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35、章三十五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亲口问你。”

　　许多年后，怨姬独自一人站在赭杉军的墓前。她的手指从墓中人的名字上缓缓抚过，手下粗糙的触感不知为何让她想落泪。

　　“当年和不二做的那一战，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很多遍，但她从来不敢去想答案。不二做曾经对她这种心态嗤之以鼻，并认为她会有这种想法简直是对其剑法的侮辱。然而怨姬始终认为不二做虽然有他骄傲的本钱，但对上赭杉军，胜负应并不像他自己想得那般简单。
　　“那你的意思是，赭杉军有放水？”
　　很是不悦地扛着旋流剑，不二做回头看着怨姬：“你这女人想法真让人难以理解。如果你认为赭杉军是故意输给我，那就代表他根本不想娶你，既然人家都无意于你，你又在乎什么？你若是一直放不下，那就表示你内心还是认为赭杉军尽了力，但既然尽力了依旧输我，你就是我老婆，那还挂念别的男人干嘛！”
　　“我……不是……”
　　“我什么我！喂，怨姬，你要是想问清楚，赭杉军就在前面，你开口问啊！”

　　蓦地一惊，一直心神不定精神恍惚的怨姬脚步顿时停下，她吃惊地看着出现在路口的赭衣道者，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对方的面前，只知道清醒过来时，赭杉军放大的端正容颜已是近在眼前，那人的双眸是如此温和，温和得让她埋藏在心底的委屈痛楚统统压抑不住，全数化做满脸的泪水滑落，落地无声。
　　“怨姬……”
　　叹了口气，赭杉军举袖为怨姬擦去泪水，他凝视着那张梨花带雨的美丽容颜，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抱歉，我……”

　　“赭杉，我要离开了……”
　　怨姬却是打断了赭杉军的话，她咬着唇努力微笑，只是笑容却异常惨淡：“谢谢你抽时间来为我送行。”
　　“怨姬，别这么说！”呼吸一促，赭杉军忍不住捉住怨姬的手腕，“我们是朋友……”
　　“嗯，朋友……”怨姬轻轻垂了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是朋友。”

　　手指轻颤，赭杉军不自觉松开手，眼神一黯：“怨姬，我们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疏。”
　　“那你要我如何！”忍不住稍稍提高了声音，绯羽怨姬心中顿时一阵绞痛。她紧紧揪着胸口，转头避开赭杉军的目光，片刻之后才低声道：“赭杉，我只问你一事。”
　　“你问。”

　　你……是故意战败的么？

　　在心底翻转了无数遍的问题徘徊双唇之间，绯羽怨姬心中忽然觉得很恐慌——真的要问？真的要问他么？可是问了又如何，得到了答案又能改变什么？
　　脸色苍白地捂住唇，绯羽怨姬轻轻摇了摇头，她想她是怕的，她怕会从面前这个男子口中得到那个她现在还完全不能接受的答案。所以……纵使是自欺欺人，也让她再自欺一次。
　　“我想问你……”轻轻启唇，怨姬垂了睫，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在眼帘下印下一片阴影，“如果剑决是你赢了，你……你真的会娶我，带我离开么？”

　　“我会。”
　　强笑了下，赭杉军心中无比内疚，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如果是我赢的话……”

　　“嗯，这样就够了。”

　　沉默着抬起头，绯羽怨姬深深看着赭杉军的脸，片刻之后，忽然笑了。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地方悄悄地碎裂开来，空了好大一块，可她的面上却依旧笑着，灿烂甜美，就像盛开的月华花：“赭杉，谢谢你参加了这场剑决，即使你不是为我也罢。”
　　退后数步，怨姬一把扯住几乎已经无聊得快睡着的不二做，然后紧紧捉住对方的手臂亲密地靠了过去：“赭杉，我们要离开了，不祝福我么？”

　　“喂！”
　　被怨姬突然的动作弄得背后寒毛直立，不二做吓得跳了起来：“你抽风了啊？”
　　“说什么呢！你现在是我夫君，让我靠下又怎样。”
　　瞪了不二做一眼，绯羽怨姬转头沉吟了下，脸色忽然犹豫起来：“赭杉，我刚才在剑阁里看见了天草和伊达。你……你要是能再见到他们，一定告诉他俩，若是可以，千万不要再回剑阁……那里……剑阁里……”

　　“我明白。”
　　想到剑阁里诡异的气氛，虽然不知天草二人是为了何事进入那里，赭杉军还是忍不住担心，只是如今神柱之事更为迫切，他分身乏术难以兼顾，现在也只有期盼天草和伊达吉人自有天相了。叹了口气，赭杉军看了不二做一眼，朗声道：“不二做，记得我们的约定！”
　　“男人之间的约定，我当然不会忘记。”
　　背后被怨姬死命一掐，不二做立刻合作地伸臂搂住怨姬的腰，笑得面容扭曲。直到赭杉军的背影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不二做才忙不迭松手后退，他左手拼命揉着被怨姬掐过的地方一脸郁闷：“我说老婆，你是不是掐错人……你想掐的，大概是刚才走掉的那位吧。”

