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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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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碧玄草堂步出之后不久,赭杉军在山间和一黄衣男子擦身而过。那男子高鼻深目、身材高大,瞧来不似中原之人,而他身后背着一支沉重的大剑,步伐仍是轻灵稳健,就其身法和形态观之,赭杉军就能肯定此人亦是一名剑道高手。他见那男子竟是一路循着他的来路向碧玄草堂而去,心中不禁有些讶然,但赭杉军见对方脸上的神情似忧似喜,眼神中并无杀气,反而是带着一抹苦寻多年后终于看见曙光的期盼,看来并非带着恶意,于是他心下略转了转,便即释然——或许男子也是受人指点,前来寻伏龙先生解惑的。
心中惦记着《魔宝大典》之事,赭杉军不再迟疑,快步赶到了琉璃仙境,但不料正在琉璃仙境内来回检查机关阵法的屈世途一见来人是他,立马便是双眉倒竖,脸色一沉。
赭杉军心下顿时一愣,他停了脚步,眉头一皱道:“敢问这位,可是屈世途屈先生?”
“是!”
“……在下乃玄宗赭杉军。”
“知道!”
“呃,是素还真留书叫我前来……”
“明白!”
“……”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半晌,最后还是赭杉军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屈先生似乎对我很有成见?”
“不敢!”
人到中年依旧一副小孩心性的屈世途横眉怒眼地看着赭杉军,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我不欢迎你”几个大字了,他气呼呼瞪着对方半晌,终于憋不住道:“赭高人,我家那小孩好歹和你相交一场,就算你记恨叶小钗之事,也不至于素还真刚一去,你就跟没事人一样跑来接收他的地盘吧。”
“屈先生你误会了……”
嘴巴张了张,赭杉军却发现自己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摸了摸怀中的信,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拿了出来。
“屈先生,这是素还真留下的信……你……”
不等赭杉军说完,屈世途便一把抢了过去,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信的内容,只不过片刻眼眶就变得通红,眼泪更是止不住般哗啦啦流了下来,瞬间打湿了薄薄的信纸。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举袖拭泪,屈世途哭得呜咽:“每次都这样……一点都不考虑老人家的心情……我……我下次绝对不接受你的道歉了……”
见屈世途哭得伤心,赭杉军心头也不禁黯然。他默默在一旁垂手而立,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安慰对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魔宝大典》之事,正在为难之际,半空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句诗号,一个古拙飘然的身影随诗号翩然而下,落在了琉璃仙境之中。
“世畏沧海平澜起,未如人心死不知。人心难避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
从天而降的男子面容冷峻,眼眸细长,他一身银白,背负道伞,周身隐隐散发着凛冽的气息,显是一身功力甚是高深。赭杉军不敢大意,凝神戒备,口中却是问道:“来者何人?”
“吾乃十里波澜风肆险。”男子神色淡淡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玄宗高人不必警戒,我此番前来,却是为了天来眼。”
“哦?”赭杉军眉头一皱,“阁下如何得知天来眼之事?”
“我从秦假仙处得知,也曾与天来眼交手两次,无奈对手狡猾,每次都让他给逃了。”风肆险勾了勾嘴角,笑容却非常古怪,那是种似乎长久没有笑过,所以不知该如何微笑而显得不伦不类的表情,“赭高人,你我目标相同,只是你在书,我在人。既无利益上的冲突,我想我们应该有合作的空间才是。”
“人?”细看风肆险的神色不似有诈,赭杉军随即点头,“既是如此,阁下想如何合作?”
“我的计划,不仅要借助赭高人的力量,也要用到这位屈先生之处。”脸上古怪的笑容一收,风肆险看向屈世途,“不知屈先生可愿帮忙?”
擦干满脸眼泪,屈世途见赭杉军风肆险两人四只眼睛直直将自己盯着,不由寒毛直立打了个哆嗦:“喂喂,你们那是什么眼神!我老屈好歹也是素还真的好友,能为这中原出份力我当然不会推辞,只要有能用到我的地方,你们就尽管说!”
