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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这样的他 ...

  •   电车载着仍然气呼呼的福田驶远了,仙道同流川枫一路走出车站,向修车店铺的方向行去。
      湘北篮球队的流川枫同学,口头禅“白痴”“笨蛋”,外号“阿米巴原虫”,平生最擅长之事乃是在篮球场上专治各种不服。这么些个标签叠摞下来,任谁也能八九不离十地体会到,这小孩儿的心思恐怕就和他球服背号一样,直来直去,简白明了。但偏偏有个神经比胳膊还粗、但直觉比三井寿三分球还准的樱木花道,愣是无师自通地将他的另一面扒开来,人形大喇叭似的重复循环播放,聒噪地晒了出去公之于众——
      臭狐狸。
      没有错,门门功课飘红、动辄上课打盹的流川同学,无论是眼神还是脑袋都相当地好使,只是不愿用在自己不感兴趣的地方罢了。但恰好仙道彰是他感兴趣的,因而他对眼下的他,非常、相当地不爽。
      流川枫自知是个寡言的人,因而他很清楚,刚才在电车上的自己有点反常。那反常与方才在篮球场上同仙道异常痛快的合作有关,与自己四肢百骸中仍然持续不息的活跃悸动有关。
      当仙道彰不是对手而是队友的时候,流川枫所意欲超越的目标再一次变得具象化了:那应当是之于对手的一座山,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应当是之于队友的一脉水流,可以发掘任何漏洞与罅隙,能够推动万物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因为仙道彰的存在而变得异常手顺的战局,反而令流川枫的斗志前所未有地燃烧起来,这样一个存在即会令球场风云际变的角色,才是不折不扣的王牌,是值得自己全力去击溃的目标。
      ——他原本如此认为。
      只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目标,随着近些时日的相处,开始慢慢显露他并非流川所想象的底色。尤其是方才同众人一起在电车上,仙道彰看向窗外时从眼角一闪而逝的疲惫,成为被现实剥离的最后一方矫饰。彼时返程的神奈川男子篮球队成员,正在电车车厢一头低声交流着关于新潟县的情报,有点昏沉沉渴睡的流川枫不经意一个抬眼,正看到对面的仙道彰答了牧绅一的话,侧脸向车窗外看去,然后那一整天里似乎都被掩藏得很好的疲惫,便在此刻顺着眼角,毫无保留地涌了出来,一泻千里。
      在只有流川枫的位置可以看到的地方。
      是的,仙道与自己不同。篮球之于他,恐怕并非全身心去追逐的人生目标,而只是生命路途上的一个“喜欢”而已,因此他可能对它游刃有余,亦可能因它左支右绌,篮球是流川枫的全世界,但并非仙道彰的。
      所以,当福田追问那样一个疲惫的仙道彰时,冲口而出的那句挤兑,其实说到底只是流川枫的负气之言,只不过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的负气究竟是在嫌弃福田吉兆于篮球一途的茫然,还是在替时运不佳的仙道彰可惜;究竟是冲着那个并非全力投身其中的对手,还是冲着将这样一个对手当作重要目标的自己。
      抑或者,那其实是他对仙道最早的“偏心”。

      身高腿长又兼神俊目朗的俩小伙子精精神神地并肩走在一起,还是颇为养眼的,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只是当事者无暇觉察。流川枫突如其来的牙尖嘴利和此后长时间的沉默,都让仙道大感意外,他想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
      “福田惹到你了?”
      “没有。”
      流川枫回答得倒是挺快,然后他看了看马路两侧,从斑马线上大步走了过去。
      “那你干嘛迁怒他?”
      见他选择沉默,仙道追上他步伐,又问:“难不成,你是在生我的气?”
      流川枫陡然停了下来。
      仙道见他有了反应,不由失笑:“啊呀,虽然我这个队长当得的确不算好,不过打你们湘北还是够的,所以你放心。”
      他歪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我会很认真地准备,这次冬季赛,一定打赢你们。”
      在球场上,两人间意气之争的小话说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这次,流川枫似乎并没有为他言语所动,他转过身来,截留他前行路线,盯视他道:
      “和我打球,你尽全力了吗?”
