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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许三多失踪了,自那晚起,没人再见过他。

      警局那宗诡异失火案,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可电视报章等新闻媒体却未作过多报道。这世上永远不缺新鲜事和八卦,没过几周,得不到任何新消息的人们,自然转移了关注目标。

      许三多既没打辞职报告,也无调动通知,只是再也没来过局里。虽然好奇,但王庆瑞局长下了令,要三缄其口,于是谁也不敢乱说话。而许三多的座位还空在办公大厅里,像是在等他回来,又像是宣布他永远不会再来。

      局里知道那晚状况的人从这儿经过,瞄见许三多的位子,表情是既好奇又害怕,胆大的便在门前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每当这时候,白铁军、甘小宁和马小帅就会用“杀必死”眼神把那些人瞪走。

      高城还是那个强悍能干的科长,每天领着大伙儿查案开会,一事儿不漏。除了火灾第三天去局长办公室长谈了一小时外,并没什么特别的转变。甚至路过许三多那张空桌子时,看都不看一眼。可谁要敢把自己那儿堆不下的东西往许三多桌上搁,高城就会发飙。

      没过多久,“许三多”在A市警局里逐渐成了一个禁词,没人再提,只剩那张桌子还保持着原样,作为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

      城南锦官新苑,33层楼上,袁朗站在窗边,神色凝重地望着远处,看晚霞卷着流云,从被赤色夕阳渲染的天边,如海浪般翻涌而来——临近大厦时,一道无色光芒,形如火凤,自天而降,瞬间穿窗进入屋内悬挂的太极图中,红光一闪,杳无踪影。

      袁朗转过身,看着太极图,眉头皱得更紧:朱雀巡天,苍龙腾海,白虎纵山,玄武遁地——四灵全部出动,日夜寻找,可都快一个月了,却丝毫没发现许三多的踪迹……想起那个雨夜找到许三多,是让地灵玄武循着他的‘气’去的,然而这一次,许三多却连气息都完全消失了。

      一手撑着窗框,一手揉揉太阳穴,袁朗有些疲惫地阖上眼。操控式神本就极耗法力,连续几十天毫不停歇地出动四灵,没有足够的休息,加上紧张和担忧,疲劳累积的速度可谓成倍增加……

      “——站在窗边干啥啊,想一不小心掉下去,好上社会新闻版头条是吧?!”师祖气鼓鼓的声音从桌上电脑里传来,袁朗睁开眼,侧头望了望身后窗外,手离开窗框,走到办公桌边坐下,凑近电脑屏幕:“师祖啊。我驱魔龙族历史悠久、法术神咒博大精深。门中一定还有什么深藏秘法没透露过的吧?”

      “你师祖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会把本领藏着掖着不传?你师祖是那样的人吗?!”老头恨不得伸手敲破这臭小子的头。袁朗连忙低头,合掌认错。老头气得翻了个白眼:“四灵都让你出动了,还有什么能比他们寻踪更厉害?!”

      语毕,一室沉默。老头背过身去,气得故意狠狠耸两下肩;袁朗敛眸,手肘搁在桌上,支着额头。

      默然对坐半晌,袁朗忽然起身向门口走去。师祖一下回过头,忘了自己在生气,冲口而出:“你上哪儿去?!”

      袁朗在玄关套着皮鞋,挂起那副闲闲的笑:“出去转转,没准拐个弯儿就能碰上许三多呢。”

      “四灵都找不到,你还真以为自己能使出天降馅儿饼的神功?!”老头气不打一处来,眼见这孙徒弟忙活了快一个月,他都替他担心身体抗得住不。

      “可是,我不能什么也不做啊。”袁朗穿好鞋,直起身看向桌上电脑,“万一我停下来一会儿,就刚巧这个空隙错过许三多呢?”

      “你——”老头额上弹起根儿青筋,本想再训两句,然而袁朗那疲惫中透着的认真,却让他骂不出口……

      片刻之后,老头背过身去:“……带把伞,看这天,晚上大概会下雨。”

      袁朗微微一愣,唇边泛起笑意。

      “师祖,谢谢。”那总爱给他填堵的孙徒弟道了声谢,平平的语调,却是真挚。接着便是门开门关的声音。老头叹了口气,望了望那在线麻将游戏的标志,终是提不起兴致,索性倒头睡了。
      
      当最后一抹残阳隐没在林立的高楼后,天边色彩褪了橘红,开始染上浅浅的灰蓝,然后那颜色逐渐变得深浓,昭示着夜晚降临。

      黑色越野匀速行驶在主干道上,初秋的夜风从两侧车窗灌进来,吹散几分疲惫,后视镜下悬挂的玉观音轻轻摇动,晃出浅绿色的长弧。袁朗掌着方向盘扫视街道两旁,仍带着地灵玄武隐于车内寻觅许三多的‘气’……