“屈先生既然答应,那就好办了。”眉峰轻扬,风肆险细长的眼微眯了下,眼眸深处隐隐透出股寒意,“两位,天来眼两次从我手中逃脱,必然会加强防备,提防不测。所以再要抓他,必须多方布局,严防破押漏虎,我有一计……”
天来眼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月正当空。
明亮的月光穿不透黄昏山黑沉沉的雾气,夜色显得格外的阴森。天来眼摇了摇头,长久被追杀让他的精神紧绷到极致,所以即使在休息,他也觉得无比疲惫。喉咙有些干渴,天来眼伸手摸向桌上的茶壶,却发现壶中早已滴水未剩了。
“丧喜行差!”
低声一喝,已被他魔功控制了心神的丧喜二差便应声出现,他心下稍安——这《魔宝大典》上记载的功夫果然好用,只可惜大部分过于精深的他来不及研究,只能挑了数样可以速成的救急。数日前从那秦假仙口中得知如今中原众人竟开始积极寻找三大天书,虽不知这《魔宝大典》究竟于他们有何用处,但若是自己不幸不敌……这倒是可以用来交换条件的最后手段……
心下念头急转,天来眼信步而出,已是到了屋外不远处的小溪。他蹲下身子掬水而饮,却不料此刻他头顶的浓雾略散,一缕月光从天际直射在水面上,清清楚楚映照出他宛如骷髅般干瘪丑陋的面容。
“啊!!”
尖叫一声,天来眼猛地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要……不可能,那不是我、不是我!!”
心脏极速地跳动着,天来眼捂着心口面容扭曲……多少年了……为了不看见自己的模样,他常年生活在阴暗不见日光的沼泽,并把自己从头到脚遮了起来,连手上也永远带着厚厚的手套。
他从来不敢照镜子,洗浴时房内永不点灯,甚至为了不在别人眼中看见自己的样子,他会把每个见过他的人剜了双眼,再丢给野兽活活咬死。
然而多年前,天来眼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竟会因容貌而自卑,毕竟那时他是如此美貌的少年啊……每个女子见他都会心旌荡漾,不能自已。大家说他的眼睛最是妩媚多情,就像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所以他的名字才会是天来眼。
但是现在呢……
天来眼伏在地上,喉中咕噜乱响,似哭似笑,又似怒似恨——不甘心啊,他怎么能甘心!花了多少年,医术、毒经、奇门异术,凡事有可能有恢复容貌的方法他都不顾一切去抢来,但最终换得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就连《魔宝大典》这等玄妙无比的秘籍里,竟也找不到丝毫能解决他状况的方法。
“难道我这一生,终究要以这样的面貌死去么?”
他喃喃自语,心中又是恐慌又是愤懑,恨意在黑暗中无尽滋长,恶毒的念头不止一次在心底升起:等我逃过这一劫,定要这天下人,也和我一般模样!
他心下正自转着种种毒计,却不料远方高崖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惊散了满天黑雾。他惊惶抬头,却见头顶一道宏大的气功从天而下,只一掌,便击破了他辛辛苦苦布下的阵局!
“天来眼!你还想往哪里逃!”
熟悉的冷漠声调宛如雷鸣般回响在半空,天来眼脸色陡变,心下简直恨得快吐血——又是那个莫名其妙又阴魂不散的!然而他恨归恨,交手两次的经验却让他知道对方实力高深,确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天来眼眼中神色变幻,终是一咬牙篡入轿中,低喝道:“丧喜行差!向东走!”
丧失神智的丧喜行差依命抬轿而行,鬼魅的身影在浓雾中飘忽不定,眨眼间已是出了黄昏山的范围。风肆险站在高崖上冷冷观望,却也不急着追击,他嘴角带着依旧十分古怪的冷笑,片刻后长袖一挥,已是化光而去。
慌忙逃窜的天来眼自是不知道风肆险有恃无恐的态度,他仓惶逃向东方,却不料黄昏山下东面十里之外的小河旁,曾被他击退过一次的四非凡人已是以逸待劳守住了要道,只待他自投罗网。
见天来眼的小轿远远而来,四非凡人一面佩服风肆险心思慎密,一面毫不客气举刀横立,大喝一声:“天来眼!给我站住!”
