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主》天木

22、负伤

　　他慢慢向前，一步步走近姬散时箬坞，手抬了起来。

　　一 二三，时箬坞数着他的步子，春雨知时宫的剧毒，中毒后五步之内必死。四，五，六……看到他没事，时若坞知大势已去，心下黯然。

　　“十二楼天玑楼楼主，见过国师执印”

　　此时一道声音自上方传来，执印抬头，看到一位白衣冷颜的年轻女子，站在院墙上看着他，她两侧各站了几位白衣女子。

　　天玑看着他道：“国师所伤之人中有我十二楼弟子，我家主人护短。国师若是要害他们，势必要一战了。”

　　执印听到此话，心跳漏了一拍。十二楼顾名思义，以十二部构成，各楼楼主或者不出山，出山势必跟在江岁晚身边。天玑既然在这里，江笑安想必此刻也在登州。

　　江笑安不是其他人，如今他身负重伤，更是没有把握能胜。执□□下思量，冷笑一声，朝着天玑楼众人袭去：不若现在！

　　天玑楼众人见此人袭来，摆阵相迎，却发现人已没了踪迹。

　　天玑沉默片刻，命令众人道：“将下面重伤的人都带回太守府。”

　　她则径直去找江岁晚汇报情况。

　　东城宅院，江岁晚看着送来的密报，良久不语。

　　天玑跪在她身前，将发生的事都如实禀报给她。

　　“怎么，没逼出执印用他的邪术吗？”

　　天玑伏地请罪：“执印最后一手，不知是要杀人还是要用邪术，属下，担心误伤，出面拦住了他，请楼主降罪。”

　　江岁晚站起来，走到天玑身侧：“天玑，你向来是我的得力助手。可有一点最为致命，心不够冷，这个向来能坏事。”

　　她叹口气，天玑心中愧疚：“属下罪该万死，凭楼主发落。”

　　江岁晚看着天玑，半晌道：“自己回楼里领罚，把玉衡叫来。”

　　天玑顿了顿，领命退下。

　　江岁晚回到椅中坐下，看着手中的报告。

　　沈奉书的武功如今到了什么程度她清楚，加上姬家酒葫芦和春雨知时宫的毒，都对付不了，不知执印如今功力可怕到什么程度。

　　她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几人大战执印的场景。今日不死，是几人的幸运，也是天玑的仁慈。不然她怕是又背上了几条人命。

　　此时施家布庄内部已经一片狼藉，原木站在院中，看着这场景连连叹气。他最近无事，各处找清净地方休息，结果不是遇到贼就是遇到强盗。看院中这场景，想必又是有人来抢夺了一番。真是有意思。

　　认命的找到个扫帚，打扫起来。他就是个劳碌命，索性老东家雇佣过他，就让他最后帮他打扫下院子吧。

　　一边扫地，一边哼着歌：天地悠悠，何人苟苟。天地寥寥，我且逍遥。

　　时箬坞闭着眼，感觉到有人在帮她顺平体内被打乱的真气，她颤颤眼，睁眼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虞行止正低眉垂目给她把脉，素衣木簪，眉眼端庄仙逸。看她醒来，忙低声道：“可感觉好些了？”

　　时箬坞看到师父，感动之余喊了声：“师父…”

　　虞行止看着她，她这个最得意的大弟子此时脸色苍白。将离年少出师，做什么事向来游刃有余，这是第一次如此脆弱。心疼道：“你中了和尚的内力，短期不能走动，有为师在，不会有事的。”随即又冷哼道，“那个妖僧，敢伤我春雨知时宫的人，我定不会饶他！”

　　时箬坞看着虞行止，小心问道：“她，沈奉书怎么样了？”

　　虞行止扭过头，似在生气：“江岁晚在那里看着她，我之前替她诊过，她和洛阳小儿伤的最重，几乎死里逃生。”

　　“江岁晚此人，我果然没看错，为了自己的目的，连徒弟都可以抛弃。”

　　时箬坞没有开口说话，她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心绪烦乱。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我用春雨知时宫的剧毒刺在执印身上，为何他看起来像没什么事？”

　　虞行止听闻，欲言又止：“执印此人，比你们想象的都要强大。当年旧朝无人敢动他，除了他蛊惑圣意，还有他自身的功力也是无人敢动他的原因。蛰伏十年，怕是比当初更难对付。”

　　时箬坞心下黯然：“这次一路行来，弟子大致已经知道此人做过何事。若有可能，还是希望可以擒住此人，不想再等十年或者让他再祸害一朝。”

　　虞行止听到大弟子的话，心下赞赏。她安慰道：“十二楼此行，我已猜出要做什么。江岁晚此人做事手段狠辣，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不会出手，执印应当苟活不了多久了。”

　　时箬坞看着虞行止，试探道：“我们会帮她吗？”

　　虞行止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呼吸一窒。

　　时箬坞瞧着她脸色说道：“我之前接触过执印手段，恐怕此人已炼成某种可以掌控人的手段，又有大罗金身百毒不侵。若是能破他这两种招数，当会容易许多。”

