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番外2:砰砰 ...

  •   砰砰,根据科学的解释,是剧烈运动或者精神高度紧张所引起的心率过快。不过对于流川枫而言,他几乎没有因为打篮球而特别感觉到那种“砰砰”声——事实上,职业篮球运动员日常心率大都过缓,这使他一度觉得,砰砰,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其实不是。砰砰,绝对不是幻觉,而且一点儿都不可被小瞧。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胸口的砰砰声,是在高中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以为,只要对仙道彰好点,那种莫名其妙发生在自己心口上的灌篮大赛就会停止,但他错了。
      那只是个开始。
      砰砰声会带来一些流川无法预估和控制的事情,或许是喜欢和期待的,也或许是痛苦和茫然的。总之,它一直存在,砰砰,经常突兀出现,砰砰,会一直跟随自己,砰砰。
      直到生命终止。

      嘈杂声渐渐多了起来,流川离开教室,走到户外,捡了个人少的地方,接起了电话。
      “喂。”
      来电的人是星野,他的经纪人。她的做事风格很合流川喜好,并不拖泥带水,也很少啰嗦——
      在她发现流川和仙道谈恋爱之前。
      按照星野本人的话来说,“瞎子才看不出你俩蜜里调油的黏糊劲儿”,和仙道那次自驾游之后,流川在星野面前坐实了自己的恋爱状况,自此开始让星野大感头疼,继而婆婆妈妈,并且分外敏感。
      星野:“现在在哪?到博尔德了吗?你在丹佛机场被拍了,留点心吧!”
      流川:“……”
      同性恋情在冷酷坚硬的俗世里,如同一磕就破的鹌鹑蛋,没多少人在意那拇指大的一丁点儿空间里能珍藏什么活泛物件,唯喜展现自己那些容不下、挑开来、碾碎了的本事,层层叠叠,随处都是。但这两只恋爱中的小鹌鹑却双双昏头,羽翼未丰却妄想能降服任何风暴,星野劝分几次,发现没有效果,便不再作恶人。
      因为她知道,对于这种事,越聪明的人,会越早感觉到疼,而这两个孩子都不傻。
      CU Boulder的校园风光在全美大学中算得上名列前茅,一年四季各有各的好看。湛蓝的天空,红砖立面的建筑,和煦的金色阳光,白色的积雪,还有湿漉漉发灰发暗的道路,每个色块都纯粹极了。入眼风景平衡了这通电话带给流川的郁闷,他“嗯”了一声,答道:
      “有带口罩和帽子,我们没牵手,他被拍到了吗?”
      这些年里用手机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很多人开始用手机拍照片,发到因特网的聊天室里,或者直接卖给小报的记者,防这些随处可见的路人,比提防专门的狗仔要麻烦得多。虽然在公共场合下,两人都知道分寸,可是今时今日的流川枫,已经不再是个普通人了。关系伪装得再好,只要公众经常瞧得见人,危险便总是如影随形。
      “有张侧脸,我让人去处理了。总之低调一些,人太多的地方就不要去了,你也不想给仙道惹麻烦吧?”
