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富贵，互相汪》不见江山

36、第 36 章

　　入了夏，热气就缠在流窜的气息间，饶不过一处。

　　院子里搭起了竹棚，将两棵老树连了起来，另两角立着粗竹。中间一张桌子上趴着几个人，剩下的各就着椅子昏睡。

　　张姐手里端着铜盆，走进竹棚下将盆放在桌子上。伸手将喻春知的脸从置冰的浅口盘里捞出来，从怀里掏了张帕子替她擦了擦。

　　喻春知连眼都懒得睁，仰着脸说：“一点凉水擦了，过会脸就得烧起火来。”

　　张姐笑着拧了一下她的脸，“才六月，暑气刚起，真热起来你可怎么办？”

　　喻春知长长叹了声，抬手揉了一把脸，“脱光了满大街跑呗。”

　　“姑娘家说得什么话！”张姐瞪了她一眼，把铜盆上盖着的一层棉布掀开了，里面是一宽口合盖白瓷盆，旁边是两摞白瓷碗，中间空下来的地方塞着冰块，化了的水在盆底积起浅浅一层。

　　喻春知眼一亮，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瓷盆有些深，散发着酸甜清香的酸梅汤显出深褐色，挨着白瓷的边缘处是浅浅的红。

　　“就没这么早备的，要不是你怕热怕狠了，”张姐无奈的用勺子舀出一碗，递给她时回身喊：“几位过会要出门，喝碗冰的压压热。”

　　瘫在各处的人都起了身，喻春知捧着碗让开几步，一口一口浅啜着。

　　“味道棒极了，再不去可就没了。”喻春知推了推旁边低头画着什么的白不妄，顺手将冰盘拉近。

　　白不妄抬手招了招凉风，两颊的红稍稍褪了。“风寒未好，头还昏沉着，可不敢了。”

　　白不妄身体一直不太好，自打进院后，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喻春知仰头喝尽最后一口，将碗放下舔了舔唇，“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这地的风水不好，南居时可没这么频繁。”

　　“是被压榨狠了，”白不妄抬眸看着她，“出任务时还有休息的时间，现在天天没得闲，我这破烂身子可撑不住。”

　　“怎么说得像我把你怎么着了一样，”喻春知撇撇嘴，指尖点在她面前的纸上，“你天天尽给人画衣裳去了，没见你做什么正事。”

　　给老白的回信刚发出，第二封信就到了，一样的简短，只让喻春知寻人，没有姓名、身份和线索，只言是南归之人，四年前曾在镇南王府住过一段时间。

　　喻春知看了信沉默良久，季掌柜在她起身时一把按住了她，生怕她一时火大跑回去和老白理论。

　　喻春知只是把信抖了抖，然后说：“满京城捞人，他是怕我太闲了。”

　　倒是没说错，顺着镇南王找的线索还没查清，就急急忙忙的让她找人，是让她在收拢人手之后有点事做，别闲得没事找事，主要还靠他那边的查探。

　　京城暗桩各有落处，剩下的人也被喻春知赶出去找活，实际上是想办法插进各处。她在布网，将重要的地方都放在节点上，方便之后的行动。至于找人只是顺便的事，她甚至都没有和他们提。

　　白不妄进的是教坊，伏鹤道的金银山，里面有着能歌善舞、书画俱绝的妙人。寻常人进不去，世家子弟则凭着身份聚堆进去附庸风雅。

　　喻春知熟悉路段时打门口走过，丝竹声里没有一点风尘气，一个小姑娘坐在窗边摇扇子，一对视柔柔的笑了。

　　和千灯街上脂粉飘香的楼馆不同，教坊里养着的都是出水的莲。

　　白不妄倒不是进去当妙人的，她是给妙人做衣裳的。挥水墨描丹青的手，给姑娘们画衣裳是绰绰有余了。

　　喻春知天天见她抱着纸笔画，这下细瞧却觉得不对劲，纸上的衣服不像常服，也不显柔美，就着抬臂起舞的姿态，几根丝带腾起。

　　白不妄又抓了笔，“你只让我们找地方待着，没说要做什么，我只能安生做好手头的事啊。”

　　“挣钱养家，几十张嘴等着吃饭呢。”喻春知回头看了看，张姐拿了她的碗又满上了。

　　“是养你吧，枚阳都知道跟在张姐身边帮忙。”

　　喻春知扒拉过来一个凳子坐下，“什么话，我整天也没闲啊，早出晚归的。”

　　确实是忙，一个多月来连云宫的门都没进过，每每经过时心都痒痒的，唯一一回深夜而归，在墙外站了一会没舍得进去吵他。

　　当年之事被老白一手接过，她半躲半看，他避着她查的事见的人她通通知道，却不敢亲手去查。

　　陪她最多的是张邱，也被老白一并瞒着，那个总见不得别人闲的碎嘴男人在这件事上固执到可怕，一边替她撑起华都的地盘，一边收整被无数只手抹去的线索。

　　可只要动用了她的人，经了她的线，都会有一份信函递给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知道。

　　江国的京城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是在信函中却被多次提及。江国京官近十年的变动、与南域有过来往的官员、玉公主派人进京……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老白回莲州只是个幌子，他早就盯上了京城，多次提及的镇南王最多只是事件上的一环。

