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第二部）》煤*

14、粮食

　　实地考察了一番之后，发现洛水真如牙银几人所说，饥民一片。
　　男人们都想方设法出外找事，可现在已过了农忙时节，根本没有地主要雇用人，所以他们只能去稍微大一点的城镇做工，拖车、拉货什么的。
　　剩了父母和老婆孩子在家里饥一顿饱一顿，男人们也无法及时回来照顾，所以托了牙银几人留在洛水帮忙照看。
　　当我亲眼看着老人端着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他们称之为饭的东西，总觉得心里堵得慌。还有半大的小孩，还有女人们，有时候甚至连吃的都没有，饿得慌了，就只好啃青草，更甚者，啃树皮。
　　破烂得毫无值钱东西的家里，就连米缸都是空的，竟一粒粮食都没有。
　　顷刻间明白为什么那四个男子要拦路抢劫，因为确实没有办法了。若不是到这种地步，谁愿去做贼？
　　紧紧抿嘴不语的萧艾望着这个地方，低了头，我则是拍拍他的肩膀。上次听萧艾说他小时候也是这么饥饱不齐地度过的，他比我更理解这些百姓的感觉。
　　毫不迟疑的，我们一行六人便直接向秦阳镇而去。
　　路上，突然发现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温玥不见了，倒也不太在意，本来他在不在与我也没多大关系。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帮助这些遭受饥饿的百姓解决粮食问题。
　　不过，好事总要多磨。
　　早就听闻秦阳镇的通判李福生是个小气之人，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小气到这种地步。
　　门口的衙役一看见牙银几人，就立马叫骂着出来赶人，而同样被赶出门的我则是回头对他们几人说：“你们等会儿，待我片刻，等下定要那个李通判亲自迎你们进去。”
　　牙银几人半信半疑地望着我。
　　也不急于解释，我心里有数。叫萧艾跟上，他是越来越懂我心思了，三拳两脚为我打倒在门口阻拦我进入的衙役，闻讯而来的衙役越来越多，可都不是萧艾的对手。
　　现在我就等着李福生自己出来。
　　闹了半刻，终于把李福生给激了出来，只见他黑着脸，见到我就大喊：“大胆！究竟是何人在通判府内闹事？！”
　　“混账，”萧艾冷眉说道，“小小一个通判，居然敢对我们将军这么说话！”
　　萧艾，听你话语，怎么觉得像那些为纨绔子弟开道的嚣张家丁？
　　忍着笑。
　　“将军？”李福生鼻子翘的老高，咪咪眼睛说道：“两个寒酸的穷小子，还想装什么将军……哈哈哈哈……那你说说你的军队在哪里啊？”
　　我说你怎么笑得像只兔子？
　　不多加解释，倒是跟在李通判身后的半眯眼看似十分精明的精明主簿深深望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玄苍宝剑，倏尔惊讶不已。
　　随后，主簿偷偷拉过通判，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
　　想也知道他说了什么，只见那个李通判僵硬着笑脸，挂着一脸干笑，失色半天。听完话，他转向我，原本就小得可怜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态度极度变化，频频低头问道：“莫非……莫非您就是圣上新晋册封的玄苍将军么？”
　　微笑，不言，算是默认。
　　不过萧艾这个直肠子就没这么讲究风度，毕竟是军人，一吼山都要抖两抖，他大声道：“没错，我们将军正是玄苍将军！”
　　谦虚好像对萧艾根本没有用。摇了摇头，心想真是对老实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脑袋简单点儿，又有什么不好？
　　“下官失礼，失礼……”李福生闻言，立即点头哈腰，陪着笑脸相迎，然后马上冲身边的衙役们大声喊道：“退下，都给我退下！”
　　好一个满脸堆笑的兔子，我非得揪蔫你耳朵不成。
