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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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客厅里，只开了盏壁灯。暖黄的光，衬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弥散一室宁静。
袁朗坐在办公桌边，注视着手机上那条写着“咱科今晚开会，九点结束”的短信，微微失神。另一只手在桌上小幅度地快速叩着，泄露一丝紧张。
“孙徒弟，你这是咋啦？”旁边电脑屏幕亮了，师祖老头背着手拼命往前凑，想要看清袁朗的表情，“哪条经脉气不通啊？手指抽搐成这样儿。”
袁朗没答话，手从桌上滑下去，在翘着二郎腿的膝盖上继续叩着。
老头摸摸白胡子，心道这还奇了，居然不回嘴！暗暗思索一番，突然眼一瞪，喝道：“袁朗！老子说过修行打坐时不可‘守窍’，你该不会是背着师祖练什么歪门儿功夫出问题了吧？！”
袁朗抬眼，罔顾老头气呼呼的样子，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师祖，徒儿恐怕会和铁师叔一样，没法儿给袁家留后了。”
老头一怔，呆愣半晌，明白过来，敛了顽色：“……是那晚你带回来的小子，叫许三多的？”
袁朗颔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郑重：“师祖，徒儿这下半辈子，认定他了。”
师徒二人对视半晌，老头拊着胡须长叹一声：“……也罢。本来我驱魔龙族选掌门，也是以能力潜质为标准，而非血统。”说着，看向袁朗，悠悠道，“父母子女，都是前生结下的因缘，或善缘，或孽债。也许你和那小警察，上辈子只欠了彼此，和别人都没种下太深的缘分，所以这一世才会同为男身，无子无女，唯你二人相携到老吧。”
“真像师祖说的倒好。”袁朗苦笑了下，“他心里以前有个很重要的人，也不知现在放下了没。”爬梳把头发，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本想再等段日子，给大家多点儿时间……可我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说着，坐正，双手交握放到桌上，因紧张而皱眉，“今晚我会去找他，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想再等，我会告诉他我的想法，让他给我他的选择。”
老头抬手想拍拍孙徒弟的肩，又想起自个儿附在电脑上出不去，暗叹口气，看着微敛眸子的袁朗，有些感慨：驱魔龙族历代都是在各地寻访有潜质的人作为门徒，类似于藏地出家，要当驱魔龙族的弟子，就需离家入门，全心修行。袁朗六岁那年被接入门后，虽然皮了点儿，但却是那届弟子里修行最认真的一个。别人看他平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全当他是游戏世间的轻狂之徒。只有看着袁朗长大的自己才知道，这孙徒弟其实是性子淡泊至极、没什么能常驻心底，所以才会如此不羁……然而自遇到那个小警察后，袁朗开始有了改变：虽然师徒二人亲如祖孙，但从袁朗动用式神去找许三多那天起，他才觉得这孙徒弟有了‘根’，不再游离世外，思维感情因加上了应有的重量和希冀而变得实在……只是，也同时变得患得患失，不再像以前那样因‘无所谓’而轻松。感情这事儿，是两人共同种的因、结的缘。看着袁朗现在这紧张样儿，即使心疼，却也无法插手其命数，只希望孙徒弟没选错人，能开开心心过日子……
“咳咳！”老头咳嗽两声，打破沉默，成功吸引到袁朗的注意后，一吹胡子俩瞪眼：“不就是去那个啥嘛，啊，你们年轻人说的‘表白’。除妖斩鬼都不怕了，还怕说句话、表个白啊？”说着一扬手，“来来来，让师祖看看……瞧瞧，瞧瞧你这眉毛眼睛鼻子的……别板着脸啊，笑笑，笑笑，对，笑起来就对了，真他妈那啥，帅呆了！”接着掰着五指开始算，“师祖跟你说啊，你长得帅，笑起来俊，又有正当职业赚钱养家，性格……嗯……又好，放哪儿不是让人抢着要啊！干嘛这么没自信呢？要相信自己嘛！相信自己，没错的！”语毕，右手狠狠一握拳，增强氛围渲染。
袁朗愣愣瞧着老头半晌，终于迸出一句话：“……师祖，您最近刘德华的广告看多了吧？”
老头松开拳，两手抱臂斜瞪眼儿：“怎么，老年人看看广告，寻找点儿晚年乐趣不行啊？”心里却松了口气：得，又能耍嘴皮子了，看来是恢复‘正常’了。
