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富贵，互相汪》不见江山

35、第 35 章

　　喻春知带来的粽子已经被温过送了过来，程珏一边吹一边剥开一个，段云冉手执宣纸看着上面的字。

　　“毫无长进，”下完评价后段云冉便不想再多看一眼，将纸放下，“策论背得磕磕绊绊，好好的一句话得吞半句下去，连字也写不好，教你的先生是御文堂的首席，你大概会是他平生之耻。”

　　程珏咬了一口粽子，不以为然道：“先生经常这么说，说他一生育良才无数，老来却将名声毁在我身上。我就劝他想开些，不要太看重那些虚无的东西。”

　　段云冉提笔写着什么，闻言冷笑，“所以李老昨日向长公主请辞，让其另寻高明。”

　　程珏将咸肉叼出来吃了，“哪路高明瞧得上我。”

　　段云冉将笔放下，招手让他过来，“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京中称得上名师的都请遍了，没人愿意教你了。”

　　程珏见他手扶着袖炉，嘀咕一句：“这么热的天。”

　　烈日高悬，着单衫尚不觉寒，在室内还用袖炉确实有些奇怪了。段云冉靠那点温度与掌间的寒意相斗，提醒道：“看。”

　　程珏扫了眼纸上所写，瞬间蹦出几步远，“你不能这样，太多了，我不行！这会要了命的，你借机报复！”

　　段云冉轻笑一声，有些苍白的唇翘起一角，“我为何要报复你？”

　　程珏兀自纠结着那吓人的要求，随口道：“你不就是看不惯我亲姐姐吗？”

　　“啊，原来你也知道啊，”段云冉扬眉一笑，“作茧自缚的结果如何？”

　　程珏苦着脸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决定先吃完粽子再说。

　　手上黏糊糊的就想拎起桌子上的纸，被段云冉操起戒尺打了一下手臂。程珏鼓着脸委屈极了，出去找地洗手去了。

　　段云冉将目光落在纸上，不过是背几本书写几篇文章罢了，这孩子就是惯坏了，一身懒筋没人给抻开。

　　程珏再回来时，发现纸上又多了几篇罚抄，往小榻上一躺装死。

　　“你是我亲舅舅吗？”程珏声音虚弱的质问，“李先生都没你这么毒！”

　　“所以被你气跑了，”段云冉有理有据的回道。

　　程珏滚了两下，趴在他旁边，小声说：“我拿秘密和你换好不好？”

　　段云冉微微挑眉，“什么秘密？”

　　程珏埋着脸，沉默了一会后说：“那天我看见五舅舅了，我没有和娘亲说。”

　　段云冉了然一笑，“说了她肯定要急。”

　　“不是怕她急，”程珏闷声道：“五舅舅是不是欺负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第一次去那，甩开那些烦人的家伙。我看见好多马就想过去看看，然后就听见……”

　　他发出几个音节也没能接着说下去，段云冉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不出口就不说了，没人敢欺负我。”

　　程珏偏头露出一只眼睛和压得通红的鼻子，“真的？”

　　“真的，他们都怕我。”

　　“其实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我太害怕了，好大的马，五舅舅隔着很远叫我我也听见了，可是动不了。”程珏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我只记得他们说要查清什么，说要让一个人看清你，舅舅，他们那么怕你，为什么还要害你？”

　　段云冉顺了顺小孩的后背，轻声说：“人越怕什么，就越想摧毁什么。就像你那么怕读书习字，是不是总想着一把火烧了了事？”

　　程珏想了想，发现是这个道理，嘴上却说：“没有没有，我不怕也不烧。”烧了动静太大，找机会藏起来才是好主意。

　　段云冉用戒尺将人撬起翻了个面，将桌子上的书扔了过去，“趁吃饭前看几页，过会问你要是答不出来就加抄。”

　　程珏坐起身，捧着书委屈巴巴的读，没念两句呢后脑勺被什么东西轻砸了一下，回手摸去是一朵花。

　　喻春知隔着窗子笑得欢，“这么认真？”

　　小榻临窗，半开的窗外趴着一个人，喻春知一只手托着脸，将另一朵花扔进了段云冉怀里。

　　“长姐说快开饭了，让你们俩赶紧过去。”

　　段云冉接过花，看了眼窗外，正临着一条小道，道旁的芍药开得正盛，却惨遭毒手。

　　“那就是还要再等半个时辰，”程珏兴奋的趴到窗户边和她说话，还试图告状，“姐姐，他欺负我。”

　　喻春知故作心疼的摸了摸他的下巴，“小可怜，和姐姐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让我背策论，我连字都认不全，他还让我写好长的文章，还要抄书，很多很厚的书。”

　　喻春知用谴责的眼神看向段云冉，“对孩子太严格了，他才多大。”

　　段云冉气定神闲的回道：“当初就是因为对某些人不严格，导致写封信都能用错成语和典故。”

　　纵使每次写信时都会坐在书堆里，为了强装学识长进还会加点文绉绉的东西，但翻找出来的成语和典故总有用错的地方，段云冉每次都会在回信的末尾详细指出和讲解。

　　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是打算记到下辈子去吗？！

　　喻春知强撑着笑，“啊，那也有道理。”

　　“玉哥，为了你的大好前程，现在辛苦点没什么的。”

　　程珏找的靠山太不靠谱，比纸糊的还不如，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倒了。他只好抱着书默默挪回去，看那本十个字里有八个字不认识的书。

　　喻春知有些愧疚的看着他的背影，“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这句倒是用对了，”段云冉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手指轻轻蹭着花瓣。