　　坐在厅堂处，我顺手端起一杯没有见过，不过他们唤作奶茶的东西，饮了一口，味道奇特，但是甘醇十分，回味无穷。
　　见我喜欢，兔子通判李福生搓着手，脸上的肉都给他笑得挤成一堆，比哭还难看，他说：“这是从西域传来的茶水饮品，用牛奶或者羊奶兑着茶喝，滋味不错，若是将军喜欢的话……”
　　献殷勤么。
　　“那自然好。”我来者不拒，倒是让萧艾不解地皱眉，轻笑片刻后，我继续说：“通判大人可真会过日子，竟然能寻着这么好的东西，想必日子一定过得挺舒坦吧。”
　　兔子通判一听，哈腰摇头答道：“岂敢岂敢，如今民生多艰，下官又岂敢独自享乐。”
　　你也知道民生多艰？
　　“这么说，”我放下茶杯，“李大人确实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了？”
　　他手下的主簿接话道：“没错，我们大人真的很关心民生，时常三不五时的去视察民情，百姓都对大人赞誉不已……”
　　兔子通判满脸红光的微微喝到：“多嘴。”
　　指着他，我笑得前仰后合，说道：“呵呵，李大人实在谦虚了，国有你李大人，实乃我大阑之幸啊！只不过……”峰回路转地收回笑容，抬手趁着下巴，装作困惑地问：“前几日我路过一个叫洛水的地方，他们可都口口声声叫大人您‘狗官’，不知这又是怎么回事？”
　　听我这么一问，原本亦笑得东倒西歪的兔子通判和他的主簿半带僵硬的愣了愣，然后想了想，作揖回到：“那些刁民，个个说蛮人抢劫财物要来求粮，依下官看其实只不过是一群游手好闲之徒觊觎粮食，而编造谎言来骗粮而已……”
　　“哦？”官场上的骗术我可见得比你多。
　　只管自己好吃好喝，却对一方百姓的生死置若罔闻，难道你不曾觉得愧疚？
　　他继续辩解道：“还请将军莫要听信那群刁民之言……”
　　“李大人，”我冷声微笑，“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一贫如洗的家里面，就连老鼠也懒得光顾的空米缸？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几岁的小孩饿得不行居然要在路边啃树皮？你又知不知道七老八十的老者天天只能喝着如同水一样的食物？”
　　这样，叫做谎言？
　　不等他回话，我继续说：“不管你有没有没见到，可我见到了。亲手摸着他们的空米缸的时候，我只怨自己不会点石成金之法，亦没有什么能力帮助他们……可我知道作为一方父母官的李大人，你有。”
　　“……”兔子不说话，看来是想跟我玩沉默。
　　早料到他会沉默应对，可我就是不让你舒心，所以我摇摇头说道：“我告知他们我会来找秦阳镇的通判大人寻求帮助，谁知他们一听说要来找你，统统不愿意，所以我只好给予他们我的信物，说万一不行就要他们上京寻求帮助。你也知道，我好歹是个王爷，想必凤京官员怎么说都一定会帮这个忙……”停了一下，“可是若是这样的话，凤京大臣一定会询问那些百姓为何不去临近城镇寻求帮助，彻查此事后得知那些百姓曾经来寻求大人你的帮助儿却被大人你置之不理，大人觉得以后你还能这么安稳的喝着如此味醇甘美的奶茶么？”
　　简单一句，就是你乌纱帽不保，自己看着办。
　　听我这么一说，兔子着急了，连忙作揖鞠躬，着急道：“哎哟哎哟，将军，下官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就算我想，可是官粮哪里能够为一群刁民随随便便而开啊！要是开了先河，以后那还不乱套了……将军大人，你可得帮帮下官啊！”
　　不得已？好一个不得已。
　　官府内的储备粮本来就是用来备给百姓不时之需的，就算并非洛水的父母官，如此见死不救的作为你也敢说是不得已？
　　“所以我就是有鉴于此，特地拉来了他们几个村民。”指着门外等待许久的几个人，半眯眼含笑威胁道：“他们好说歹说才愿意再跟我上秦阳一趟，想看看李大人是不是真的要见死不救，上京去的时候也好多了份口辞。如何，大人？我可是想尽办法挽留一个忠心的臣子啊，莫不是你要拒绝我的好意？”