共同生活这么些年，哪会不知道师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逗乐，袁朗笑笑，起身将手机揣进包里：“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出门了。”说着一眨眼，“师祖，您就等着徒儿给您捎喜讯回家吧。”
“很好，就是这样。”老头挺直了腰板儿，大手一挥，“驱魔龙族掌门，不管是捉妖还是谈恋爱，都得有这份儿气势才行！想当年你师祖我啊，也是全凭着这样的阳刚霸气男人味儿，才让你师祖奶奶一见钟情，我们——”
“——师祖，您和师祖奶奶的事儿，我从小听到大，都能背了。”袁朗赶忙止住话头，不然师祖的故事匣子一开，那可得说上好几个小时，“等我下次带许三多回家，把他介绍给您。那小子保准是个最忠实的听众，到时候您再慢慢讲给他听，啊。我这儿时间来不及，得出门了。师祖回见！”说完，拎了包就往外跑。
“急什么啊，那小子要注定是你的人，还能飞了不成？”看着袁朗出门而去，师祖夸张地摇摇头，想起上次许三多来家里，自己都没机会瞅一眼那小子长啥样儿，不过听他俩对话，到能感觉出也是个性子不错的人……这么想着，心里突然有种孙子要娶媳妇了的感慨，不禁有些期待到时候会面将是怎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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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警局会议厅里，晕着白光的幻灯屏上交替放出一张张照片，刑侦科众人安安静静坐在台下，一边听科长分析最新案情，一边做着笔记。
许三多手握钢笔，在那蓝皮小本儿上认真记录着，偶尔抬头对上高城的目光，见他不自在地别开眼去，心里暗暗叹气。
其实今天发生的事，还让他有些难以消化。虽然早料到‘曙光’和僵尸有关，却没料到会直接见到将臣！当知道对方身份那一刹那，所有的愤怒一齐上涌，几乎淹没理智，让他想要冲上去杀了那家伙！……还有六一，当年离开359旅后，他们虽未一起行动，但也遇上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这一晃六十多年，谁料再见之时六一竟和将臣站在一处！……他很想找班副问个明白，可六一的态度却是完全不想同他说话似的，让他心里很难受……
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许三多紧皱着眉：将臣创立‘曙光’，是为了建造僵尸王国。他毫不遮掩地说出这计划，一方面是为了作出姿态拉拢自己，另一方面……恐怕他是有着绝对的自信，相信即使自己知道了也无法妨碍他的计划。先不论有多少人会相信僵尸想要控制世界，即使相信，又有几人是将臣的对手？——僵尸的天敌是驱魔龙族，可六十年前，第四十五代传人最多和将臣战了个平手，而且早已过世；加上铁路当初也没能胜过自己……心底忽然觉得害怕，如果连驱魔龙族一门都无法对付将臣，那到时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
脑中浮现出那张熟悉的笑脸……是了，还有袁朗。但袁朗并没有对付僵尸的实战经验，而且对手是将臣，更是生死难测……许三多不得不承认，他是怕了，怕这世界会落在将臣手里；怕袁朗会死；怕袁朗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自己会失去如今最在乎的人。
正兀自出神，却隐隐有丝怪味儿窜过，许三多吸吸鼻子，用手肘在桌下撞撞旁边的甘小宁，靠过去悄声道：“你有没有闻到啥？”
甘小宁左嗅嗅，右嗅嗅，摇摇头，又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科长讲话上去了。
难道是自己心理作用？许三多四下望了一圈，目光转到前方时，看见高城正在瞪他，连忙重新坐正，将笔记翻过新的一页，随时准备着记录。高城这才别过眼，继续道：“所以，目前四个犯罪嫌疑人中——”
“——轰！”骤然一声巨响，整个办公楼猛然一晃！会议室里的人都被甩离了位子，有的跌坐在地，有的连忙攀住桌沿！
“怎么回事？！”高城脚下踉跄，靠着电脑桌稳住身形后，立刻快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大门——刺鼻的浓烟迅速涌入，大伙儿冲出去一看，才发现楼梯拐角处映着红色火光！