      找个地方停了车,将玄武收进随身携带的太极符,袁朗只拿了师祖嘱咐的伞,缓步沿着人行道前行。

      墨蓝夜空泛着深灰,残缺的月亮晕着朦胧的光,旁边流过薄雾般的云。

      袁朗在街角路灯旁停下,倚着灯柱,点了支烟。微眯了眸子,透过呼出的缭绕烟雾打量四周。

      这里是闹市区中心,错落的商厦如迷宫高墙般矗立,让人看不见远方的路。人潮往来,迷离的霓虹灯光映在一张张脸上,模糊了表情后的真意。夜色掩盖下的,也不尽是繁华,天桥底下、商场之间的小巷,都是流浪汉落脚的最佳场所,他们或坐或卧,有的则卷着衣服被子蒙住头缩成一团,像壳里垂死的蜗牛。

      一颗水珠落在手背,袁朗抬起头,看着深色夜空中降下细密的雨,打在脸上,坠落大地。

      雨势渐大,烟头最后一点火光灭了。袁朗看了眼手中那把没撑开的伞,牵动唇角,勾起有些苦涩的笑:袁朗,你在等什么?以为学那晚许三多在这儿淋雨,许三多就会像你当初一样,来到你面前?

      他袁朗一直是个理智的人,向来都从最有效最明智的角度思考或做事,然而现在却像个傻子似地站在这儿淋雨。若是一年前有谁告诉他他会做出这等傻事,他是决计不信的,要是心情不好,说不定还会揍对方一拳。可现在他确实就这么傻了一回,只因他认定要一起过下半辈子的人……不见了。

      将烟蒂扔进一旁垃圾桶中,袁朗撑开伞,向停车场方向走去,身影没入了夜色人潮中。
      
      “吓!”天桥桥墩下,叼着烟的流浪汉惊得耸了下身,一把抓住身旁另一流浪汉的手。

      “干啥拉拉扯扯的啊。”另一个流浪汉很嫌弃地瞥了对方一眼,这惊鸿一抓,差点没吓得他撕烂手里的裸女图册。

      “那个……那边那个……”前者死揪着对方衣袖,一手悄悄往角落指了指,压低声音道,“那家伙,我刚看他动了一下!”

      后者眯着眼看过去盯了半晌,喃喃道:“原来还活着啊。”说完便又埋头继续翻他的小黄册子。前者泄完了好奇劲儿,也不再看那边,抓挠两下苍蝇绕着飞的脑袋,起身找吃的去了。显然,他们并不对吃饭和寻找睡觉地点外的事儿更感兴趣。

      挨着桥墩蜷缩在那儿的,是个裹着毯子的瘦小家伙。这一带的流浪汉记得,大约十多天前他们找了吃的回来,就见这家伙缩在那儿了,动也不动,从没揭开过毯子,身体甚至不随呼吸起伏。他们猜测这家伙估计快死了,也没在意,谁料今晚竟翻了个身,看来命还挺硬。不过,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其他人么,并不关心。

      毯子下,许三多浅浅地呼吸,眼泪痕迹还糊在脸上,睁着冰蓝色的眸子,怔怔盯着毯子包裹下的黑暗,直到那抹熟悉的气息终于消失在知觉范围内。

      袁朗走了。十分钟前,正站在离他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这是自分别以来,两人最近的距离。

      这一个月,他的身体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无法再收回僵尸的形态,却能完全隐藏自己的气息,藏得像不存在于世上一般;五感变得敏锐,即使不看也知道,袁朗刚才来过,就站在班长去世那天自己站的位置,只是这一次,他们错过了。

      警局火灾那晚之后,他曾想过逃到别的地方去,例如像几十年前那样,躲在山沟里,夜晚就去挖新建的坟喝死人血。可最终他没走。他告诉自己,他不能走,因为将臣还在操控‘曙光’作恶,他还有很多话要问六一,他还打算跟铁路商量怎么阻止将臣,而警局的同事也可能还有危险,跟科长的矛盾还没解,祁莲大厦的房租还没付……然而这些所有复杂的理由,最终只归为最重要的一点——袁朗在这里,所以他不想离开。

      只是,也不敢见他。

      班副曾经骂他:我真希望能和你一样,死皮赖脸呆在班长身边……看来这六十多年,自己仍没什么长进,到头来,还是只会这个方法,明明知道不可能了,却还是想死赖在袁朗住的这个城市……
      
      不远处的流浪汉,翻完了手里那本黄册子,手支着下巴出了会儿神,目光扫过来,停在桥墩下蜷缩的瘦小身影上,想了想,屁股蹭着地挪过来,用手肘撞了撞毯子覆盖下的人:“还活着?”

      许三多有些惊讶,没想到会有人来跟自己搭腔,立刻就想起身离开。

      那人看许三多动了下,用手肘撞撞他:“没死就聊聊呗,怪无聊的。”

      “……”许三多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希望对方快走,却又发现……有人和自己说话的感觉,真好;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还没彻底被排除在人类世界之外。

      流浪汉盯着地上蜷缩的一团看了半晌:“你男的女的啊?”

      “……男的。”隔了会儿,毯子底下闷闷出声。

      “男的?那不更有话聊了!”流浪汉一巴掌拍在许三多背上,一下来了兴致,“来来来,我这儿有好东西给你看。”说着就开始扯许三多的毯子,声音透着献宝的兴奋和得意,“看看呗!咱前几天在垃圾桶里掏到的宝贝!乖乖喂!全是美女照!穿得少,露得多,还拍得特有创意!”

