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富贵，互相汪》不见江山

21、第 21 章

　　段云冉在刑部听人吵了一天，无非是名单上涉及到自己阵营的人了。当然，吵也不算吵，就站那面红耳赤的争辩。

　　他向来话少，今天看在嘉合帝的面子上将名单中每人涉及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说完嗓子就有些不舒服，他们一吵就更不想开口了，面无表情的坐在那。

　　他们不敢找段云冉理论，就揪着另一个阵营里的人吵，声音却大到段云冉无法忽视，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有人走到段云冉身后，低声道：“殿下，名单是经了陛下眼的，他们吵翻天了也没用。”

　　“嗯，”段云冉翻着面前的卷宗，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

　　他虽然是唯一一个进了刑部的皇子，但刑部并不是他的一言堂，里面布满了各方的眼线。他接手不到一年，明里暗里洗掉了不少手脚不干净的，也渐渐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郭攸是之前因为舞弊案有功升上来的，深觉主查舞弊案的段云冉对他有提拔之恩，便迅速站进了他阵营，真心几两尚不可知。

　　郭攸将手上拿着的一份卷宗放下，“殿下，您看看这个。”

　　段云冉接过，随意翻开，京郊纵马伤人一案，按理说进不了刑部，但无论是伤人的还是被伤的都身份贵重，自然不好处理。

　　“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现在被尚书大人关在家中，把拿人的都挡在了门外。被伤的那位是长公主的幼子，现如今闹到陛下眼前去了。”

　　兵部尚书溺爱子女是出了名的，只是这次踢上了长公主这块铁板，长公主虽无权无势，但她的儿子也是嘉合帝的外孙，皇孙受惊非同寻常，他想必也发愁得很。

　　更何况此事进了刑部而非大理寺，刑部是段云冉在管，长公主素来与这个认回的弟弟交好，他会偏心谁不言而喻。兵部尚书本就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和段云冉明争暗斗无数次，他眼下只得求五皇子的庇护。

　　段云冉将卷宗合上，“其他人看过了吗？”

　　郭攸摇摇头，“此案今早刚拨来刑部的，刚好分到我手中整理，还没来得及公谈。不过此事前几天闹得厉害，都是知道的。”

　　“知道归知道，直接交给我算怎么回事。”他眼皮上掀，看着郭攸说：“摊开来说说，听听各位大人的意见。”

　　郭攸打量着他的神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拿着卷宗走了。

　　段云冉将桌上的东西收整好，起身离开了。身后的争吵声突然断了，他唇角含着笑，眼中显出一些疲累。

　　天色尚早，段云冉原想去一趟宫中。纵马伤人案可大可小，要看嘉合帝怎么想，究竟是要皇家脸面还是臣子忠心。

　　刚到宫门口就看见长公主的车驾，他叫停了马车，下车去打声招呼。

　　长公主未到三十，瞧起来还是明艳动人，只是因为心情不佳而面有愁色。她站在马车边等段云冉走近，轻轻喊了一声，“小九。”

　　他回宫时长公主已经嫁人了，甚至孩子都能走路说话了。直到他在嘉合帝身边长住，一次家宴时才真正见了这位深居简出的长姐。

　　那时他被几位皇子叫到后花园中，他们不敢动手，嘴里的话倒是难听的要命，比他在市井中听到的那些更不堪。他才知道人虽分三六九等，皮囊里装的的东西却也不一定按等级来填。

　　他权当听不见，木着脸站那，然后被一双带着香气的手拉到身后。已为人母的长公主看不得他受欺负，训了那几人一顿。

　　因为见了他受欺负的样子，她总觉得他可怜，经常带他回家吃顿饭或是送几件亲手做的衣服过来，是真把这个差十来岁的弟弟当儿子一般养。

　　段云冉对她虽不热切，到底比待旁人更亲近些。

　　段云冉笑着喊：“长姐。”

　　长公主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垂下眸子也没躲。“脸怎么这么凉，南下一趟瘦了许多，路上有没有按时吃饭？”

　　“有。”