失火了！众人神色一凛，连忙向楼梯处跑去，隔着栏杆向下望，三楼以下竟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甘小宁迅速掏出手机拨通119；高城领着人敲开锁，按响火警铃后，挥手吼道：“从安全通道走！”却见王志进抄起楼道处的灭火器就往着火处跑！
“王志进！你干什么？回来！”高城怒骂。王志进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李婷还在值班室！”高城一愣，想起李婷正是王志进的女朋友，咬咬牙，也抄起一瓶灭火器跟上前去。
“科长！”许三多连忙拨开涌向安全通道的人群，朝高城和王志进那头跑了过去。
大火蹿得极快，沿着楼梯一路向上。王志进和高城举着灭火器猛喷，但奇怪的是不仅一点作用也没有，那火反而燃得更旺！
“——科长！”刚跑向安全通道的众人又折了回来，满头大汗，“安全梯下面也燃了！出不去！”
高城一惊，许三多连忙拉拉他袖子：“科长，往楼上走！”高城回神，点点头，一挥手：“上楼！快！”说完立刻领着众人朝楼上跑去。甘小宁、白铁军和马小帅，架住嘶喊着“李婷！”的王志进，挤在人堆里快步上楼。
火势凶猛，似一条毒龙盘绕整栋大楼，丝毫不惧灭火器，反而势头更猛，沿着楼梯追着众人脚步，像要将所有人赶尽杀绝一般！
“——砰！”高城一脚踹开门，带着众人跑上天台。外面夜色浓重，稀薄的云在上空流动，像渺渺烟雾遮蔽了月色星光。
楼下不远处已经围满了人，刚赶到的火警正从车上跳下，扯着数条高压水管对着大火喷射，谁知那火却像被激怒般瞬间向外蹿出，逼得火警不得不迅速退避！
救火车的呼啸声、人群的喧嚷声、车顶闪动的橙红灯光，还有夜色中的万道霓虹，紧张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却束手无措！
众人聚在天台，看着楼下火势，明白消防员想要搭梯救人也不行！有的吓住愣在当场，有的绝望而愤怒地咒骂……高城刨着发荏，进退两难，死死皱眉！
许三多攀在天台边，握紧了拳——这绝不是普通的纵火，难道是……
“——小心！”不知谁惊叫了一声，众人转身一看，只见天台门外楼道已被火光染红，火舌正向这边蔓延而来！
“怎么办？！”大家都慌了神，楼下聚集的人群不知在高声喊着什么，纷纷嚷嚷听不清。王志进愤怒地盯着门外滔天火光，趁甘小宁他们松懈钳制自己的空隙，提着灭火器冲了过去！
“抓住他！”高城等人心下一惊，立刻冲上前要拉住他，谁料那火势已蹿过门梁，王志进才按下灭火器，就瞬间被吞噬进了火海，在惨叫声中被烧焦成一具尸体！
“王志进！！”众人怔在当场，那新分来的两个年轻小伙子已经腿软坐到了地上。白铁军站在许三多旁边，愣愣出声：“你说……这次是不是阎王要把咱们全收了啊？”
情绪翻涌，心里搅着惊惧、悲恸和不解……脑子里逐渐显现出一个猜测的答案，让他无奈而愤怒！
“当你走出这个门，你会发现——人的身份，是你的包袱。”
闭上眼，自嘲地笑，笑得有些悲凉。
“——科长。”高城闻声转过头来，许三多冲他笑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再见。”
高城还没反应过来，直觉探出手要拉住许三多，却见他瞬间冲进了火海！
“许三多！”众人惊叫，却没闻到人体烧焦的气味儿，而那熊熊火光中，哪里还有许三多的身影！
忽然，蹿起的大火开始减弱，像毒蛇吐着信，不甘愿地向外撤去！在这闷热夏夜里，空气中流动着不可思议的凉爽，微微透着淡蓝的纯白光芒，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吞没了大火，湮灭了浓雾，将焚烧一切的烈焰转为宁静的冰封——
天台上被困的刑侦科众人，楼下的火警和人群，全都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景象……是幻影，亦或是……奇迹？
“……三多……许三多——许三多！”高城率先回过神，立刻朝门内跑去。甘小宁、白铁军等人也连忙跟上。其他人先是站着不动，然后开始缓缓挪动步子向楼下走去，在庆幸获救的同时，一种未知的恐惧也在悄然蔓延……许三多，他们相处了大半年的同事，到底是什么人，或者，妖怪？
大楼下，消防人员按照部署，已开始进入警局搜寻生还者。聚集在此处的人群闹哄哄地讨论着刚才奇异的一幕！
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对街，袁朗从车上下来，惊讶地看着火烧过后的警局大楼，心中漫上焦急和恐惧：许三多不会出事了吧？！却见高城一行被消防员从楼里接了出来。
摔上车门，袁朗正要朝警局那方跑去确认许三多的安危，却忽见一个瘦小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入夜色中——许三多？袁朗愣了下，连忙追了上去。