      仙道一怔。
      此刻的流川枫似乎相当认真。仙道突然意识到,在流川枫说出那句嘲讽福田的话语之前,他先是非常直白和诚实地指出了福田技术的漏洞,没有任何婉转的伪饰。他无惧对手,无惧挑战,唯独——
      他担心他的对手不够认真。
      再想想看自己最近这番颠三倒四的繁忙折腾,他觉得他猜到了流川枫的心思,笑叹道:
      “你好像对我有一些误解,流川枫。”
      灰蒙蒙的天地间,氤氲着即将落雨的独特湿润感,混杂开始转降的凉意,紧紧贴在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唯有胸臆间的热烈搏动的心跳可以将之驱散。仙道不由自主前驱一步,看进那双近在咫尺的双眼,去翻察和回应其中最毫不遮掩的心思:
      “我当然在尽全力,难道你以为神奈川县的王牌称号,我愿意白送给你?”
      不过他再一次的激将仍然失败。流川枫并没有因此显出什么高兴的样子来,反而又吐出一句话,将他砸懵在当场:
      “要的太多,你赢不了我。”
      仙道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去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他微敛笑意,以退为进地问了回去:
      “所以你只要篮球?”
      “是。”
      不带犹疑的回答。
      这个答案本身并不出乎仙道意料,它是流川枫的风格。但它斩钉截铁的程度还是令他动容了,于是他忍不住又追问:“所以……你要做职业篮球手吗?”
      “对。”
      回应仍然迅速又利落。
      面对仙道有所了然的神情,流川枫又补了一句:“我会去美国,打篮球。”
      此时此刻,如果其他任何一个认识仙道彰的人在这里,一定会石化当场,吃惊到无以复加,因为向来面对任何事情都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的仙道彰,竟然会因别人的话语而面露讶异,一时间哑口无言。
      流川枫看他神色变化,挑眉冷声道:
      “你不信?”
      “不,不是不信,”仙道终于有所反应,他摇摇头,苦笑道:“只是听你说这个……有点突然。”
      流川枫看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直到路口的通行灯跳转为红色。陌生的车辆依序从黑发白肤的沉默男生面前行过,飞快远去,仿若人生路途上那些终将跨越的重重阻碍,打个照面,便会再也不见。
      “所以,”在路口的嘈杂声中,流川枫听到身边人开口道:“你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对手吗?”
      远方隐隐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几乎将人的神思也一并撞散,并肩之人骤然转头,流川枫清水分明的锐利视线中饱含被误解的怒意,犹如平地而起的风暴。
      仙道彰精准地接收和解读了他眼中的生气,并就此终于了然了这家伙那些不客气言语背后的别扭和心意,只有天知道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松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既然不是,那我能不能理解为,其实你是在替我可惜?”
      如果执着于一途,醉心于一途,倾全部心力于一途,也许会更好地发挥自己的能力,去往更高的地方。然而世事不尽如人意,比如因为选择了陵南篮球队而难以问鼎冠军的仙道彰;且人意也不尽合于世事,比如身怀过人才华却并不会抛却所有去打篮球的仙道彰。
      通信灯再次跳转为绿色,仙道带了一把流川胳臂,引他向前走去。在那截短短的通途上,他对他说:
      “看来篮球对你而言是梦想。很遗憾,它对我来说是‘爱好’。不过我并不觉得爱好就一定比梦想更容易被辜负,没错,我比较贪心,但你不应该担心‘我全都要’,而应该担心——”
      他顿了一顿,犹如以往在球场上一般,轻轻巧巧地说出了意指千钧的话来:
      “我全能要。”
      流川枫的双眼蓦然睁大了。他比仙道慢了半步,只能看到他的耳廓和侧脸,说出这句话的仙道看着前方,言语间满是那种自己业已熟悉的自信舒朗之感。在那一瞬间,流川枫有些恍惚,他开始疑惑自己是否错了。
      真正的仙道彰,果然应该还是球场上的那个样子,拥有势不可挡的气魄和强大坚定的自信,在任何对手前都能够游刃有余地创造有利的机会去撷取胜利。他的斗志是随时随地的针锋相对,也是不折不挠的笃定和坚持,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可惜”,因为他和自己一样,很清楚想要追寻的东西是什么。尽管也许并不是篮球,尽管遭遇的风景各异,但行进在人生路途上的野心,应当是毫无二致的。
      是这样吗?
      胳臂仍然被仙道所掌握,流川枫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脱离那牵引的力道,问他:
      “你不累吗?”
