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待》何文希

2、一

　　她从没想过会再见到这个男人。

　　两年前，她以为在有生之年都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所以离开的时候选择了最不光彩的方式，谁知世事难料，如今为了妹妹，她却不得不再次出现他面前，甚至还要讨好他、巴结他、有求于他。

　　偷瞄一眼主位上的男人，那张透着霸气的脸庞平静无波。这次她毫无预警地找上门，
　　他的态度从头到尾毫无异常，像是在对待一个普通姻亲。反倒是她，从下定决心来霍府的那一刻起，心里便好像挂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心虚与有所求的压力，让她无视于眼前一道又一道的佳肴，整个人如坐针毡，紧张得无时无刻都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章夫人远道而来，我先敬你一杯。”

　　低沉的男声传入耳中，章茗茗回过神，循声望向主位，却在撞上那双高深莫测的黑眸的刹那，迅速低头。举起杯子正要饮尽，眼角余光发现同桌众人的目光有些怪异。

　　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不该喝吗？她狐疑地望向身边的妹妹，见皎皎挤眉弄眼，连比划带暗示半天，她才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古代什么都要讲“礼”，随后看着皎皎的指示，有些笨拙地循礼仪饮完酒。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霍汲低下头，悄悄掩去眼底的鄙夷。

　　姓孔的老头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悦个屁啊，要悦也得看人！一个寡妇而已，大哥居然还设家宴替她接风……他用力咬下筷子上的肉，不情愿地在心底碎碎念。

　　方才那一幕，他相信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个自称是二嫂姐姐的女人，半点礼俗都不懂，压根不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夫人。

　　他早就怀疑了。

　　据二嫂说，她娘家在老家也算是官宦人家，家中只有她们姐妹俩，姐姐招了赘婿守家业，没几年便守寡在家，因为想念妹妹，便不远千里来看望她。可是，下午这女人找上门的时候，就带了个小包袱，身边连个丫鬟仆妇都没有，哪里有大户人家女子出远门的样子。若不是两年前见过这女人的下人正好经过，认出了她，门房差点就把她当成来混吃骗喝的女骗子轰出去……

　　“来，瑞云，多吃点，把这儿当自家，别让你爹怪姨娘没照顾好你。亲家姐姐你也吃啊，别客气。”

　　瞧吧，连二姨娘都懒得掩饰心底的轻鄙，同样是客，对着梁家小姐，一张老脸笑得像开了花，一转头对上二嫂和她娘家人，马上换了一副不冷不淡的矜贵面孔，摆明不把来客放在眼里。

　　二哥倒是很高兴的样子，真心实意地说：“姐姐难得来，多住几天，让皎皎陪你走走看看。”说着，目光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身上。

　　干嘛？叫不动其他人，就来使唤他这个最小的？要他去巴结那个女人，做梦！霍汲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二哥要他说两句热络气氛的暗示，闷头夹菜装哑巴。

　　他讨厌她！

　　凭良心说，二嫂平日里待他不错，二姨娘要给二哥纳妾，他也有那么点同情二嫂，可这个自称二嫂姐姐的女人就另当别论了。

　　二哥成亲的时候，他正在千里之外的书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二嫂的娘家人。第一眼看到这个“姐姐”，他心底瞬间滑过一种直觉，就好像……耗子见到猫，青虫见到雀鸟，学生见到夫子……没错！就跟他第一次见夫子时的感觉一样，没有理由地打心底里讨厌！而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夫子的厌恶不减反增。所以……哼哼，这女人最好别把客气话当真，识相的话，享两天福就早早走人，否则……

　　脑海里还没使完赶人一百零一招，思绪便被奇怪的对话打断，他循声偏过头——

　　“这些都是纯天然绿色蔬菜，姐，你尝尝。”看出众人的刻意轻慢，二嫂虽然脸色有点难看，但面对姐姐时仍挤出笑容，殷勤招呼着。

　　顺着筷子望去，如果他没认错，那是“白”萝卜吧？

　　这时下人又端上来一道菜。

　　“姐，这边都是正宗土鸡，补的很，我给你舀一碗。”

　　狐疑的目光又落到鸡汤上，什么叫土鸡？很土的鸡吗？

　　“姐，你在老家要吃农家菜也不容易，来这里就多吃点……”

　　听到这里，二姨娘终于忍不住了，不悦地道：“什么农家菜？！咱们霍府怎么可能跟那些下等农人吃得一样，霍府的厨子早年可是天香楼的大厨，是老爷特意向天香楼的东家要来的。”

　　章皎皎顾自给姐姐布菜，一边冷言冷语地道：“在我们老家，这种就是农家菜。”

　　“笑话，谁都知道，蜀中哪有江南富庶。那种地方的东西……”轻笑一声，二姨娘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珠花，没再往下说，但斜瞥的一眼却将心底的轻鄙表现得明明白白。

　　皎皎执筷的手一紧，再也按捺不住满肚子火气，一字一句像长了刺似地道：“娘是亲自去过蜀中了？亲自比较过蜀中和江南哪个更富庶？”

　　被问得语塞，二姨娘恼羞成怒，正要发作，章茗茗赶紧打圆场道：“姨娘，那个……农家菜是我们老家的叫法，意思就是……就是很好的菜，就是……”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那个词：“就是佳肴的意思。”

　　一旁霍图极力安抚皎皎，梁家小姐也轻声轻气地劝慰二姨娘，片刻后二姨娘终于缓下脸色，嘴上却还是不甘心地数落：“到底是瑞云知书达理。哼，市井中混迹久了，尽学些低俗俚语。我早就说，妇道人家开什么铺子，抛头露面的，也不晓得赶紧给霍家传香火……”

　　皎皎沉着脸不做声，茗茗看了妹妹一眼，试探着问：“这香火……是不是该霍大哥先传？”

　　此话一出，满座鸦雀无声。

　　有没有搞错？！霍汲一口菜差点噎在喉咙里，他惊愕抬眼，这女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哥拒绝了好几门亲事是众人皆知的，大家都猜测大哥或许喜欢的不是女人，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爹就曾经养过一阵子娈童……但那又如何？大哥还是大哥，还是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大哥！爹去世后，大哥就是霍家的主事者，霍家的一切都是大哥说了算，谁敢指着他的鼻子逼他娶妻生子？前一个端着长辈架子妄图教训大哥的远方叔父，当场就被扔出府去。

　　嘿嘿，这女人完了，大哥要喷火了！曾经吓哭小孩的大凶脸就要出现了！这女人马上就要被扔——

　　谁知大哥只是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二弟既已成亲两年，是该传香火了。”

　　当家出声支持，二姨娘有了底气，说话也响亮了：“听见没有？传香火可是大事，等不得，人多希望大，我看……”

　　“娘，今天是为姐姐接风，改日再说吧。”霍图轻声打断道，桌下的大掌找到妻子的手，握紧，无言地传达他的安慰。皎皎抿紧唇，别开脸，望向姐姐的双眸中流露出气愤与委屈。

　　默不作声地看着众人的表情，霍汲恍然大悟，原来，这女人是二嫂搬来的救兵啊。

　　只是……视线又转回大哥波澜不兴的脸上，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总觉得……大哥有点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