河滨路上杳无人影，附近人群都被警局大火吸引了过去。护城河在月下泛着幽光，悄然淌过，只留下微不可闻的汩汩水声。两岸路灯，由近及远，一盏一盏熄灭。在这季节里不可能出现的霜冻爬满了灯柱！
袁朗紧紧盯着前方迅速掠走的背影，神色凝重：若自己再少个五年的修为，恐怕这会儿将跟不上许三多的速度——自章裕案中发现他能直接看见灵体起，到后来制伏变异的晓彤……一直以为，也许他就是个天赋异能的人，毕竟这类例子并不少，可似乎总在他以为懂了许三多时，这小子身上却又冒出更多谜题。
“许三多！”袁朗大喊，远处那身影僵了一下，竟加快了速度，似惊恐得想要逃走一般，毫不停步！
这小子吃错什么药了！袁朗有些恼火，自己憋着一腔表白热情跑来，看见警局失火了担心得要死，现在他居然明知自己来了还掉头就跑！不管是害羞或者闹别扭，袁朗是不想再玩这琼瑶年代的‘你追我赶’了，于是一边加快步子，一边从裤袋里掏出车钥匙，拇指一扳，解下那银制链锁挂饰，心中默念咒诀，然后用力向前掷出，挂饰竟瞬间伸长，变作一条缚妖锁，银光闪过，划破夜色，袭向许三多——
在缚妖锁捆上许三多的瞬间，许三多竟发出一声野兽负伤的惨嚎，完全不似人声！缚妖锁像是感应到鬼邪之气般，骤然再伸长数倍，牢牢制住许三多手脚，让他猛然跌落在地！
“许三多？！”袁朗一惊，提气跃去，瞬间掠至许三多跟前，两手扶住他的肩，将他转向自己——
“——别看！”随着少年拔高声线的惨叫，映入袁朗眼中的，是许三多惊惧苍白的面容、冰蓝色的双眸、还有口中突出的獠牙！
缚妖锁勒得许三多动弹不得，之前为灭那场火，费了太多力气，连隐藏僵尸形态都做不到！所以现在许三多看见的，是袁朗震惊的模样——他难以置信地怔怔望着自己，眼中神色如风暴怒涛，混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而那扶在自己肩上的手，是完全地僵住！
在硝烟弥漫的年代，在荒村原野，曾有无数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过自己，他伤过，痛过，却从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是的，袁朗的目光和那些人不同，袁朗在他心里的位置也和别人不同，所以这些更教他明白：自己一直想要保有的东西，毁了。
“……袁朗。”最终许三多先开了口，声音艰涩，他想像和高城道别那样笑一笑，却发现此时此刻，连牵动唇角的力气也使不上。
心死了。
一道奇妙的‘气’游走全身，从未出现过，此刻却明白该如何操控。许三多闭上眼，哑声道歉：“对不起……”声音很轻，不可捉摸；一滴眼泪落下，白色微光闪现，许三多瞬间消失在袁朗眼前——
“——许三多！”袁朗猛然回神，双手收紧，却握了个空。
缚妖锁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夜幕下，寂静的河滨岸旁，只有水声相合。
西区郊外，私人住宅区。男人的朗朗笑声从温室花房里传来。伍六一推门而入，看见四个三代僵尸齐齐单膝跪地，似是刚报告完什么。将臣闲适地站在落地窗边，手中端着一只高脚玻璃杯，里面猩红色的血，在月光映衬下，艳得可怖。
“宗祖。”伍六一低头行礼，“你找我？”
“嗯。”将臣扬扬手中酒杯，似乎心情很好，“明天开始，全城搜寻许三多。他见了你，也许会自己出现。”
“许三多？”伍六一错愕，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怎么了？”
将臣笑笑，挥手示意四位属下起身。那四个三代僵尸起身后，垂手立在一旁，态度恭谨。
“没什么，我只是让他们给许三多帮了个小忙。”将臣举起酒杯，饮了一口，姿态慵懒而优雅，“帮许三多剔除了……一些不必要的包袱。”
伍六一神色一凛。
“去准备一下吧，早点把许三多接过来。”将臣端着酒杯，指了指伍六一，语态轻松，仿佛在交代顺路接个客人，“因为许三多他，已经无法在外面立足了。”
伍六一眸中一震，立刻低下头，掩住几近爆发的怒火，咬牙，沉声道：“是。”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将臣笑了笑，向窗外月光高高举杯致意，然后将杯中血液一饮而尽。
空中夜幕，薄云之间，残月苍白，冷如冰。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 2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