　　抿着唇不答话，怨姬只是痴痴凝视着赭杉军消失的地方，她沉默着张着眼，直到眼睛酸涩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才转身淡淡道：“走吧，完成你我的约定。”
　　“你还真干脆。”不二做略有些讶异地看着怨姬，“若是你心情还未平复，我可以再等等。”
　　“不用，你不是也很着急么？”
　　极轻地微笑了一下，绯羽怨姬举步向灵蛊山的方向走去。

　　“即使我自己无法得到所希冀的……我也希望别人能得到啊……”

　　一路快步来到云渡山，赭杉军刚踏入山顶，便看到四非凡人和屈世途两人忙得跟陀螺似地来回奔波，明显已经是头晕眼花的屈世途一个没刹住一头撞在赭杉军身上，倒是把自己给撞得向后跌坐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赭杉军诧异地扶起哼哼唧唧揉着腰的屈世途，双眼一扫散落在地上的各种物资，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灾民啊！”

　　抱着几床铺盖的四非凡人喘了口气，满脸苦笑：“自从神柱一断，这云渡山就仿佛成了避难所，四面八方的难民都涌了过来。你们都不在，就我和老屈仔两个人四只手，怎么忙得过来。”
　　“这……需要赭杉军帮忙么？”
　　“免了免了，你还是把你的力量用在更需要你的地方吧！”
　　一口回绝赭杉军的提议，屈世途捋了捋颚下长须：“若只有现在这些灾民，尚不至于出大乱子，要是神柱再断那么几根……我看就是这云渡山也保不住了。”顿了顿，屈世途忽然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盯着赭杉军，直到把对方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才慢悠悠道：“赭杉军啊，你去剑阁的时候……有个据说是素还真好友，名唤伏龙先生白忘机的人来过云渡山，然后留了张字条给你。”

　　“哦？”双目一亮，赭杉军急声问道，“字条在哪里？”
　　从怀里摸出白忘机的留言递给赭杉军，屈世途却还是一脸很纠结的表情，他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拖长了调子慢悠悠道：“赭杉军啊……伏龙先生这个人，你是怎么认识的啊？”
　　“哦，此乃素还真生前的指点。”
　　“……素、还、真……那么你有没有觉得白忘机这个人怪怪的？”
　　“怪？”奇怪地看了一眼屈世途，赭杉军侧头想了想，然后摇头道：“赭某不觉得伏龙有何不妥之处，若是屈先生觉得他行为举止有些怪异，那大概是高人隐士的通病吧？”
　　“你这人！唉，好吧，我的意思是，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像某·个·人么？”咬着牙在某几个字上加重了音量，屈世途神色狰狞，就差扑过去掐赭杉军脖子了，“你好好想想！再想想！”
　　赭杉军一愣，有什么模模糊糊的念头从心底深处翻涌了上来，以前那些他没有深思也并未细想的细节渐渐清晰，如拼图办组合在一起，竟是成了一个连他也不敢相信的答案。怔怔出神了许久，赭杉军才不确定般低声道：“屈先生的意思是……可是，不可能的，我是看着他的棺木长埋在天啸峰……而且不二做……”

　　“不二做怎么了？”

　　爽朗的熟悉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赭杉军一转头，顿时看见笑嘻嘻的伊达和天草并肩走了过来，二人身后还跟着两位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女，一个娇艳明丽，一个秀美清雅，均是少有的美人。屈世途和四非凡人对看一眼，立马盯着两位女子上下打量个不停，而天草似是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开口道：“喂，这么打量，对女性不怎么礼貌吧？”
　　“你错了，我们不是在看她们美。”
　　“我们是在看她们眼睛可能有问题。”
　　再度对看一眼，屈世途和四非凡人异口同声道：“没错，可能是青光眼加白内障了。”

　　“喂喂，阿草就算了，我伊达有那么差么！”
　　一挺胸膛，伊达我流小心翼翼看了身边的红衣美女一眼，大声道：“老婆，你可别听他们乱说！”
　　“哈。易水心，你觉得呢？”笑着横了伊达我流一眼，红衣女子轻哼了一声，伊达我流立刻紧张地看向天草，悄声道：“喂，阿草，你也跟易姑娘说说好话，让我在我老婆面前也有点男子汉的尊严啊！”
　　天草抚额，也是压低声音：“为什么要我去。”
　　“明摆着，易姑娘对你有好感。”
　　“去你的！”

　　赭杉军有些哑然失笑，他看了几人一眼，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天草，你还没跟我介绍这两位姑娘，不知道如何称呼？”
　　“啊，看我这记性。”
　　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天草笑着指着红衣女子道：“这位是阿达的新婚妻子赤宵炼，而这位……”他看着另外位女子稍稍犹豫了下，还是微笑着续道：“这位是易水心易姑娘，她们都是出自红楼剑阁。”

　　什么，红楼剑阁！

　　赭杉军一愣，脸色顿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