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43、章四十四

　　“怨姬？”
　　走在前方的不二做回过头，身后那个朱衣乌发的女子依旧神情恍惚地向前行着，她雪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细密的睫毛微微垂着，眸光涣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怨姬！”

　　稍稍提高了声音，不二做担心地看向那个宛如突然被惊醒一般的女子：“你怎么了？从云渡山下来之后就怪怪的。”
　　“我无事。”
　　强自镇定地微微笑了笑，绯羽怨姬却不知自己的笑容在旁人看来比哭还难看，她摇摇头道：“只是觉得疲倦罢了。”
　　“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功夫差劲透顶了。”
　　不二做眉毛一挑，心底暗暗有些生气：“是不是赭杉军欺负你了，我去帮你出气！”

　　“不！不是！”
　　立刻反驳出声，怨姬怔了许久，才垂了眼，低声道：“你不懂的，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我错了。”
　　满腹疑惑地抓了抓头，不二做耸耸肩：“好吧，又是你们之间的小秘密？”
　　“什么小秘密……”苦涩地笑了笑，怨姬悠悠道：“我瞒了他真相，是好意也是私心。只是我又何曾料到这小小的私心会造成如今这样的结果……赭杉他、他难以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但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然会选择这么做。”
　　幽深的黑眸中光华渐渐暗淡，怨姬伸手拂开被风吹乱的鬓发，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个世上，唯有‘情’这个字最是难以两全，不是么？”
　　出乎意料的，看起来大而化之神经比树还粗上几分的不二做并未开口接话，反而是脸色沉郁地默然了半晌，而后伸出手像是安慰般轻轻拍了拍怨姬的肩。

　　绯羽怨姬微微一愣，片刻之后，却是微微地笑了。

　　两日之后，不二做上云渡山和众人会合，赭杉军仔细确定了他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之后，便由补剑缺带领几人来到了迷林渡口。一路上众人心事重重，竟是无一人开口说话，等到了地头，补剑缺说了声“到了”，并不大的音量在静谧得诡异的空间里回荡开来，却是把出声的人自己也吓了一跳。
　　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补剑缺指着魔气弥漫的迷林渡口道：“咳，这个方向是魔龙的后方，从此进去，就是我的恶火坑，要论地形，可没别的人比我更清楚了。”
　　“原来如此，我和恨长风所察觉的魔气，就是恶火坑。”
　　“嗯嗯，地图我已经给你们了，从这条路可以最快到达天魔池。整个魔界就那个地方最为隐秘安全，若是要藏人，定是最佳地点。不过小心，动静别太大被发现了。”左顾右盼了一番，补剑缺走到一棵大树下蹲了下来，然后朝三人挥挥手：“好啦，要进魔界的，就从这大树之间的隙缝进入就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对视了一眼，赭杉军和不二做当先进入魔界，恨长风却是走到补剑缺的身前，一脸玩味的表情看得补剑缺顿时毛骨悚然，忍不住道：“干、干嘛！”
　　“一起走。”
　　冷冷开口，恨长风手一伸就提着补剑缺的领子连拉带拽地将他拖进了缝隙之中。等补剑缺回过神，四人已身在魔界，赭杉军和不二做脸上隐隐带着笑意，似是对恨长风会强拉补剑缺进入一事早已料到。

　　“你们这群少年人！怎么一点也不体谅老人家的难处啊！”
　　一脸痛苦地唉声叹气，补剑缺蹲在路边揉着太阳穴头疼不已，恨长风却是一脸轻松笑了笑道：“前辈何必如此，既然已带我们入了魔界，难道还想撇清关系不成？”
　　“喂，是你强拉我进来的！”
　　“你这么说，会有人相信么？”

　　哑口无言地瞪着恨长风许久，补剑缺终于放弃般垮了肩，然后叹道：“好吧好吧，随我来。”
　　赭杉军和恨长风相视一笑，随着补剑缺举步而行，不二做撇了撇嘴，也跟在几人身后向魔界深处行去。而补剑缺不愧是异度魔界资深老将，对于魔界内部哪里有机关、哪里有密道了若指掌，虽然如今魔界巡逻换班的时间已换，但他总能在出现危机的时候帮几人躲到安全的地点，化险为夷。
　　数次躲开魔界人员之后，赭杉军也不由对带补剑缺一道进入的行为感到庆幸——虽然其实他们队伍里还有一人也对魔界内部的熟悉程度不下补剑缺，但总不好明目张胆将他的身份给暴露了……
　　偷偷看了一脸凝重的恨长风一眼，赭杉军却忽然觉得对方的眼神着实有些怪异。按理说来素还真和恨长风并无干系，可为什么越是接近天魔池，恨长风的眼神会越来越灼热和焦急，那三分不安七分期盼的神情不似帮忙解救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而更像是……

　　“我们到了。”
　　前方传来的声音让神思有些飘远的赭杉军立刻回了神，他压下心中古怪的感觉，抬眼向不远处那两扇紧闭的石门看去。那门看来相当的沉重，色做暗红，宛如干涸的血色，门上隐隐有些张牙舞爪的狰狞花纹，赭杉军仔细辨认，却认不出画的是何种事物。
　　“这里就是天魔池？”
　　“如假包换。”
　　“……我没看到有‘池’。”
　　“进门去就看到了。”
　　“那么……”上前敲了敲沉重的石门，赭杉军很认真看着补剑缺：“我们要怎么进去。”
　　“你试试叫‘芝麻开门’？”
　　“……”

