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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镇魂7 ...

  •   他不是桃花精,那么是个什么精,沈三最后也没打听出来,但想一想,别人也没打听他小时候尿过几条裤子、掏过几个鸟窝,那么自己也没必要非得揭别人的老底,于是这么稀里糊涂的,他单方面地大吵了一架,单方面地原谅了妖兄后,两个人过到了一起。

      无论大俗大雅,妖兄都甘之如饴,对沈三爷的腊肉,果干与满园瓜果蔬菜,一概没有意见,闲来无事,还会帮他一起侍弄。沈三出去打猎也好,翻山越岭地到外面采买也好,每次走在路上,一想起家里有人在等他,心里就像升起一个暖烘烘的炉子,连乌糟糟的世道都不那么凉了。安逸日子过久了,沈三觉得自己功夫都搁下了,明明每天早起练剑的时候也不短,但许是旁边有那人看着,总让他心猿意马的缘故,木剑有点日渐凝滞的感觉,偶尔竟还会气力不继……他没往心里去,不继就不继,一个退隐江湖的山中猎户,三脚猫的功夫有一点也够用了。两人日夜同吃同眠,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了一整年,临近年关,江北又下了雪。

      沈三乔装打扮,翻山越岭,到最近的集市上采买。瑞雪兆丰年,这一年是难得的好年景,虽然天子依然不着四六,奸臣也依然兴风作浪,但四境之外战事暂歇,老天爷也见缝插针地赏脸给了一年风调雨顺,百姓的日子便如悬崖上的小草,借着这股微弱的春风,又颤颤巍巍地红火了起来。集市也比往年多了人气。

      沈三先拿兽皮和山珍换了钱,四处寻摸好吃好玩的,他要把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重新清空,不一会儿,马背上就挂满了各色年货小吃。

      及至挂不下了,他才打算打道回府,买了自家妖兄爱吃的几样点心,刚出锅就用厚厚的油纸包了,这样,他揣进怀里温着,快马加鞭回去,点心还是热的。

      卖点心的大娘见他生得俊俏,未语先笑,还多给他包了几块白糖糕。剩下的铜子,沈三抓了一把给路边的乞丐,又瞧见小铺里卖文房话本的,就想买几本有趣的,拿回去给妖兄解闷。

      他随手挑、随手翻,忽然,翻到一本压箱底的画册,名曰《分桃记》。沈三打开就是一愣,见这玩意儿竟还是个有图有字、事无巨细的,厚颜无耻地混迹在一堆之乎者也中间,很泰然的样子,也不知道脸红。小贩眼尖,凑过来小声说:“客官,好眼光,这是孤本。”沈三失笑,拂袖而去:“呸,什么孤本,有辱斯文。”

      不到一炷香的光景,这位“斯文人”又回来了,装模作样地挑挑拣拣一番,做贼似的迅速抽出那话本,扔下几文钱,揣怀里跑了。

      他怀里揣着这本鬼胎,顶着三九的雪,人和马都跑出了一身的大汗,热气腾腾地回了家。被寒气一激,先打了个愣子,嵬怕他着凉,急急忙忙地让他换衣服泡热水。沈三自觉身强体健,浑不在意,团团转地围着他调笑耍赖,喂他点心吃,打算早早地把他家妖兄哄睡了,好拿出新得的“秘籍”好好拜读。

      不料没来得及学习人生真谛,来势汹汹的风寒就把他撂到了,沈三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他少年漂泊四方,好些年没这么病过,烧得迷迷糊糊,一身一身的大汗。

      沈巍不眠不休地照顾他,扒了他汗湿的衣服给他擦身,直到后半夜,才略微消停下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沈巍怕他反复,不敢合眼,在旁边点着油灯守着,一只眼盯着沈三起伏的胸口,一边随意地翻着他带回来的话本闲书,长篇大论从眼前过,一个字都没入眼,打发时间似的翻书……直到他从湿衣服底下翻出了那本《分桃记》。

      沈巍无意中扫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往后翻了五六页,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看了什么,脱手丢开,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沈三。

      沈三面颊微红,人事不知,没有一点被惊动的意思。沈巍屏息屏了半天,手无意识地在床铺上搓了一会儿,终于壮着胆子,把那本丢出去的书捡了回来,偷偷翻了几页,他就好像要歇眼睛似的,面红耳赤地四处乱看一番,目光落到沈三身上,脸色就再刷一层红晕。

      看一眼书红一层,看一眼沈三爷又红一层,还没到年夜,他就闷不做声地把自己刷得红红火火,喜袍加身。

      快要同窗外落雪一起融化了。沈三的病是寒气入体,精心调养了几天,总算赶在大年夜,好了起来。他扫清了恹恹的病气,活蹦乱跳起来,这才发现私藏的“宝贝”找不到了。

      这茅屋里总共住着他们俩,一本小破春宫不像有自己修炼成精的资质,断然不会长腿跑,那把它藏起来的,自然也就只有另一位了。

      妖兄为人,就好像一碗清水,能让人一眼看到底,他藏起东西来,总无外乎那么几个地方,沈三掐掐指头,闭着眼都能翻出来,于是借口让嵬到院子里给他折几枝好看的梅花,趁机翻箱倒柜起来。谁知妖兄刚出门又转回来,本想问他花插在哪儿,正撞见沈三偷鸡似的摸出了那本书。