      砰砰。
      心脏颤跃了一下,像突然遭受到电击。
      “……知道了。”
      流川摁断通话,笔直地站着,沉默平复胸腔那一下锐痛的余波。和煦的冬日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晃得人发蒙。
      “怎么在这儿?讲座快开始了。”
      流川猝然转身,发现是仙道找了出来。他下意识摇摇头,说:“我不听了,外面等你。”
      仙道打量他的神色,蹙眉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听不懂,可能会瞌睡,不如在学校走走。”
      流川答道:“你进去吧,结束后联系。”
      “那我也不听了,”仙道揽上他肩头:“我陪你逛。”
      砰砰。
      心脏再次不合时宜地猛跳,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冲进流川的脑海——
      见鬼,或许我不来见他才是对的。
      虽然他很嫌弃在新年前夕组织学术讲座的人是劳碌鬼,但可恨这个讲座确实很重要。仙道彰在京都大学毕业后,获得数理解析研究所和CU Boulder的联合培养资格,来到美国继续学业,博尔德坐落好几家世界知名的大气科学研究机构,学术交流和行业实践的氛围非常好。今天讲座的主讲人,是来NOAA更新探测器数据的AccuWeather科研团队成员,听说讲座主题很前沿,除却自己这种门外汉,不去旁听的都是傻子。
      他伸手推了仙道一把:“不用,快进去,我自己就可以。”
      不待仙道开口,他又晃了晃自己的背包:“我去拍照,你认真听,回头讲给我。”
      仙道不由失笑:“那你不能再睡着。”
      流川:“……”
      他心虚地摆了摆手,率先走开了。

      去年,仙道来到美国求学,两人相见从距离上而言变得容易了许多,但时机却不见得:流川临近毕业,准备参加NBA选秀,整个过程忙碌又磕磕绊绊:一开始,签约意愿最明显的球队是尼克斯,但对方提出的合作前提,是希望流川能够继续向控球后卫方向发展。
      流川不愿意。
      虽然刚到肯塔基时,他也被安排了去打PG,但通过努力和坚持,他向教练证明了自己作为得分后卫的价值。他喜欢挑战,喜欢冲破阻拦、由自己来终结进攻的感觉。这种意念已经内化为灵魂的一部分,再难更迭转移。尽管来美国这些年,身体数据始终没能够到NBA3号位的平均要求,但他决意要当一个得分手,这个底线,他不愿再退。至于其他几支球队,虽然也多多少少有过联系,不过意向都不甚明朗,于是流川不再强求,只是更加严苛地进行着自己的训练计划,为可能的试训和专项测试做准备。后来,达拉斯意外抛出橄榄枝,他顺利进入了选秀大会,与球队签约,并立刻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队内适应训练,大半年就这样很快过去,飞快旋转的时间车轮,一直到年底,才有所缓和。
      他们在时隔两年之后,终于能一起度过圣诞节和新年。仙道去丹佛接他,本计划在市区逛逛,然后去落基山麓度假。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场突兀安排的讲座先将两人拽回了校园。
      假期刚开了个头,却好似每个地方都不顺。
      流川原本以为,进入NBA,自己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顶多如冷酒继续加沸,或绿茶熬煮成乌龙茶,自己只要更加努力、百倍努力地打好篮球就可以了,但渐渐地,他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世界似乎在发生质的改变,以至于既有的经验已经不能全然应对一切。他的老板、教练和队友都很复杂,与他们相处,如同置身一个内含玄妙规律的行星系统;外出也要变得谨小慎微,因为会有很多记者,探究你24小时里的一举一动,你在NBA的表现越好,盯着你的摄像机数量就会加倍;不能乱讲话,但拜托有些时候请一定要讲话,因为你在公众面前的表现,关乎很多人对你的信心……之类之类,流川不知道适应这些变化是否算是 “退让”和“妥协”,但好歹他还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坚持的底线在哪里。
      唯独仙道是个特例。
      与仙道谈恋爱这些年,流川发现自己开始很难定义什么是勇敢。他们走在一道居于小心翼翼和义无反顾之间的钢丝绳,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好远。星野知道两人恋情后,曾让流川提分手,他当然不可能同意。星野很会盘算,没有同他硬碰硬,流川原以为就这般轻松摆平了一大障碍,然而可笑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会在某些时刻,不由自主地想起星野劝说自己的那些话。球队所在的德克萨斯州民风相当保守,两个月前,一名橄榄球球员的同性恋情被曝光,地方媒体上的口诛笔伐尚且不说,一名粉丝竟然直接提枪上了门,先射击偶像,然后自杀。球员受了轻伤,他的恋人则被截掉了一条腿。而在日本那边,因为同性恋身份而被解雇、被当街殴打、被亲属声明断绝关系的社会新闻,星野总是能弄到报纸,摆在他餐桌上。诸如此类的见闻,就像一根根小刺日积月累,然后细水长流地敲打流川——
      “相爱”这件事,并不止关乎爱或不爱,还有对错之分。
      可到底怎样算对,怎样算错呢?