“是你!”
天来眼一阵冷笑:“手下败将也敢独自拦我天来眼,你活得不耐烦了?”
“笑话!上次要不是你占着地利,我畏你毒功三分,你还真以为我四非凡人怕了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不成!”四非凡人依着计划故意激怒天来眼,更是嚣张喝道,“快把丧喜行差放了!要不我就让你知道四非凡人,到底是哪四非凡!”
天来眼果然大怒,他自从容貌尽毁后最恨别人取笑他的样子,此时被一个其貌不扬甚至还有几分丑陋的男子嘲讽,他更是怒得双眼都快喷出火来。好在天来眼还记挂身后追来的风肆险,不敢恋战,他见四非凡人关心丧喜行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丧喜行差下了自爆杀敌的死令,然后弃轿飞奔,欲趁隙渡河。
岂料他刚跃至半空,天上突然毫光大作,数十个散发着玄门正气的的法印陡然出现,组成一道道绵密幻妙、杀气腾腾的阵局阻在他身前,竟是封锁了他所有能前进的路线。一个清朗的声音同时在半空响起:“道门玄宗河图织雷阵,赭杉军就此拜候!”
“不妙!中计!”
心下一慌,天来眼情知中了对方算计,但此时他前有狼,后有虎,基地被毁,手下又被人拖住,当真是毫无可借力之处。来不及去细想中原之人为何会和那个莫名其妙找他麻烦的风肆险联合,天来眼为了保命只得再度转向绕路而行。
当初天来眼选中黄昏山作为基地,自是详细调查了附近的环境,此处只有三路可以离开,东边最安全的水路被封,就只剩下了南方流砂谷和西北峡谷。他心下思量,流砂谷地质下陷,质属流沙,并不利于布阵,虽然此地地势险要难以通过,但敌人考虑到这一点也不会多加防备,或许自己也可以险中求生。他心下既定,当下便转向流砂谷,而果如他之所料,直到他来到流砂谷之前,那里都空荡荡的并无一人,也未遭遇任何阻拦。天来眼心中稍定,他停了脚步喘了口气,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后,这才举步入谷。然而他才入谷一刻,却是忽然心生警兆,天来眼讶然转头一看,竟发现四周岩壁上不知何时多了数百个巴掌大的小铜镜,正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嗯?铜镜?”
心中微一迷糊,天来眼怔了怔,忽然想到了这些不起眼的铜镜可以发挥的作用——糟糕!是机关!
“现在想到,已经迟了。”
柳飞絮从谷外凌空发出一掌,气劲打在铜镜之上随之反射,交叉错织成一道道气网,困住了天来眼。天来眼识得厉害,不敢强行破坏机关——那回元镜不仅会反射,而且气劲经过反射,是愈加厉害,若是不能一次出手毁掉镜子,那只会是自己攻击自己,徒增麻烦。天来眼在阵中腾挪游移躲避气芒,但无奈脚下流沙松软,稍不注意就困住他的双脚害他险险被气芒击中。天来眼脸上一阵抽搐,知道再不下决断自己只有活活被累死,他咬了咬牙,怨恨地看了一眼远处捋须自得的屈世途,随即一声尖啸,拼着被数道气芒击中负伤脱出了阵局,然后身化黑雾,朝最后的出路奔去。
柳屈二人见天来眼逃跑,不由相视一笑。屈世途摇摇头道:“若不是要活捉这家伙,今天我老屈的机关非把他给留下不可。”
“哈,西北那路,可是安排妥当了?”
“既是素还真相信之人,本事自不会差。柳门主,你我就回去泡茶等着天来眼乖乖就擒吧!”