      “不、不用了。真不用了。”许三多死命拽住毯子不给掀开。不知为什么,火灾那晚后,自己就收不回僵尸形态,要是再给人看见了还得了!这拉拉扯扯间,许三多咬咬牙,准备采取最后措施,打算直接把人推开跑了——

      “嘿!你不看看再说?这上面的美女,可是分了好几个主题拍的,够味儿着呢!”流浪汉对许三多的“不懂行情”表示抗议,哗哗地翻着书页,“比如这个,这个扮海盗的娘们儿,哇,整条腿都露出来了。还有这个,这个波最大的,扮的吸血鬼——”

      “吸血鬼?”毯子覆盖下的身形停止了扯动,愣愣问出一句。

      “是啊,吸血鬼。”流浪汉猜是对了他胃口,得意地在图册上弹了个响指,“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胸部永远不下垂啊!”

      “……”毯子底下的小家伙,往前拱了拱,“长生不老,不见得是好事。”

      “哦?”流浪汉翻了个白眼,好吧,虽然是自己主动搭话的,可这家伙就不能别在他兴头上泼凉水么。

      “……那些电影里的吸血鬼,大多不都是悲剧收场么?”闷在毯子下的声音,好像有点儿哑,听不真切,“最后总是要分开,看着喜欢的人都死了,他一个人还活着……”

      “老子这辈子还没闲钱看过电影。”流浪汉砸吧两下嘴,把黄册子卷了个筒,放在右眼前当望远镜似地到处瞄,“不过要电影都编得这个烂水平,咱也不稀罕看。”

      “我跟你说啊,这些乱七八糟的剧情,就是专门编来骗你们这些人的闲钱的。”流浪汉一副很懂的样子,胳膊肘搁许三多背上撑着,“既然喜欢,干嘛要分开啊?那就是屁事多!吃撑了没事干!啊,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胆儿够肥,感情够深,那就一起变成吸血鬼撒!都是吸血鬼了,就一直在一起,不分开也不寂寞了撒!”

      许三多怔了下,蒙着坛子稍微撑起身来:“……你觉得人可以接受?愿意变成吸血鬼?”

      “不试试看咋知道嘞!”流浪汉用胳膊肘撞了许三多一下,曲了曲他那黑漆漆脏兮兮的五爪,“哥跟你说啊,这人生就像垃圾桶,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掏出个啥,懂啵?”

      毯子蒙住的那团人影不说话了,就保持着那半撑起的姿势支在那儿。

      许三多忽然想起班长去世时对他说的话,自己当时不还想着要是能多相信班长一点、要是当初能选择告诉班长真相,也许就不用分开六十年了……但为什么面对袁朗,却最终退缩了呢?

      温柔的班长于他而言,大概曾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如果能有机会重来一次,他想,不论最后如何,他都会选择先告诉班长实情再等待结果……而袁朗,他和班长不一样,在他心里都很重要,但分别给予的感情却不一样,不一样到让他害怕,不一样到让他输不起,让他根本不敢去想万一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那该怎么办……

      “……喂,你没事儿吧?懵住了?”流浪汉皱着眉打量那毯子裹出来的人形,“喂!你不会是让毯子给捂傻了吧?快掀开掀开!”说着就去扯许三多的毯子。

      “没、没事儿!”许三多惊得回神,连忙往回拽。

      “没事儿个屁!根据哥的经验,老捂在被子里,不捂成傻子,也得捂出痱子!”本着突发的友情,和想瞧瞧那毯子下的家伙到底长啥样的好奇,流浪汉开始卯足了劲儿去掀毯子。许三多当然不肯,但人家刚才那番话又有那么点儿道理,于是没好意思下重手,就两人这么你扯我拽地胶着着。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其他流浪汉都叼着烟笑。

      许三多一手拽着毯子,一手伸出去想把那人推开,那人也犟着非要掀毯子——忽然,对方倏地扣住许三多手腕,许三多却反而听到那流浪汉痛呼了一声,接着那流浪汉便吓得连滚带爬逃远去了!

      是谁?!许三多这才意识到他们旁边突然多出一个人,而自己竟丝毫没能察觉他的靠近!许三多心下一惊,正要挣脱,却突然有什么冰凉珠串套上自己手腕,还没来得及掀开毯子,浑身就失去力气软到下来!

      来人理了理遮住许三多的毯子,接着便双手将他抱了起来!陡然上升的高度,昭示着此人个头不小;手掌宽大,牢牢制住许三多;迈着稳健的步子快速离开了天桥下。

      隐隐还能听见远处流浪汉们畏惧的议论声,眼不能看,身体不能动,只能随着那人步伐颠簸。许三多手心捏出冷汗,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到了腕间那串珠子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一个月来,不论袁朗或是将臣一方,都没能发现他的踪迹,那现在抓住他的又是谁?!

      在被扔进车后座的瞬间,凉意直透心底。

      ……怎么办?!——袁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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