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48、章四十九

　　“噗！”

　　灵识回体的那一刹那，赭杉军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疼，胸口闷得发慌，喉咙一甜，便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出。他按着胸口慢慢张开了眼睛，头还有些晕眩，虽然意识清醒，眼前却是白花花的一片，赭杉军暗自运气，内息运行之间多有滞碍，几处重穴更是隐隐生疼，显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叹息，弃天帝一掌之威，竟是影响□□到如此程度，看来若是要过他那一关，岂止千难万难……只是，苍说的那两个条件，破解逆反魔源的人选暂且不论，这幽若山到底又在哪里？

　　他叹了口气，刚想站起身来，却忽然觉得一股寒风拂面而来，吹得他面上一凉。赭杉军一怔，这古洞的洞口他早早施了玄门术法，虽算不上威力巨大，却也能隐蔽入口，遮挡风雪，对于魔界中人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可是现在，为什么会有寒风吹进山洞来？
　　赭杉军一时有些迷惑地伸出手，几朵雪花顺着风吹到他的掌心，瞬间消融，而赭杉军盯着那小小的水渍，脸色却是突然大变——洞口的阵法，真的被破了！

　　他急急转头，立刻惊骇地发现伏龙软软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连胸口也没了起伏，那个白衣的书生身上宛如梅花绽放般满是星星点点红色血迹，乍一看去，狼狈得格外凄惨。赭杉军心中一凉，霎时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冲过去一把抱起了白忘机，那人的头便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眼眸紧闭，脸孔因不能呼吸憋得铁青，脉搏弱得几乎感受不到。
　　赭杉军心中慌乱，焦急之下抬起白忘机的脸便俯身渡气过去，他玄门内功气息悠长，数口气渡下，白忘机的眉毛动了动，脸上终于渐渐恢复了血色。而赭杉军抱着白忘机，专心一意地救治对方，并没有发现白忘机已几近清醒，他维持着两人唇齿相依的状态，小心翼翼地送着气，等到怀中的躯体渐渐变得柔软，若有若无的呼吸重新响了起来，赭杉军心头松了口气，才感觉到白忘机的身体轻轻发着抖，一只手不知何时抵在了他的胸口，却并没有认真拒绝赭杉军此时显然过分亲昵的动作。赭杉军略感疑惑地抬了眼，正对上了白忘机似闭非闭的眼眸，那墨蓝色的眸中若有水光流泻，睫毛轻颤，却是让赭杉军升起了怪异的熟悉感。

　　赭杉军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心中的感觉到底为何，抵在他胸口的手掌却忽然用力，顿时一股大力将赭杉军推得向后跌去。他颇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朝推开他的白忘机看了过去，却见那人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黑了又青，整个给雷劈了还在冒烟地呆滞状，最后白忘机终于忍不住一跳脚，竟是扯着自己的头发哀嚎道：“素还真！你要对我的身体干什么！”
　　眼睛顿时瞪大，赭杉军目瞪口呆地看着牵动内伤又痛得发颤的白忘机半晌，然后结结巴巴问道：“伏、伏龙先生……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揉胸口的动作顿时一僵，白忘机满脸尴尬地侧了头，半晌之后，他面上神情忽然一变，然后轻轻垂了眼苦笑着叹了口气：“赭杉军前辈，对不起。”
　　“你……你是……”
　　“是我，素还真。”

　　白忘机淡淡一笑，温润如玉的脸上是赭杉军无比熟悉的温和神情，虽是眉眼样貌无一处相同，但如出一辙的气质却让赭杉军立刻相信了这有些匪夷所思的话。
　　“素还真？你、你没死！”
　　他惊喜地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然后开怀地笑了起来：“你啊，真是把所有人都瞒过了！对了，你的灵识怎么能变化成另一人的样子？”

　　“赭杉军前辈……”
　　白忘机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他垂了眼，半晌之后才低声道：“你看到的，并不是素某……而是劣者的好友，伏龙先生曲怀殇。”
　　赭杉军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盯着白忘机的脸，眼中慢慢流露出震惊的目光——他回想起那一日，识界中人想要侵占伏龙的肉身时，那句未完的话语。“双魂”……什么是“双魂”？

