐行渐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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