　　长公主拍了他肩膀一下，看来是不信的。“吃饭还直掉肉？你怎么不躲南边不回来，不怕见了我挨骂？”

　　段云冉摇摇头，“想吃长姐做的饭，便吃不下别的。”

　　长公主无奈的笑，叹了口气说：“这两天不得空，端午的时候你若无事便来我府上，今年包粽子的活饶不了你。”

　　段云冉不置可否，只说：“案子移交刑部了，我想进宫找陛下问些情况。”

　　长公主皱了眉，“你别管了，进了刑部旁人总会疑心你，你再插手管这么多不好。我刚从父皇那出来，此事怕是要不了了之。”

　　“阿珏如何？”

　　长公主显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态，“伤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夜里总做噩梦，晚上得让人陪着。”

　　段云冉：“那便好，你告诉他我若得了空去抽他功课，他兴许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长公主忍不住笑了一下，“也行，吓吓他，这几天仗着伤成天躺着看闲书。”

　　“长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原本正在气头上，闹了挺大动静，其实算不得多大的伤，让那人赔礼道歉受点罚也就罢了。可今日一问才知道，小五也是来过的，他竟护着伤他侄子的人，半点不把我这个长姐放在眼里。”

　　段云冉安抚性的一笑，“既进了刑部，便归我管，轻饶不了，定给阿珏一个公道。”

　　长公主还待再说什么，身后马蹄声响，她匆忙嘱咐了两句，便上了马车。

　　段云冉站在远处，眼前的马车换了一辆，一双手掀开车帘，“上来。”

　　车内有股味道，闷闷的让人难受，段云冉上了车便坐在一边，喊了一声“钟老”便不再说话。

　　马车继续往前，其后还跟着段云冉的马车。

　　钟老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刚刚是要进宫见陛下？”

　　“是。”

　　“为了长公主的事？”

　　“不全是。”

　　“云冉，这事陛下应该是想好了，也与长公主说了一点，大概是罚点俸禄关个禁闭便揭过了，你别掺和进去。”

　　“长公主府不缺这点银子，那孩子才七岁，被吓成那样连句道歉都没有，像话吗？”

　　“怎么道歉，你明明知道当时五殿下也在场，这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细究起来五殿下也得牵连进来。”

　　“我是知道，但卷宗上没写，长公主也不知情，她若是知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钟老一皱眉，“你别发疯。”

　　段云冉整理了一下袖口，轻声说：“秉公处事，这是您教我的。”

　　钟老脸色一变又变，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也罢，我劝不住你，还是让陛下与你说吧。”

　　段云冉没接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老看着他清瘦的脸庞，想不通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脸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表情，淡然的，像是看破一切的，甚至有些疲于应付的感觉。

　　“陛下说你看过南域来信了，你是怎么想的？”

　　一丝活气冒出，刺穿皮囊。“使臣来访很正常，后面关于定国公主的部分有些奇怪。”

　　钟老摇了摇头，“不奇怪，定国公主此人，嗯，一言难尽。”

　　他中间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想该如何形容，却只得出一个‘一言难尽’出来。段云冉眼神投过来，等着他的下言。

　　“她并不是流珠国国王亲生的，甚至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算是王后那边的。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还有近几年的功勋，封了定国公主，算是唯一一个用将军封号当公主的人，还是个女子。”

　　“此人如何？”

　　“性冷嗜杀，不喜与人亲近，常年以面具示人，据说战场上受了伤，脸上留了疤。恶名满华都，但南域其他几国却都想要她，知道为什么吗？”

　　段云冉想了想，“因为领兵能力？”

　　“是也不是，她虽几次灭反贼平边乱，却是个极厌恶军营生活的，得了空就窝在公主府中，折磨她那一堆下人，人品低劣。”

　　钟老看着他，眼睛中发着诡异的光，“更多人看中的是她的身份还有她背后的东西，拿到手了南域九国就得换主了。”

　　“她的身份？”

　　钟老不答，只接着说：“流珠国国王仰仗她也怕她，所以想把她支的远远的，那些东西她带不走，她就成了拔了牙的毒蛇，折腾不出什么来。”

