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顾默然

3、第 3 章

　　这皇城就是不比科尔沁。
　　一天的戏出的比科尔沁十年还要多。
　　护送女儿入京已有三个月的蒙古亲王吴克善，此刻可被皇室里的这出大戏给吓懵了。
　　二月的北京城，积雪还未化，流言却像燎原之火一般席卷而来。
　　昨日朝上大臣们谏了十几道折子，道道都是参奏去年猝死在喀喇城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才亲政的顺治小皇帝对此毫不心慈手软，丝毫没有惦念皇父给他帝王之位的旧情，一道圣旨：籍其家产，罢其封爵，撤其庙享，诛其党羽！
　　赶尽杀绝！
　　昨日还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皇父摄政王，今朝却身首异处曝尸荒野。
　　皇室从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所有拍过多尔衮马屁的人，还来不及撇清关系就被砍了脑袋，谁料得到今天的王者，明天会成为什么？
　　虽说顺治皇帝是他吴克善的亲外甥，他的妹妹更是母仪天下的庄太后。可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惶恐，毕竟他女儿孟古青的这场婚姻还是多尔衮在世时亲自指的，如今与多尔衮有关的任何人和物都被小皇帝视为眼中钉，原本亲上加亲的皇家联姻，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好——
　　再思及他女儿孟古青那死倔的脾气，只是去年的一面之缘，多尔衮就在她心目中树立了完美的巴图鲁形象，要是让她知晓了她这巴图鲁的下场。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为他讨说法！可是这说法可以问谁去讨，问她以后的丈夫、多尔衮的死敌——顺治皇帝吗？那不得闹个天翻地覆的收场！
　　现下只有在孟古青面前封锁所有消息，避一天是一天，决计不能让她知道多尔衮的下场，否则谁也料不准她敢闹出什么事来！
　　吴克善思前想后，这退堂鼓想打又不敢打，毕竟是皇族的联姻，不是他一个人的惶恐就可以说退的，不是他一个家的想法就可以左右的。现在只能等皇室的反应，他甚至几次默默祈求上苍，求上天让他把他这任性天真的女儿带回草原，这座皇城不适合她，这里甚至容不下草原儿女一声辽远的呐喊——
　　整整折磨了他一个月之后，最后还是事与愿违。皇太后懿旨下来，没有任何的事物会阻断满蒙的和谐，联姻不会影响，婚期延至八月。
　　她是他的亲妹妹，明知道把她在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拉到火坑，他能做的却只有下跪谢旨。

　　“…………”
　　“平西王吴三桂进贡黄金八万两，玉如意一对，云南织锦万匹恭祝皇帝大婚——”
　　“靖南王耿精忠进贡黄金六万两，夜明珠两颗，凤凰花树一株——”
　　正高声朗读着皇帝大婚三藩进贺的太监被皇太后的手势打断，台下的苏麻喇姑替太后向太监发问：“皇太后问话，那凤凰花是什么？”
　　“回皇太后，”太监作了个躬，“说是福建的一种名花，开起来热闹非凡，像涅槃而出的火凤凰，取凤凰之意，大意是耿精忠想为新皇后讨个吉利——”
　　“哦，这耿精忠倒是有心了，这凤凰花如今在何处，哀家倒是想先睹为快——”皇太后倒也生了好奇，雍容脸色露出一味笑意。
　　“回太后，福建过来的花匠刚把凤凰花移入坤宁宫——”太监恭恭敬敬地答道。
　　“好好——哀家倒要看看这花究竟有多热闹——”皇太后倒是起了兴致，托着苏麻喇姑的手就起驾往坤宁宫。

　　火般的夕阳不过是它投下的一抹剪影，只消清风一缕，火却舞的更招摇！
　　热烈的盛夏，气息仿佛瞬间被燃烧起来，把视线燎成一片火红，再冰冷的眼色，都挡不住那绮丽曼妙的绝色之舞——
　　“好一只火凤凰！”皇太后禁不住拍起掌来，赞了又赞，“赏，这耿精忠是得赏！”
　　她点头，骄傲地肯定，这般美艳，绝对只有皇家才配的上它的如虹之势！