　　喻春知将另一只手也支起来，分了半张脸过去，“你对我们江湖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段云冉偏头看她，“如果江湖人是指你的话，那没有。”

　　喻春知叹了口气，抬了抬下巴，“我说怎么天天带袖炉，手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一样，伸过来。”

　　扶着袖炉的手伸向窗户，被握住搭在了木框上，“还行，另一只呢。”

　　扬手将花抛起又接住，“一样，只是吹了风，早就缓过来了。”

　　喻春知也不坚持，用力拍了拍他的手，“我看你就是虚的，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还不是迎风就倒！”

　　段云冉收回手，低头凝神看了看，然后抬起来给她看，像是白瓷上泛起红雾。

　　喻春知嗤笑一声，站直了身子，“该，粽子好了我先去了，赶紧过来别磨蹭。”

　　程珏幽幽叹出一口气，“因果报应终有时，恶人自有恶人磨。”

　　段云冉收回目光，起身时说：“说的好，奖励你将这句话抄五十遍。”

　　桌子并不大，四个人坐却也显得空了，索性也不讲究许多，将菜摆到一边挨在一起坐了。

　　喻春知和程珏坐在中间，一人举着一根筷子，上面插着剥好的粽子。

　　“我猜你那个是蜜枣的。”喻春知眯着眼看了看，对程珏说。

　　程珏看了看被糖浆浸成棕黄色的粽子，还是决定捧场：“是吗？姐姐你怎么看出来的？”

　　喻春知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得意的说：“粽子吃多了会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可以一眼看出里面的馅。”

　　“哇，这么厉害，那大概要吃多少个粽子呢？”

　　喻春知摸了摸下巴，“起码要超过百个。”

　　“那我要努力吃，我也想有这么厉害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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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稚童哄大人的对话，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小孩了。

　　长公主笑眯眯的看着两人，和段云冉对上视线后用嘴型说：“多大了？”

　　段云冉实在不好意思说她与自己同岁，勉强笑了笑，“三岁吧。”

　　喻春知桌子底下的手伸过去掐了掐他的腰，“我没瞎，我看见了。”

　　段云冉这才出声道：“三岁小孩才用筷子吃粽子，说你三岁怎么了？”

　　“他六岁他也用，”喻春知又指指自己，“我六十岁时也要用，凭什么只许三岁用，谁定的规矩？”

　　“没谁，吃吧，都快掉了。”段云冉用眼神示意半掉的粽子。

　　真小孩和假小孩也顾不上聊了，开始吃现包现煮的粽子，程珏咬到蜜枣的时候还冲喻春知用力的点了点头。

　　一顿饭结束，程珏非要拉着喻春知去看他养的小金鱼，段云冉罚抄的话还没说出口两人就没了踪迹。

　　长公主喝了口茶，“阿珏很喜欢春知。”

　　“只要是样貌周正的年轻姑娘他都喜欢，你看他对哪个十岁以下三十岁以上的女子这么殷勤？”

　　长公主乐了一阵，笑骂了两句，然后带着揶揄的笑看着段云冉，“他是劲头太猛，你是呆若木头，你俩要能中和中和我便不愁了。”

　　段云冉面不改色道：“那我待会去讨教讨教。”

　　长公主瞪了他一眼，“你打什么岔，知道我要问什么，还不老实说了，和长姐也瞒着吗？”

　　瞒什么？纵使说也说不清，段云冉抿了一下唇，“确实是幼时旧友。”

　　“谁要听这个？”长公主敲了敲桌子，“上次听你说了一通，名字颠来倒去说了多少遍，我能忘吗？”

　　“问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张个口有这么难？”

　　段云冉手指交叠，眉眼一弯递了一个笑，“长姐，关于纵马案，我有些事要提前同你说。”

　　“……罢了，你先说吧。”

　　“你是进了几次宫的，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了，刑部这边也插不了手。这案子这两天就能结，结果大概解不了你的气，明面上你先受着，我自会替阿珏讨回公道。”

　　长公主皱了眉，“我早料到了的结果，没什么受不受的，你别管了。”

　　段云冉不说话，她就一拍桌子厉声道：“段云冉，你要是还将我这个长姐放在眼里，就收了你那些手段，阿珏受的气我出了，没必要非求个结果！”

　　“长姐，我不使手段，但前日纵马者还在千灯街与友饮酒口出狂言，我要他跪在公主府前向阿珏道歉，这样也不行吗？”

　　他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最后的反问像是不存在一样。

　　长公主沉默片刻，然后说：“你且注意分寸，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前后皆是险路，便是不出手，我也不会怪你。”

　　“自然。”

　　喻春知出来时两人已经聊起了闲话，她站在旁边听了一会，段云冉便起身告辞。
　　长公主备了些东西，叫何霜都送上马车，喻春知拎着两盒粽子在门口候着，远远冲程珏眨了眨眼睛。

　　段云冉示意长公主留步，欲转身离去时突然轻声道：“长姐，是，难。”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直到马车离去多时，长公主才反应过来，抱着为功课发愁的傻儿子，再次叹道，小九啊……

　　段云冉转过身正好对上收回眼神的喻春知，那人许是眼睛眨累了，眯着眼冲他笑笑然后钻进了马车。

　　等段云冉坐进去时，喻春知带着点没耗尽的兴奋开口道：“玉哥的小金鱼和你当初送我的那条好像，可惜当初走得急，忘了带。上次回寨还想看看有没有尸可收，结果连缸都没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穷疯了的……”

　　段云冉扶桌闲敲的手指一顿，语气平静：“还不是因为你忘了带走。”

　　喻春知撇撇嘴，言语间有些遗憾，“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