　　“可是……”兔子依然有些犹豫，“可是要动用府内粮食，必须上奏朝廷……我没有这个权利……”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上奏不上奏！”猛地拍桌站起，我厉声说道：“既然你没有这个权利，那我给你！若是出了事情，全部由本将军一人承担，你大可安心！”
　　“是是是……”似乎被我气魄吓到，对面两人被弄得一愣一愣的，倒是萧艾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点笑容。
　　绕了一圈，兔子还是答应了。
　　我抬起食指，指着门口，说：“现在，你的身家前途都在门外那几个洛水百姓手中，还不快去请他们进来？”
　　兔子通判连连点头，冲主簿喊道：“那是那是，曾伍，还不快请几位进来！”
　　萧艾拦着主簿，而我则是微笑着，指着兔子，慢慢的说：“你去。”
　　现在的情况大概是，狐狸碰上了兔子，兔子吃瘪，只能听狐狸的话，所以见到兔子被我吆喝着给他们几人端茶的时候，牙银吃惊得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悠闲的斜坐着，甩甩手臂，说道：“我已经跟这位李通判大人说好，你们的粮食有着落了。”
　　牙银四人一听，齐齐下跪，大声冲我拱手道：“多谢将军。”
　　我摇头，指向兔子，说：“谢我做什么，应该要好好谢谢这位李福生大人才是，李大人关心民生，又有一颗慈悲之心，一听我说了洛水现状之后，当下决定要为洛水开仓赈灾，不愧是爱民如子的李大人，福泽苍生啊。”
　　兔子听我这么一说，原本有些阴郁的脸顿时红润不少，腰板也挺直了，眉毛还一挑挑，显得洋洋得意。
　　给足一个人面子，他才会以一颗愉快的心去做事。
　　而且我之前有言，兔子只是自私，并不是无情，怎么说秦阳的繁荣他也功不可没，对一个有能力的人，我不必逼人太甚。
　　“我们代表洛水男女老少叩谢大人恩惠，李大人的大恩大德，洛水人没齿难忘！”说完，四人狠狠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这么一来，倒是兔子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连忙扶起牙银众人，和颜善目的说：“不用谢我，身为一方官员，我这么做事也是应该的。方才以为你们是地方刁民，所以才赶你们走，实在是愧疚得很啊。”
　　牙银几人依旧叩谢，“不碍事不碍事，我们几人才是要谢谢大人的善心，肯开仓救济……”
　　结果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场，兔子还很开心的请牙银几人喝酒吃饭，跟他们讨论民情，看上去就是一个好官。
　　其实，兔子除了自私点儿，骨子里还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人在官场待久了，学来那些阿谀奉承，谄媚逢迎，以及明哲保身，逐渐让自己对外面的事变得冷漠，甚是麻木不仁。
　　很顺利的，我完全没有插手，赈灾粮食的事情就以洛水百姓敲锣打鼓送来一块“爱民如子”的牌匾而圆满落幕，望着满目热情微笑的兔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兔子，被老百姓爱戴的感觉很好吧？
　　其实老百姓眼中的好官很简单，只要你对他们好，了解他们的疾苦，就算你无力解决，他们都会永远铭记你的名字。
　　若是这样，十年寒窗，功名利禄，也不算白活。
　　所以，做好官的感觉，真的很好。
　　为兔子写了一封书信给子琦，告诉他我作恶多端逼迫秦阳通判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叫他自己看着办，顺便告诉他若想报这么多年我欺负他的仇，现在正是大好时机。
　　子琦，我倒想看你这冷漠的家伙会怎么整你哥。
　　玩笑一番，寄出信去。一直守着我的萧艾拍拍我的肩，点点头，不过没说话，而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肯定神色，令我高兴得很。于是我也笑着，冲他端起一壶酒，说道：“走吧，去喝一杯？”