　　好像整个夏季都为它停留了下来。
　　那个夜晚，整座紫禁城被焰火燎亮。
　　夜幕从未如此磅礴闪亮过，招摇的花穗风间独舞，把整个宫殿的喜庆气氛在这星空下燃到了最高点……
　　缓缓揭开的盖头下，却是一张明艳如火的笑靥。
　　他滞木地停下手间的动作，晃神地盯着这张笑脸，招摇的、绝美的、却又是纯粹的……毫无中土女子一丝的羞赧之色，明眸望着他探究的微笑着，露出皓白的贝齿，美的没遮没拦——
　　“你比我想象中的瘦小多了——”倒是孟古青先结束对他的打量，撇着嘴有点悻味，一脸的傲气，几乎忘了是在与一国的帝王对话。
　　少年顺治适才发现自己像停滞了呼吸一般地失神了，没换上一口气却听到她如此的评价，心中难免生出气恼来，可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倏地脸便烧了起来，她眼底的笑意却更重了几分，年少气盛的他从未见过如此女子，难抑心间火气，正想着驳话，猛然间却有一个活物从她身上蹦出来——
　　一跃踩上他的肩头，手间的挑称哐当坠地——
　　他被惊吓得失声大叫，然后是一众下人惊叫慌乱地声响……
　　新娘孟古青却在此刻放声地笑了起来，就当着他的面笑得眼间泛泪，晶莹闪烁。
　　“那是什么东西？”少年顺治怒气盛燃，指着那让下人追成一团的活物大声向她。
　　她扬起笑脸，得意地看他目中的慌神：“不过是一只兔子，有这么可怕吗？”
　　“兔子？”顺治眉头拧成一团，讶然地望着她，“你带着它干什么？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孟古青笑笑，起身唤了两句‘小乖’，那浑身绒毛的小家伙又蹦回她的怀里，她边掳着那棕色柔软的兔毛边温声道：“我当然知道今天很重要，所以才更要带着‘小乖’，让它见证我的幸福到来啊？你可知道这兔子是谁送与我的？”
　　顺治愣然地对着她美仑却又天真的笑容，顺着她的话问道：“谁啊？”
　　“是摄政王送的！去年我在草原初见他时送的！他还允诺我说会给我一个拥有天下巴图鲁的夫君！那个人还会给我分享他的天下——”陷入回忆的孟古青丝毫没有察觉到顺治此番的面色变得有多冷峻，眼中燃烧的层层怒火甚至有戾气的颜色，可是她还是沉醉般地继续述说着，直到后来，她扬着她明媚的笑靥向他道，“摄政王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吗？”
　　换来的只是他冷冷的一哼：“摄政王，你阿玛都没告诉过你朕的忌讳吗？”
　　孟古青茫然地望着他的冷眼，摇了摇头。
　　下颚被他的爽指紧紧掐住，他狠狠地盯住她的双眸，嘴角泛起一丝冷诘的笑，霎时间却有着无可侵犯的气势，逼向她，字字咬着狠意道：“那个人不是‘你’！是‘皇上’！我以为我特地把婚期延后，是给你时间好好学学怎么处自己的身份！你要了解今天这个皇后的位置虽不是我给的！但是要是还是不知道避讳些什么，明天我却可以收回来！”
　　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失语的望着他。
　　她完全不明白他的话，她的夫君，根本不是他们原本说的那样！
　　这般凶狠仇视的目光从来没有谁会用它来与她对视。
　　她目露惶恐地看着他，他嘴角的笑意却多了一分嘲讽，随手指了一个宫女，道：“看来有必要给她讲讲多尔衮的故事！”
　　宫女惊惶地扶了扶身，躲闪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您该和皇后饮合卺酒了——”

　　他抬眼瞥了一眼桌上静默着的两盏玉杯，三指夹起两杯酒，猛地扣翻在桌上：“这真是一出闹剧！”

　　她惊骇地望着他的所作所为，起身喝道：“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