　　“咳咳，开玩笑开玩笑。”补剑缺仰天打了个哈哈，浑然不觉得自己方才的笑话到底有多冷，他抓了抓头皮道：“这里是魔界禁地，历来只有王或者被王授予资格的人才能进入……”
　　眼见听了他的话，另外三人六只眼睛都灼灼将自己盯着，补剑缺一个激灵连忙摆说：“喂喂，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好吧好吧，就算我之前是被朱武给过资格，但现在魔界是断风尘当家做主，我的资格也肯定早被收回来了！”
　　“不试试，哪里知道结果呢？”
　　恨长风淡淡看了补剑缺一眼，嘴边的笑容也很他眼神一样的轻淡：“都来到这里了，却被一扇门阻了脚步，实在说不过去吧？”
　　“……”

　　神色复杂地看了恨长风片刻，补剑缺嘟囔道：“这就是你为什么非要我一起来的原因么……”摇摇头，补剑缺不再推脱地走到门前，他皱着眉头在门上东按按西摸摸，最后转头向众人两手一摊道：“没办法，要不，咱真叫声‘芝麻开门’？”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在场三人一个个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脸刚吞了鸭蛋咽不下去的古怪表情盯着他的身后。补剑缺背上发毛，连忙跳开几步回头看去，却讶然发现那两道重逾千斤的石门竟真的在他一句戏言之下悄无声息地缓缓开启，露出了石门后身披战甲昂然站立的红发男子。

　　“银锽朱武！”

　　忍不住惊呼出声，赭杉军脑中霎时一片混乱——此时就算是弃天帝出现在门后也不会比出现这个男子更让他觉得惊讶，他僵硬着转动脖颈看向身旁的黑衣男子，却见恨长风的脸上一片平淡无波，只是看向天魔池的眸光更加急切了三分。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赭杉军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竭力想整理混乱的思绪：是分身之术？化体？还是……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你以为我死了么？”
　　轻笑一声，银锽朱武红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看起来似是有几分愉悦：“赭杉军，看到我出现，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别废话！快交出素还真的遗体！”不二做性子最急，眼见敌人居然好整以暇有长谈的打算，立刻忍不住跳了出来。银锽朱武挑着眼角看着不二做，略略歪头想了想道：“嗯，你就是不二做？”
　　“我跟你没什么交情可套！你交还是不交！”
　　“好啊，用魔宝大典来换。”
　　“我们会答应换，那就奇了！”

　　银锽朱武嘴角勾了勾，眼珠转动，忽然向补剑缺道：“狼叔，你真让我痛心。为什么要背叛魔界呢……”
　　“唉唉呀！”
　　紧张得搓了搓手，补剑缺连退了几步，懊恼道：“既然你活着，为什么要断风尘那个家伙出来耀武扬威，害我以为……以为……”
　　“那现在看到我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补剑缺怔了一下，脸色变幻许久，表情忽然正经了起来：“朱武，你不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谎言！”

　　眼神一凛，朱武斩风月在手，一招纵横，剑气勃发，竟是直向补剑缺而去。黑羽恨长风看得分明，纵身一跃，顿时漫天黑羽飘散，护住了补剑缺。朱武冷冷看了恨长风一眼，却是暂停攻势，只是抚着剑身淡淡道：“这把斩风月还是狼叔为我修补好的，如今剑在吾手，看着却只是愈发伤心……狼叔，你真的不回心转意么？”
　　补剑缺张了张口，神色有些复杂，恨长风却是挡在他的身前摇了摇头道：“前辈你退后，他交给我。”
　　“口气真大。”
　　朱武淡淡笑了下，天魔池两旁顿时涌出了无数魔兵，赭杉军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恨长风两人，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冲向了魔兵。不二做见两人均有了对手，左右看了看，不满道：“喂，那我呢！”

　　“哈。”
　　挑了挑眉，朱武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不二做：“何必性急，也罢，华颜，你去和他玩玩吧。”
　　华颜无道在朱武身后冷冷应了一声，她平举恶露天斧，下巴朝不二做一扬：“来吧。”

　　“……为什么轮到我就是女人。”
　　嘴里虽然抱怨，但只和华颜无道对了一招，不二做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这个女人，很强！他一时兴起，也忘了怨姬有叮嘱过他内伤方愈，万事都要小心为上，竟是使出了十成的实力和华颜无道一战。然而也许是华颜无道的武功偏向刚猛，也或许是因为不二做浑然忘记了自己不能长时间动武的禁条，逞强的后果比不二做预料的还来得早，数十招后，不二做已经感觉到胸口隐隐发涨，内息转换之间愈加滞怠，竟让他开始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内息不稳，不二做出手不自觉慢了几分，他察觉不妙正欲补救，却发现他的对手竟也随着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出招之间带上了几分随性，就像方才只不过是配合着他的步调装模作样，并未认真。不二做心下惊骇，却又不知华颜无道放水的原因，他心念丕转，还未计较出其中因由，其他两路的战况却突然起了变化。

　　黑羽恨长风手持涅槃，招起招落之时漫天黑雪飘扬，霎时间雪落魔城，气温陡降，而银锽朱武绿色的眸子里映着无边雪景，竟像是忆起什么般微微分神，赭杉军和补剑缺就趁着这一刹那的间隙逼开守关的魔界众人，闯入了天魔池禁地之中。朱武眼中怒气一闪而过，他转身欲要追击，却是被恨长风牢牢牵制脱身不得。朱武心中不耐，手中攻势加紧，想要赶快解决眼前的敌人守住天魔池，却不料恨长风对他的招式宛若了如指掌，竟是压制得他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

　　——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模模糊糊的思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朱武有些迷惘——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心底深处更是本能地不愿意和他动手……是因为涅槃？不……似乎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眸中精光一闪，恨长风忽然跃至朱武的身前近身缠战，并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在朱武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朱武的瞳孔陡然一缩一放，眼中的迷茫却是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清明。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