　　以往都会拒绝我的萧艾，这次破天荒点了点头，虽然他话不多，可是刚好应了我这个爱说的性子，我说他听，还真是有酒斟酌之，无月也清朗。
　　……
　　赈灾的时候，对于被我打扰将近七八日的兔子，我可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先是把他家好酒喝光，还趁着将无聊他那个小小的府衙弄得乱七八糟。
　　对此，萧艾紧皱了眉头，但兔子倒是想得很开，对我也是一笑置之。
　　后来才听他说，原本能在凤京留任的他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高官，结果被派到这种边境小镇来，所以一度让他失去了为民解忧的热情，不过经过这次之后，他又重燃热情。
　　能让一个人重燃热情，何乐而不为呢？
　　临走的时候，我只冲兔子微微一笑，用力的点点头。
　　我相信兔子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官，若是不然，那便让我这只狐狸吃了它罢。
　　当然，为了履行诺言，牙银、王汉、齐保、张民山辞别了家乡父老后，便随我一路前去边塞。
　　一直以送货为生的齐保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他告诉我们，去边塞就必须路过望风岭，然后要经过麒麟山，再翻过几座险要的山岭，就到边塞了。
　　麒麟山，好像温家堡在那里……
　　闭眼，内心不断冷笑。
　　那地方关我何事！
　　言归正传，现在主要的是，我记得从秦阳到望风岭会有一大片森林，我需要有人懂得如何穿越这个林子，顺利带我们上到望风岭。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牙银的叔叔是个猎户，从小就带着他在这片林子中四处转悠，没人比他更熟悉这片森林了。
　　“要抄小路出这片林子，最少也要两天时间。”牙银一边带头一边说道。
　　数人紧跟其后，林子太过错综复杂，稍不注意就怕自己会跟丢了。
　　行走至深夜，便暂时驻足休息，生了堆篝火，大家聚集在一起，不分你我的畅聊起来。
　　先是从齐保他姐姐嫁人开始，再聊到王汉他娘做的香喷喷的包子馒头，然后就是张民山那一双能做菜的巧手，再就是牙银的老婆，最后轮到我和萧艾。
　　萧艾支吾半天只憋出一个字，于是大家起哄，弄得他尴尬十分，更是不愿张口了。而轮到我的时候，我立即开心地说起小时候欺负宫里那些宫女太监，还有玩弄我弟弟的开心事，听得大家哈哈大笑，不觉夜寒。
　　是啊，至少小时候没太多烦恼，一切都是这么开心。
　　“将军给我的感觉真的很不同，以前我觉得王爷就应该是好吃好喝的笨蛋。”随后，张民山不解地问：“那将军身为王爷，为什么会来边境驻边？”
　　牙银微微捅了捅他，示意他住嘴，而我倒也没什么隐瞒，实话实说：“其实你们也可以看得出，我这模样就是被遣散过来的。不过没关系，我倒乐得个逍遥，不用再回去趟那浑水，而且……”望了望张民山，“我也不想做一个好吃好喝的笨蛋嘛！”
　　这么一说，大家都乐了。
　　笑着笑着，我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叫声。顿时停止笑声，而其他人同样听到了，相互看了看。
　　我带头起身，轻轻寻声而去。
　　果然，在不远处的地上，有一个正在蠕动的小东西。
　　夜太黑，看不清楚是什么，似乎是个小动物。然后我伸手过去，想碰触，可是还未摸到它，就被狠狠抓了一抓，手背上顿时一道血红口子。
　　敢抓我？
　　被抓后，我倒也不客气了，直直抱起它，捧在手心一看，原来是只年幼的小猴子，头顶一撮黝黑的毛发，正等着圆鼓鼓的大眼睛瞪着我。
　　翻来翻去看看他身上也没有受什么伤，估计是跟父母走散了，这家伙，大概是饿得不得了才发出那样的叫声吧。
　　小家伙瞪着我，头顶的黑毛似乎都要竖起来。
　　“真有个性啊，放心，先喂饱了，以后再收拾你！”我假装生气地点着它的鼻子，不过嘴角却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