      他没有答案。
      昨天晚上,当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近在咫尺的仙道,竟然不由自主地去想:五年之后,十年之后或者更长时间,他们会不会还像此刻一样?以及为了持续这样的“此刻”,需要用多少东西去交换?
      他将手指轻轻放在安眠之人的鼻尖上摩挲,来自心口的声音告诉自己:
      我选仙道,就算今后只能在破破烂烂的空旷场地上拍击篮球,也可以。
      但是,仙道可以吗?
      砰砰,砰砰。
      这些天来,一想到这些,心脏就会跳个不停。一往无前的决心,被这些几不可见的小刺一刻不停地擦刮着,渗出痛和血的味道。
      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逛了一大圈,流川又回到了原地,在一条户外长椅上坐了下来,出神地看着讲座所在的那栋红砖建筑。
      过了一会儿,那里开始有人零零散散往外走,算算时间,像是讲座结束了。但等了许久,他也没瞧见仙道,手机亦没有动静。
      不知名的鸟雀停在树杈上,歪着脑袋看坐在长椅上静默如雕塑的男人。突然,男人站了起来,发顶几乎要碰到鸟雀的落脚之地,于是受惊的鸟儿立刻扑闪着翅膀飞走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绒毛轻轻悠悠地飘落在流川枫的脑袋上。
      学校已经放了寒假,所以并没有很多学生,参加讲座的人也已走了大半,楼道里空荡荡的。流川压低了鸭舌帽,走到讲座教室的后门,向里面看去,发现仙道和三个人一起,围着一个领口上别着麦克风的中年人,正在讨论着什么。大屏幕上兀自滚动着几个陌生的函数公式和波线图,不过这几人的注意力,都在一个女生手中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随身电脑看起来很厚重,捧起来吃力,仙道便伸手接了过来,其中一个人讲了些什么,仙道接上了他的话头,又说了几句,主讲人看着那块小屏幕,想了想,摇了摇头,转身开始在黑板上算,一边算一边回头问了仙道一个问题,仙道一时没有作答,倒是身旁的女生接了口,然后另一个人很快反驳,讨论又因此变得七嘴八舌起来。
      流川独自靠在后门上,听着不远处这一场七嘴八舌的讨论。专业术语细细嘈嘈,渐渐与胸腔中清晰可闻的鼓点合拍,将他的世界一分为二:对啊,或许本该就是这样,自己只是一个平行时空里的过客,今日恰好路过了生命中没有流川枫的仙道彰。流川枫有流川枫的路,仙道彰也有仙道彰的路,仙道的生活,本就该如眼前这样,平稳地、安全地、充实地——
      与自己毫无关系。
      为什么非要涉险,选择有可能毁掉彼此的道路呢?
      星野的话再一次在脑海中响起了。这个中年女人常年带着笑,里面有包容,也带着些似是而非的嘲讽,她从未曾强求流川做什么选择,原来她早就知道,爱生忧怖。
      讨论结束了。
      仙道看见了流川,他向主持人道谢,和同学道别后,便小跑了过来,平行世界的无形阻隔骤然碎裂。
      “等很久了吧,我去拿一下背包就走。”
      他说,然后返身去座位上收拾东西。
      流川回过神来,站直了身体。教室中大多数人都从前门离开了,唯独方才带着便携电脑的女生,向他走了过来。
      “同学,你是仙道的朋友吗?”
      这是个亚裔女生,从口音上听不出是不是日本人,但举止有些像。流川看了一眼仙道,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杼元悠,是仙道的同学。”
      女生很不见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靠在桌旁同他聊天:“你在附近读书吗?还是从国内飞来找他玩?”