　　“所以提出联姻，等人一走就处理掉那些所谓的威胁？定国公主会顺了他们的心意吗？”

　　钟老轻皱了一下眉头，“既已发来书信，想必已经有了对策。”

　　段云冉轻捻了一下手指，“倘若定国公主应下此事，便是进了囚笼，我们帮流珠国去了威胁，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钟老摇摇头，“流珠国不能去威胁，南域一旦没了桎梏，家狗便成了疯狗。我们要做的是将威胁抓在手上，将囚笼的门对着他们而开。”

　　段云冉明白了他的意思，定国公主在南域是威胁，在江国便是对南域的威胁，只要他们运用得当，可以死死压住南域不让其翻身。

　　他心头一跳，后背靠上车壁，心思急转。

　　钟老知道他能想明白其中利害，便转了话音。“陛下更看重北原一些，可世代联姻下来，作用已经不大了。南域是否能完全掌控，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云冉，你是个聪明孩子，此事便由你自己决定。”

　　是啊，自己决定，却只有两个选项，要么娶这个，要么娶那个，就是不能不娶。他闭了一下眼，笑在唇角绽开。

　　钟老静静看着他，知道此番已是将他逼迫狠了，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能感觉到寒意，他像是没注意到那抗拒的一动，说：“手怎么这么凉，上次给的药吃完了？”

　　段云冉没说话，将手抽回后睁开了眼，掌间被放了一个小盒。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六粒药丸，一个月吃一粒，便能压下全身发冷的感觉，稳住他的神志，他便能像个正常人一样。

　　他盯着那盒子看了好久，才轻声说：“多谢钟老。”

　　钟老叹了口气，“所需药材难得，一次只能制出这么多，不是外公借此……，你何必如此疏远。”

　　自三年前那件事后他便再没叫过一声外公，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又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段云冉不再说话，钟老知道他心中结了疙瘩，但三年都没办法解开，也不强求这一时了。

　　等马车停在云宫前，段云冉才客气的说了两句，然后下了车。

　　何霜在门口等着，见他从钟老马车上下来便知他此刻定然心情不佳，主动说起了喻春知的事，“殿下，喻姑娘今天跑出去了。”

　　“随她去，不许跟着她。”段云冉脸上添了抹笑。

　　何霜十分唾弃自己的行为，但看到段云冉脸色好了些也觉值得，接着抱怨道：“想跟也跟不上，她还嫌弃我们防守不够，分明是你下了命令不许拦她。”

　　段云冉倒是挺赞同她的观点，“那就让她抽空帮忙指正一下，她有经验。”

　　确实有经验，知云寨后期的防守站岗等等都是她安排的，大哥美名其曰让她将所学用到实处，实则就是偷个懒。

　　喻春知拉着段云冉将知云寨绕了几圈，画了个丑到除了她没人看得懂的图，然后指挥着一帮比她长半截的土匪来回跑，试了半个月才将最终方案定下。要不是段云冉后来翻遍兵书杂谈提了些意见，还有得试。

　　“我看是翻|墙有经验吧。”

　　段云冉笑而不语，听见身后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喻春知已经挨的很近了，突然出声，“说我坏话，小何你个长舌妇！”

　　何霜惊恐的往旁边一蹦，喻春知就站到了他原本的位置上，抬手指着他，“小何啊小何，你真是好毒的心，是不是挑拨我和小云冉的关系！”

　　何霜既要否认又想骂回去，嘴就启不开了，兀自纠结。

　　喻春知得意的一扬眉，唇角轻掀，露出一点珠白的牙齿。她另一只手使了力，将酒坛拎起来给段云冉看，“小云冉，姐姐请你喝酒啊。”

　　段云冉眼神是静止的，落在她的脸上，她一说话琉璃似的眼珠就动了，目光从她的眉眼溜到唇齿。

　　喻春知以为他在走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了头伸手摸摸，“脸上有东西？”
　　段云冉收回目光，将酒拿到自己手中，“没有。”

　　很干净的脸，找处瑕疵都难，更别提疤痕了。也就唇上颜色浅淡还起了皮，大概是不适应北边干燥的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