　　“好友生来就身俱异能，不仅仅是能驱使植物，而且，能容纳双魂一体。”
　　悠悠的声音响了起来，很体贴也很及时为赭杉军解了惑，白忘机抿了抿唇，还是低声道：“素某的肉身已毁，若不是得好友收留，这灵识本该也在十日内就散了……前辈以为素某死了，也不算是错。”
　　“肉身……已毁？”
　　赭杉军脸色再度变化，他忍不住紧紧捉住白忘机的肩膀，口气焦急：“你是什么意思！魔界不是还要用你的身体来交换魔宝大典么！”

　　“赭杉军前辈，请冷静听素某说……”
　　眼眸轻垂，白忘机避开赭杉军的目光，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魔界的确是得了素某的身体，但弃天帝早就将之毁灭，对外的说法，也不过是陷阱罢了。”
　　“身体已毁，你竟还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素还真，你到底在想什么！”
　　赭杉军又惊又怒，身体若毁，就算剩了灵识，但若无依凭也绝无复生的希望，依素还真如此聪明绝顶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素某在想什么……呵……”苦笑了一声，白忘机抬起头，眼神却越过赭杉军，投向了远处，“前辈，素某死，灵识可以趁机混入识界内部里应外合；我躯体虽毁，散逸的莲华之气却能在为弃天帝准备的肉身上留下破绽……赭杉军前辈，素某虽死，但能有如此价值，也算不枉。”

　　一时无言，赭杉军按住白忘机肩膀的手指轻轻颤抖，心中莫名地酸楚，他盯着白忘机的侧脸，半晌之后才低声道：“你什么都考虑进去了，独独没有考虑到失去你，我们的心情么……素还真，你是人，而不是随意可以丢弃的事物，你不要对别人，也对自己这么残忍！”
　　“赭杉军前辈……”白忘机咬着唇，眼神忽闪了几下，声音有些发颤，“素某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人……只是，若牺牲素某一人能救得天下，素某心甘情愿。所以，我只有说声抱歉，前辈若是要责骂怪罪，素某也绝不会有怨言。”

　　“傻瓜……”
　　捉住肩膀的手松了开，赭杉军哀伤地抚上白忘机的侧脸：“我怎么会责怪于你……明明最苦的，就是你。”
　　白忘机凝视着赭杉军，嘴唇微张，他刚想说些什么，脸上的神情却忽然一变。猛地侧过头跳了开来，白忘机一脸尴尬和苦恼：“我说，你们叙旧归叙旧，但是能不能不要忘我的忘记了这是我的身体啊！”
　　“呃，抱歉。”
　　赭杉军面上一红，心下也知道方才的动作实在不妥，他情绪渐渐从突然知道真相的激动中平复过来，忽然就想到了方才白忘机实在不寻常的痛苦模样，不由关切道：“伏龙先生，你，身体没事了吧？”

　　“还好，多谢……多谢你方才救我一命。”
　　心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赭杉军的救人举动，白忘机只有抬头做远目状，然后口中应道：“我方才那样是因为灵识受损，□□因双魂的平衡打破，一时难以承受，所以才产生了诸如窒息痉挛的症状……咳，其实也是我不好，没有料到弃天帝那一掌会将我的灵识伤成这样，差点就一挂两条命了。”
　　他开玩笑般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方才的危险，但不过片刻后，白忘机眉头一皱，忽然神情严肃地看向了赭杉军：“我想，你可能没这么多时间跟我在这里聊天了。素还真说，方才我们灵识出体的时候，魔界大军有来过这里，若不是他还在，估计我俩现在早已成无主孤魂。赭杉军，魔界中人既然找得到这里，弃天帝定是早有准备，说不定他已经听到了弦首的话，你应该早点赶往幽若山。”

　　心中一惊，赭杉军眼中也不掩忧虑：“伏龙，你也知道我对苦境不算熟悉，幽若山到底是在哪里！”
　　“你仔细听我说。”
　　白忘机深吸了一口气，回想了一下记忆中关于幽若山的描述，然后道：“路观图我会画给你，但你需要注意的是，幽若乃通往地狱与天堂的双岔路，又称幽若关，分为天之口和地之口。生人在到达幽若关之前不得偏向任何一方，若是心思把持不定只会落入无间，你切莫大意！”
　　“我知道了。”
　　点点头，赭杉军等白忘机一画好路观图便急急接了过来，然后立刻化光而去。白忘机走出洞外凝视着赭杉军消失的方向，任由风雪劈头盖脸呼啸着打在身上，许久之后，几乎凝固的唇边才牵起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素还真，从此……你真的放弃了？”
　　“……好友，若不放弃，又能如何。”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