　　虞行止叹口气：“放心吧，被和尚小看的事为师还记得，这次就让他看看春雨知时宫的真正手段。”

　　知道师父会出手，时箬坞安心了很多。她再次问虞行止：“师父，轻识受了重击，姬散用了酒葫芦，他们这次能好过来吗？”

　　虞行止听到她的话，淡淡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我当年没来得及救的人，如今不会再失手了。他们都会没事的。”

　　“你先好好休息，为师明日再来看你。”

　　时箬坞点点头，虽心里记挂沈奉书等人，也知现在做不了什么。好在师父在这里，她相信三人都会没事的。

　　虞行止看她闭上眼，起身走了出去。四位年轻人都是江湖年轻一代的俊杰，沈奉书武功更是独步武林，如今都被执印重伤，前朝妖僧带来的阴影再次笼罩心头。

　　她本欲前去看看沈奉书，只是不想碰到江岁晚，遂作罢。

　　洛阳姬家小儿此次也受了重伤，生三死七。云端山庄云家长子还好，沈奉书最是严重，砍掉执印一只手，承受了执印全部怒气和功力的一击，九死一生。

　　江岁晚坐在床侧看着沈奉书，春雨知时宫的宫主来过，留下一句九死一生。

　　对于这个徒弟，她一直采取放养状态，倒是没想到最后成了武功天下第一。她与执印的一战，算她有意引导，来借此试探执印此时的状态。显然，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师父。

　　沈奉书闭着眼，看起来倒是安静了许多。昏昏沉沉间，她似乎走在一条布满迷雾的路上，看不清两侧，只听到很多细细的哭声。她摸了摸胳膊，觉得有些发凉。

　　越往前走，迷雾渐渐稀薄，隐约看到了一些身影，齐州太守夫人朝她点点头，旁边那位应该是齐州太守，庐州街头的盲眼道士在向她行谢礼。她想，或许自己在这条路上，会看到很多的熟人。

　　陆续经过很多或模糊或清楚的人影，渐渐的，她的家人开始出现。沈奉书一惊，慢慢按耐住，继续往前走去。路似乎到了尽头，一位熟悉的苍老身影在前方等着她，她慢慢向前，看到了那个小时候最熟悉的人。

　　张张嘴，嘴里没有发出声音，祖父却慢慢转过了身子，还是那个一身正气又慈祥的景朝太傅大儒，他冲沈奉书笑笑：“轻识，你怎得来此？”

　　记忆错乱时空，她分不清此时是何时，心里隐隐作痛，想对祖父笑，却觉得自己流泪了。

　　祖父看了她半响，叹气：“好孩子，委屈你了。”

　　转过身看着前面，扭头对她说：“前面是这里的风景，祖父带你去看看，正好咱们祖孙俩聊聊天。”

　　沈奉书跟在祖父身后，来到了一处高地。

　　往下看，人间兵荒马乱。

　　“这里没有四季，祖父倒是很怀念以前的春天。京城外的近郊，踏青时节，长安的年轻人临水嬉戏，文人作诗，百姓赏景。人间虽然总有烦忧，但是想到这些，就觉得还是很美好。”

　　他叹气：“不过人间也没那么自由，兵戈从来不断。长安郊外的上巳节繁华安然的场景很久都没有出现了，明明是很正常很普通的事情。

　　“轻识，你在人间看到的最美好的是什么？”

　　沈奉书张张嘴，这次不是说不出声，而是不知答什么。

　　或许她本该是祖父说的早春将近出外踏青的少女们，无忧无虑。只是世事沧桑，她不识人间也很久了。

　　突然有些难受，她低下了头。

　　“祖父不想强迫你做什么决定，人间难得，轻识，去遵从自己的本心做事情，不要太过纠结。”

　　她隐隐知道祖父说的是什么，又担心是自己私心作祟。

　　“祖父，人死了，会有灵魂吗？”

　　“你希望有吗？”

　　她低头看前方，人间战火纷飞，忽然间有点厌倦了，回道：“我不希望有。”

　　一边看着祖父，带着歉意。

　　祖父慈祥的看着她，面带鼓励，身影却越来越稀薄，直至慢慢消失，她读着祖父的口型：做自己想做的人。

　　心太疼了，就会无法呼吸。路上迷雾一点点消散，那些影子也全部消失了，最后只剩她一人站在茫茫大地。阳光太刺眼，刺的她睁开了眼睛。

　　脸上好像有泪，只是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没办法擦掉。

　　“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朝前面看去。

　　江岁晚拥着白色轻裘，手握暖炉，坐在她床边。沈奉书移移眼珠，看到外面阳光大好，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怎么在这儿？”一开口，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江岁晚没回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送到她嘴边“喝点水，润润嗓子”

　　由于受伤的人无法动弹，江岁晚便第一次伺候起人。

　　水有点凉。沈奉书内心默默评价，不过这位，想必再落魄，也不是伺候人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