天来眼当然不会乖乖就擒,他就是连想也没有想过。
但是当风肆险和赭杉军二人一同出现在他的面前时,这个一贯心机深沉狡诈反复的男人也不由动摇了片刻,心生退意。前方的风肆险冷冷看他,眼眸深处有股他看不懂的狂热和恨意,天来眼背上隐隐发凉,便忍不住悄悄退了一步。
“赭杉军,可否让我先试一掌。”风肆险眼中光芒闪动,那种仿佛是蛇看青蛙的眼神让天来眼浑身都不舒服,他心中恼恨,顿时双掌同时运招,一声怒喝道:“我天来眼岂是任人宰割之辈!看招!”
赭杉军和风肆险眉头一皱,同时出招挡下了掌气,不料天来眼布下双重杀招,隐藏在掌风之后的,竟是一片黑色毒雾逼近二人身前。赭杉军双目一凝,道门玄功自动护体,毒雾尚未逼近,已是自动在沛然正气下消散,而风肆险背后道伞一卷,一阵疾风过后,毒雾竟是倒转奔向天来眼。
天来眼两招失利,心中已是大骇,而风肆险收了道伞凝招于手,却是冷然道:“天来眼,我只出一招,拿出你的真本事应对吧!”
天来眼瞳孔一缩,眼见空气竟因风肆险那一招旋转成极大的涡流,心知风肆险这一招定是不好应付。他心念一转,全身功力提起,却是有七分护体,只有三分运于掌间。
风肆险运功完毕,一招“十里波澜”顺势而出,天来眼旋身化为黑雾,只有三分力的“丧风手”对上风肆险,自是宛如摧枯拉朽一般毫无阻挡之力。他将身子缩成一团,避过“十里波澜”正面迎击,虽是仍受了小半力道冲击,一口鲜血涌出,但却给他争取到了一分片刻,让他另外一招得以施展。
手上诡异的法诀捏毕,随着天来眼一声厉喝,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比夜色更暗的空间里,鬼影幢幢,哭号不绝,竟是一片百鬼夜行冤魂索命的景象。
赭杉军一见顿时大怒!他出身道门玄宗,对这些魔道中人所用的法术素有研究,知道这些看来虚幻的鬼影乃是真实存在,并全是曾被施法人由邪术杀害不得转生的怨灵。他观这些鬼影个个死状凄惨万分,举目一望竟有数千之众,心下顿时对天来眼的凶残恶毒感到无比愤怒。他道门法印一捏,脚下罡步轻踩,袖袍一振紫霞之涛长鸣出鞘,玄宗秘式顿时再现尘寰:“化天地阴阳,转定一乾坤!一剑动神威!”
巨大的剑光随着赭杉军的喝声冲天而起,一剑划破黑雾空间,破了天来眼的呼鬼术,并刺中了维持术法的天来眼腹部。天来眼一声痛呼,一个转身欲逃,却是被早有准备的风肆险化光拦下,一指点出,定住了他的身形。
“你、你怎会料中我的心思……”
“究竟是正义了解邪恶,还是邪恶了解邪恶呢。”古怪的微笑一闪即逝,风肆险淡淡道:“你虽然不是他,但既然我和赭杉军有协议,你还是逃不了。”
赭杉军收剑上前,见天来眼被擒,也是松了口气:“天来眼,你作恶多端。被擒也只是迟早之事,多做挣扎只会对你自己不利而已。”
“哦?是吗?”
天来眼嗤笑,他抬眼,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玄宗高人。阳光下的红发道者眸清神凝,双眉入鬓,不仅人生得俊美无比,气质也是凛然飒爽,让人一见心折。但天来眼自卑容貌,眼见赭杉军生得好看,心中便是暗妒,不由冷笑道:“能得两位高人设下重重关卡引我入局,天来眼就算是败,也是败得光荣。只是赭杉军,你真以为抓住我就能得到《魔宝大典》?书是要用条件交换的,你要是用强,那我保证你就算死也拿不到!”
“你……”眉头一皱,赭杉军心下无奈,口气也有些不善,“说出你的条件。”
“我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天来眼看着赭杉军宛如冠玉的侧脸微微出神,心中略动,说出口的话已经变了个样,“条件很简单,让我恢复原来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