      沈三被他吓了一跳,书也脱手掉了。短短三五天的光景,一本线装的旧书不知被那位“白纸一张”的妖兄翻了几百遍,纸页早已松散,一落地就摔得四分五裂,把斯文扫了地。

      两人面面相觑,沈三大笑,他家妖兄窘迫得落荒而逃。

      然而,浮生若梦。良辰美景,总如泡影一般。

      过了年,不知怎么的,沈三爷身上的一点活气化作了青烟似的,他总是困,越发提不起精神来。这一天,沈巍出门找了些黑白石子,坐在院里磨新的棋子——沈三爷是个臭棋篓子,输了要悔棋,不让悔棋就拿棋子砸人。他有一手名头很响的暗器功夫,可惜遇上他家这位时隐时现的妖兄,一次也没砸中过,倒是把棋子弄丢了不少,眼看不够下一盘了。

      沈三睡不醒似的,懒洋洋地靠在梅花树下晒太阳,忽然开口说:“妖兄,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或者是你根本就没有名字吧。”

      “有,我叫沈巍”
      “妖兄,你也姓沈啊!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是哪个wei”

      沈巍恍然间记起多年前的场景,那人看着他说“你看,这世间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绵亘不绝,不如——叫‘巍’,怎么样”

      沈……巍。沈三看着妖兄在地上写下的“巍”

      沈三一跃而起:“我来写一下……”

      他不知是起得太急还是什么,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晃了一晃。他下意识地一把扶住梅树,四肢却软得没了知觉,眼前一点一点地黑了下去。可能是过年时那场风寒又反复了,沈三病了好、好了病,一直也没好利索,郁郁葱葱的小菜园又给腾出来一半做了药圃,可他不管吃了多少药,依然不怎么有起色。这样折腾了大半年,春去秋来,眼看又是一场严冬,被病拖得久了,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精气神越发跟不上了,临到年关,才勉强能出来走动。

      这一年,妖兄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独自出门了,两人头一次一起离开了深山茅屋,到镇上采买。可是出去一看,才发现,去年熙熙攘攘的集市已经荡然无存,附近几个村落十室九空,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逃荒的难民,才知道北边爆发了战事,皇帝老儿并一窝乱臣贼子慌了神,仓皇南下,四处出逃,偏偏又赶上黄河大水、江南大旱,弄得饿殍遍地,满目疮痍。去年那短暂的繁华好似回光返照,昙花一现,给人们带来一点虚假的安慰,旋即破灭。

      他们俩最终什么也没买成,沈三一路心事郁郁,回到茅屋,一脚刚踏进门槛,就吐了口血——这一倒下,他再也没起来。朦胧中,沈三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带着哭腔说“人鬼殊途”“本不该破誓见你”之类,他悚然一惊,拼命地跟昏沉的身体挣出一缕清明,正好听那只妖轻轻地说:“我不该害你,我走了。”

      沈三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抬手挂住了他的衣带:“你敢……”
      “你招惹了我,你敢……敢再不告而别……我就……我就把心挖出来……下锅煮了……”

      这一年,紫薇帝星陨落,国破家亡。

      有个山间的孤魂野鬼,立于苍茫天地间,肝肠寸断,走投无路。

      惊蛰那天,路边雪化了,露出盖了一冬天的白骨,暴露在朗朗晴空下。昏迷了两天的沈三忽然醒过来,目光清明地看向守着他的妖兄,脸上带着点笑模样。

      “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和我在一座雪山上。”

      沈巍强颜欢笑地接了一句:“什么山”

      “好像是……昆仑山吧。”

      沈三神色有些悠远,没看见他家妖兄听见昆仑二字后狠狠一震,兀自说,“山上还有一棵树,是你的原身吗?你是那颗大树变的吗?”

      沈巍的喉咙好像给什么堵住了,艰难地说:“……不是。”

      “我说也不是,那树一把年纪了,长得怪丑的,你其实真的是终年不化的昆仑雪吧”

      沈三忽然一笑,“我以前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现在突然有点信了……我小时候有一块木牌,上面神神道道地刻着‘镇魂’俩字,我娘说那是胎里带出来的,叫我好好存着,怕我没了它,就活不长了,我一直不信……前几年随手给了个小娃娃,果然,从那以后我就一年不如一年,寿数到了头。

      这是我不听老人言,自找的,跟你没关系。”

      他的妖兄眼睛像是要滴下血来,沈三就轻轻地攥住他的手,摇了摇:“小巍,你等等我,别走,还在这小院,有来生,我还来找你,好不好”

      “好不好”沈三追问。“……嗯”沈三听了他这话,心满意足地闭了眼,话说了没几句,他又倦了,倦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说好了的,这会可要一诺千金啊,妖兄。他这么想着,轻轻地往沈巍怀里一靠,纠缠着那人的手指忽地松了。

      兴冲冲地,他去赴来世的约了。沈巍,后来找了十年,遍寻人间,找到了沈三遗失的那块木牌。

      凡人眼里蒙尘的旧木牌到了他手里,忽有流光掠过,隐隐似有神光。沈巍纵身直上云霄,见人间有一处闪烁着与木牌如出一辙的微光,像是遥相呼应似的。他隐去身形,循着那道光找过去,见一人家出生了一个小男孩,眼睛还没睁开,翘起的嘴角却依稀已经有了那人的模子。

      沈巍伸出手,想碰一碰孩子的小脸,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黯然缩回手,转身化作流光,朝昆仑山巅而去。

      昆仑山巅封着一只神兽白虎族混血后裔,已经安然地睡了成千上万年。沈巍把镇魂木牌挂在牌挂在它脖子上,手掌轻轻拂过它巨大的头顶,把它早期的记忆涂涂改改,只剩下一个主人,然后挥手撤了封印。

      “以后,你来保护他吧。”人间从此有了镇魂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镇魂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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