      仙道扭过头来,双眼中是坦荡且毫不掩饰的笑意:“你呢?难道从未疲累过?”
      哑口无言的人换成了流川枫。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练球是经常会累的,睡一觉便好了,但流川枫知道,这种累似乎和仙道彰所传递出的疲惫,并不相同。
      所以自己,有过那种疲惫吗?
      仙道见他不语,轻轻咳了一声,让他回神,又道:“想听我的第二个建议吗?”
      如果你认为那次一对一时我所说的话对你有用——
      “别只顾着盯着篮球哦。”
      鬼使神差地,仙道地将视线焦点从流川枫的瞳孔中移开,搁在了对方黑如鸦羽的眼睫上,在瞬目反射之间,它所框定的神采,耀眼得惊人,令他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篮球之外的风景,也很好的。”
      思及仙道彰提点球技的精准和记人名时的不靠谱,流川枫同学由衷觉得这建议需要保守接纳,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目的地,言简意赅地回应:
      “如果你指的是做数学题,那还是算了吧。”

      甫一进店,蓝白相间结构精致的公路自行车立刻撞进了仙道视野中,那出挑的配色和线条实在惊艳,即使处于角落,也能够轻而易举成为焦点。与此同时,他几乎能够笃定这车一定是流川枫的,车随主人,他们实在太过相像。
      “这车真不赖。”
      他赞叹了一句。
      至于那辆粉红色的女式自行车……说实话,实在不适合高个儿的男生用,仙道帮他提了车带去训练场馆时,骑得分外小心翼翼。可是看交接自行车时流川枫的神色,他似乎压根不在意用什么样的车,只要能用就行。
      但不管怎么样,确实是眼前这一辆更配他。
      “骑车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安全第一,”老板啰啰嗦嗦交代了不少,最后特别嘱咐流川道:“车子的擦伤撞伤都很多,也不知道你摔了多少次,再摔这车就要废了,限量版,很可惜的。”
      流川枫应了一声,伸臂握了握车把,信手转了下前轮,又捏了捏车的上下管,然后去签维修单。
      就在这时,门外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仙道循声望去,发现他们走进店中这短短十多分钟内,外面竟然已经开始下雨,连地面都湿了。
      雨势在片刻间逐渐增大,雨点儿开始争先恐后地敲击玻璃窗,甚至在路面上溅起水花来。
      流川枫面无表情地签好最后一个字,将车推了,准备出门走人。
      今早去场馆时走得匆忙,纯子阿姨专门帮自己放在行李包中的雨伞也没拿。虽然一直在留意这不上不下的天气,却没想到老天真的如此会戏耍人,不早下不晚下,偏偏在他刚拿了车的时候,一刻也不再等开始兜头落雨,真差劲。
      仙道手疾眼快拦住他:“带伞了吗?这雨很大。”
      店铺外面,没有带雨具的行人各自举着公文包帆布袋报纸杂志和生日蛋糕(咦好像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混进去了)小跑前行,仓促躲雨,与此同时降雨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终于织就成天地间绵延无息的帘幕,给视野所及之处都刷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没有。”
      流川枫看了看门外这场来势汹汹毫不客气的降水,咬了咬后槽牙,预计了一下具体的路况,只能回身对老板道:“抱歉,我下周来取。”
      老板点点头,又问:“明天来不了啊?”
      “嗯,来不了。”
      流川枫应了一声,将自行车重新搁回原来的地方。老板又热情问仙道:“你们是不是没带伞?我这里有一把,不过只有一把,所以仙道你到家后要来及时还回给我哦。”
      仙道也没拒绝:“多谢了,我会马上送来的。”
      他看向流川枫,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走,我回家帮你取把伞。”
      “不用,没多远。”
      流川枫不加犹疑地拒绝了。
      最近不但格外关注他,似乎也受他帮忙很多次,再加之方才做了多此一举的事情,直觉告诉流川枫,还是不要继续麻烦仙道比较好。
      仙道闻言,掂了掂手中的伞,突然伸臂搭上他肩膀,将他往门外带:“怎么这么别扭?那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我有东西给你。”
      被仙道胳臂上传来的力道推动,流川枫一时间有点愣。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令他很是意外。虽然在自家球队里这动作并没什么特别的,但几个月前还是劲敌的对手突然如此,说完全不懵是假的。他忍不住抬手格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胳臂:
      “离车站没多远,不用麻烦。”
      仙道对他的拒绝不以为意,他率先走出去,撑开了伞,然后回身冲他招招手:
      “我真的有东西给你。你不想要NBA录像带啦?”