      流川言简意赅地答:“找他玩。”
      杼元悠闻言恍然:“怪不得。我们几个朋友打算去费城度假,只有他不去。”
      “听说你们改签了明早的机票,”仙道走了过来,接上杼元悠的话头:“很有效率嘛。”
      女生耸了耸肩:“有点可惜,我父亲正好在宾大开会,你们见一面不好吗?他上个月还问到你的情况呢。”
      “这次就不去了,替我向杼元教授问好。”仙道笑了笑,揽上流川肩头,对她道:“旅途愉快。”
      杼元悠笑了笑,与他们一起走出教室:“你们也是。所以你们是打算去落基山玩吗?稍后我邮件发你一个论坛链接,有一些校友整理的游玩攻略,还蛮详细的。”
      仙道也没客气,同她道了谢。作别时,杼元悠突然轻轻“啊”了一声,看向流川:“真是失礼,抱歉,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作为第一个进入NBA的日本籍球员,几个月前流川的新闻一度在国内甚嚣尘上,之前抵达丹佛,也有日本人在机场将他认了出来。不过眼前这位女生,似乎与这些热门新闻绝缘。流川兀自想是否直接自报姓名,便听仙道替他回答了:
      “他啊,他就是‘C先生’。”
      “他?他是C先生?”
      杼元悠闻言一怔,她看流川也是一副懵然表情,不由失笑,对流川道:“你不知道?我们有一次看到仙道电子邮箱,里面有好多封署名C先生的邮件,我们还在猜是哪位业界大佬呢!”
      流川:“……”
      他和仙道的往来邮件是挺多的,但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的邮箱里,有另一个名字。
      与杼元悠分别后,他问仙道:“为什么是‘C先生’?”
      仙道老神在在,不肯告诉他:“猜猜看,猜对有奖。”
      流川没有上钩:“又没标准答案,就算猜对,你也可以胡诌个理由说是错的。”
      “不会。”
      仙道靠近他,温温热热的呼吸轻轻托起他的脸:
      “有标准答案,只有一个答案。”

      一连几天,流川都没能猜出这个答案来。
      他们去了落基山,虽然计划在附近走走或去滑雪,事实上却是大部分时间都腻歪在房间里。流川向来不扭捏,不过这次热情更甚,在隔绝一切独属两人的安静空间中,久违的放纵将时间概念冲击得七零八落,颠倒混乱。砰砰声在身体里无休止地回荡,简直是将整个世界打碎重组了似的。极致的快乐和晕眩能够软化双唇、齿列以及身体中每一寸骨骼,令人忘却一切,沉没在温柔的网罗里。
      新年前夜,仙道订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送来房间。
      关了室内灯光,只余小小烛火,两人在窗边相对而坐,仙道催他许愿。
      流川想了想,说:“你先。”
      仙道:“生日愿望为先。”
      流川:“生日愿望压轴。”
      流川的嘴巴向来利索,只看他愿不愿意讲。仙道见状也不再坚持,双眼微阖,在心底许下一个愿望。
      流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仙道,如果未来某一天,你会被人看不起,找不到好的工作,甚至挨枪子儿,怎么办?
      你还愿意冒着毁掉“仙道彰”的风险,和我在一起吗?
      也许你愿意。
      可我,我不愿意。
      就在这个瞬间,流川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自己虽然接受了一个因为仙道存在而变得更加复杂的世界,却从未认清因为仙道而开始变得复杂的自己。
      砰砰,砰砰。
      他在仙道睁眼的瞬间阖上了眼睛,开始许愿。
      往年,他的生日愿望都很简单,希望仙道的新年愿望能够实现。
      但是今年,就在刚刚,他决定换一个愿望。
      请不要让仙道彰受到伤害,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接受。
      砰砰声在那一刻放大了,仿佛是上天回应了他的祈愿,并且深深刻写在他的胸膛里,让他不要忘记。那滋味不好受,几乎要让眼眶也湿润起来。于是在这之前他睁开了眼,寻了个话题去转移注意力:
      “为什么我是C先生?”
      仙道闻言莞尔:“猜不着,认输了?”
      流川将面前的蛋糕蜡烛一气儿吹熄,借此平复胸腔中的砰砰回响。他“嗯”了一声,开始分蛋糕,然后他听到仙道的回答:
      “Cynosure。”
      “我的方向和指引,无论怎样,都不会迷航。”
      砰砰。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