　　她闹着要跟来，在华都扔了个“假公主”，扯住幌子的一边，是为了在赴京之前见一眼“没有和尚命，偏有和尚病”的云冉，那个在薄薄纸张中安静伫立的少年。

　　可山下一见，小和尚晃身一变成了九殿下，滞留于莲音镇的惦念早长了腿跑去了京城，一切都乱了套。

　　老白以为她是奔着人去的，其实只是刚好顺路罢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云冉还是云冉，身份尊贵的九殿下固然令人心动，可安居佛寺的少年才能让她放下心来布局。

　　真相未翻出来之前，没人知道这些陈年往事里夹了谁，快刀之下又有谁是不能杀的，她怕执刀的手被那个人按住，告诉她不可以。

　　她晃荡多日不见他，理由之下也许也掺着一丝惧怕。

　　她在等老白的信，在等南域的队伍，也在等那人的回复。

　　一路的胡搅蛮缠，又哄又骗的让他应下，甚至耐下性子与玉公主周旋讨了封能送到江国皇帝桌上的“求婚信”。

　　可细想起来，他似乎从没有正面回过，像是无可奈何的应下，讨个理由也被几句醉话引开。

　　他会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应下此事吗？临阵换人的戏言他当真了吗？他答应此事是因为没得选择还是……

　　她晃来晃去，脑子里也不得闲，终日将这些事翻来覆去的想。她太想当那人记忆里的匪寨霸王，生生将自己撕裂开来，另一重身份被扔出去，落在朝京而来的轿子里。

　　白不妄是知道一些的，见她晃了神轻叹一声，用笔杆敲了敲她的额头，“心思重了容易病，别像我一样。”

　　喻春知勾唇笑了笑，“病不了，我身体好着呢。”

　　白不妄笑笑，低头继续勾着线，在另一只袖子上画着缠花细纹。

　　当夜，喻春知又站在了云宫墙外，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盏灯都没有，她盯着墙面看了良久，终于轻点地面翻上了墙头。

　　守夜的侍卫从假山后面绕出来，剑已出鞘，看清了人后长出一口气。

　　“喻姑娘你怎么大半夜进来，吓死我了。”

　　喻春知坐在墙头上，讪笑着说：“路过，上来坐坐。”

　　“……要不您下来坐？”

　　喻春知摆摆手，“不了，这么晚了，我还是回去吧。”

　　侍卫将剑收好，“行，我们还在当值就不送了，您慢走。”

　　犹豫片刻，喻春知手扶着墙头说道：“那个，你们千万别说我来过，特别是对何霜。”

　　侍卫爽快的一点头，再抬头时墙檐上已经没了人。他走回假山后，对另一边的同伴小声说：“你说喻姑娘为什么大半夜翻|墙呢？”

　　同伴想了想答：“可能是为了考验我们。”

　　“哦，那我们还要不要保密呢？”

　　同伴：“我们直接告诉队长，他保不保密我们就管不着了。”

　　于是第二天，喻姑娘夜袭云宫墙头还企图封口的事就经由侍卫队长说与何霜，何霜说与段云冉。

　　何霜沉着脸说：“殿下，昨夜要不是侍卫发现及时，她肯定就进来了。”

　　段云冉看着桌上的文书，心想有时候身边人太能干也不是一件好事。

　　何霜不知道他的想法，心里气得要命，自从上次来府中要了一个厨娘走之后，再没见她来过，之前答应的事都当放屁，还好意思大半夜爬墙。

　　那日从长公主府出来之后，喻春知坐着马车跟来了云宫，拉着段云冉的袖子哭诉，说自己好多天没好好吃饭了，进膳房连找人带拿物的走了。

　　桌子一角摆了张纸，何霜进来把纸放下就开始控告某人，段云冉见他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便自己动手拿了过来。

　　一张简单的三餐记录，厨娘虽识字，却没什么机会动笔，因此字显幼态。

　　段云冉含着笑一样一样看完，打断了何霜的自言自语，“天渐热了，吩咐膳房每日都备些酸梅汤。”

　　何霜瞧见他嘴角收不住的一抹笑，撇了撇嘴应下。

　　“后门临街，沿道隔十步挂一盏灯，方便路人夜行。”

　　何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半夜不睡在街上乱晃的，恐怕这路人就一个，还姓喻吧。

　　于是，第二夜，巡街而回，强行“路过”的喻春知就暴露在满街的灯火中。她看着长街一线的明光，像是想到了什么，抱着怀里的东西无声笑了片刻。

　　接下来的几天，段云冉都会一边听着何霜的抱怨，一边打开一份礼物。有时候是一份糕点，有时候是几本杂书，还有时候是几朵山林深处的花，都是某位姑娘半夜翻|墙送进来的，也不来见他，只交给侍卫就走。

　　段云冉有几次特意在院中等着，银月在天上行过好长的轨迹，骤起的寒意逼着他回去，那个人也没进来过。

　　几次之后他也就明白了，嘴上说着因为自己来京城的人，其实并不需要常常见他。
　　他看完了手下呈来的密信，手指按在“定国公主”四个字上一遍又一遍的摩挲，劣质的墨迹染上指腹。

　　信里的内容犹在眼前，他立在聚贤宫中，看着嘉合帝皱眉沉思的样子，钟老在旁边温声说了几句，处处戳在嘉合帝心上，终是点了头。

　　当天，江国要和南域联姻之事就在掌权者之间传开了，阵营外的人循声而至，关系网搭了一层又一层。

　　野心勃勃的南域，传言纷纷的定国公主，和圣心正盛的九殿下，绽在众人口舌之上，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