      流川枫:“……”
      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陷阱边缘打转。
      一辆汽车疾驰而来,仙道避无可避,裤脚迅速洇开深色水渍,他一时间哭笑不得,冲流川道:
      “怎么婆婆妈妈的,快点儿,你若磨蹭,我便当你是想留在这儿吃晚饭了哟。”
      流川枫:“……”
      这逻辑听着不太对,他怎么好像很有理的样子?
      不过,仙道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扭捏磨蹭也不是流川枫的风格,他决定不再客气,出门走到了伞下,雨点打在伞面上,敲出争先恐后“乒乒乓乓”的声响,两人一同撑着略显逼仄的灰伞,疾步向仙道家的方向行去。
      流川枫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仙道彰,在如此糟糕的天气中,心情却好得不得了。这一路走来,当他终于察觉到流川枫那蹩脚又很坚持的表达背后所隐伏的惺惺相惜之感时,最近稳定异常甚少起伏的心情有了显著的波动。这种波动叫“愉悦”,比“高兴”更舒适,比“兴奋”更绵长。如果非要去寻找原因,大概是因为,流川枫是一个很少见的、明明锋芒毕显,却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压力的人。
      是的,压力。
      陵南篮球队的仙道彰同学,成绩很好,爱打篮球,钓鱼不错,常开小差,最为擅长的是能够化解各种压力。他似乎在任何时候都能率性而为、洒脱无拘,举重若轻地在各种条条框框中游刃有余。众人歆羡他的强大和自在,却往往忽略了,压力在“化解”之前,首先要被“经受”。
      而那个经受的过程,总是被各种倾慕目光选择性地视而不见,仿佛一个无坚不摧的仙道彰,是理所应当存在的。
      而这世间,真的有那么多“理所应当”吗?
      很显然,流川枫并不觉得。
      所以与他交谈,似乎能够让自己更加笃定所行之路。那些解释和剖白,不但是讲给流川枫来听,也是在讲给仙道彰听。
      毕竟,人这一生,无论如何随波逐流,都至少得有自己来相信自己,否则,便和大梦一场没什么两样了。

      迎接他们的是仙道的母亲,因为儿子没有带伞而非常担心的仙道紗和一直等在一楼,听到棋院门廊那边传来动静,忙放下正在钩织的毛线手套去开门,然后便看到湿了一半肩膀的儿子带着湿了另一半肩膀的陌生男孩几步穿过庭院,冲入檐下,一边收伞一边道:
      “妈,这是流川枫,我队友。”
      和儿子差不多高大的小伙子,站在一边,向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阿姨好。”
      从小到大,小彰带来过家里的朋友同学都是有数的那几个,这个流川枫,她并没有见过,他和小彰穿着一模一样的队服,看起来俊秀又有礼貌,是个很得眼缘的孩子。紗和仰头看着他,含笑道:
      “欢迎你啊,流川同学。快进来擦擦雨。”
      流川枫:“……嗯。”
      男生沉默地换了鞋,跟着仙道走进屋内,仙道紗和已经拿出两条干毛巾来递给他们,看两人的衣裤都湿了不少,尤其是流川枫一侧的长裤已经湿贴在腿上,不由皱眉担忧道:
      “这会着凉的呀,小彰,你拿衣服给流川同学换一下吧。”
      流川枫:“……不用了阿姨,我马上走。”
      仙道紗和:“……”
      仙道将头发擦了个乱七八糟,闻言不由失笑,知道流川枫定不愿意再招麻烦给自己,便对母亲道:“对,他身体好,能抗。”
      紗和还要再言,却被儿子强行拧转了话头:“父亲呢?”
      紗和看看垂首擦头发的流川,又看看儿子,无奈道:“他们协会的事务没处理完,还在东京,今天回不来了。”
      仙道点点头,拉了一把流川枫:“我带他上楼去拿点东西。”
      仙道紗和又问:“流川同学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仙道一边上楼一边朗声笑道:“不用,他紧张,吃不下。”
      流川枫:“……”
      这该死的混蛋,仗着是在自己地盘,便宜占个没完没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这样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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