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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喻春知十三岁的时候,老白深觉她没个人样,成天就知道扛着刀跟在匪徒后面跑,打起劫来一个顶十个,可一看到书就装死。练字练到一半就撂了,现在一提笔就手抖。

      他把人从山脚下拎上来后,摁着人在书桌上,脸下压着一本书。“喻春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喻春知脸有些疼,又不敢拨开他的手,只能委委屈屈挤进来一只手垫在脸下。“记得记得,知云寨的二当家,要带着我们知云寨走上辉煌的大道!”

      老白气得手都在抖,“另一个!”

      “疼疼疼,你指甲戳着我了。”喻春知叫唤完之后才嘟囔道:“不是你说让我忘干净不许提吗?”

      老白表情一僵,清了清嗓子,“我让你嘴上别提,你心里得清楚。”

      “呦呦呦,”喻春知艰难挤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谁当初指着寨门对我说这以后就是我的家了,我就是一个土匪窝里的孩子,别再惦记啥公主不公主的了。”

      她用眼角看向老白,“可怜我才七岁,被逼着改头换面,这么多年了,都快忘了我亲爱的父王母后长什么模样了。我一度怀疑你是不是把我偷出来,然后让别人顶替我,我的荣华富贵都被一个不要脸的小孩抢走了。”

      老白收了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荣华富贵个鬼!就你这样摆出去谁信你曾经是个公主!”

      喻春知慢慢站直身子,“往事休要多提,说多了就容易流泪。话说,你变得不比我少啊,当年在宫中教书的少年君师,现在不也一嘴的粗话。”

      老白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背井离乡来这个破地方,吃没好吃,喝没好喝,穷得就差卖身了。”

      喻春知单手一撑坐上了桌,上下打量了一眼。尽管岁月蹉跎,当年那位玉轿过宫门的少年君师也就稍稍黑了些,还是挺水嫩的。“你别说,你要一早就卖身,咱不至于那么穷。再随便念两首诗,肯砸银子的多了去了。”

      “小王八蛋,能不能盼点好。”老白抽了她膝盖一下,“真穷了就卖你,卖个一文两文的也能补贴家用。”

      “穷不了,云冉说了,我们现在富的流油,莲音镇三分之一的铺面都被你买下了。”喻春知看见他脸色大变,笑的很得意。

      “你还好意思笑,人家八九岁就能帮着算账,时不时过来和我讨教学问。我一个老师的成就感居然是从旁人身上找的,作为我的学生你不会感到羞愧吗?”

      喻春知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羞愧,云冉厉害就等于我厉害。以后他读书我习武,我俩一文一武,没准还能拿两个状元,多好!”

      老白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咬着牙说:“那你们还怪般配!”

      喻春知脸一红,眼神开始飘忽,摆了摆手,“哎呀,别说了,我害羞!”

      总是有人开这种玩笑,从两人小时候起就没断过,刚开始说什么“金童玉女”,后来变成“青梅竹马”,喻春知也从刚开始的茫然到后来的配合,只有云冉总是神色淡淡,既不反驳也不回应。

      老白嫌她不争气,良久却软下声音说:“这段时间就别老跟着他们出去了,我教你一些礼仪,也有些事要提前告知你。”

      喻春知抬头看见他拧在一起的眉,“为什么要教礼仪?”

      “我们,我们可能快要回宫了,”老白声音里有压不下去的激动,但细瞧起来好像有几分忧愁压在眉间。“所以,提前准备准备。”

      喻春知还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你收到消息了?是父王亲自写信了吗?你给我看看。”

      老白说让她忘掉便真的再也没向她提过这些事,所有的信件往来都是他处理的。她安心的当着自己的“上任老大遗孤”,无忧无虑的过了六年,都快忘了当初是为什么来到这。

      那漫天的大火吞噬了一切,似乎也不断蚕食着她的记忆。让她一回想起来,总是漏掉那一段,前七年的开心快乐和后六年的随心所欲无缝结合,中间那段时光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此时再想起来,茫然多过害怕。她有些急切的拉着老白的手,老白只摇摇头,“确实是宫中来的消息,却不是陛下写的,而且还不确定,只是略提了两句。”

      喻春知松了手,突然冷笑一声,“把我丢在这异国他乡不管不顾,现在随随便便一句话我便要诚惶诚恐的做准备,凭什么?”

      老白脸一板,似乎是想训斥她,但亲手养了六年的孩子,知根知底的,心疼也是真心疼,勉强放软了声音说:“你那时候太小,不明白,陛下是没办法,他们生怕你出一点事。”

      喻春知像是听不见,手却快把桌上的书按出一个洞来,然后哦了一声就跳下来往外走。

      “我说的你听见没有啊!”老白声音里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喻春知不耐烦的回了个头,“知道了,我现在又不小了!”

      她跑到厨房看厨娘做饭,都是花钱从镇上请来的大娘,手艺了得。她看着那在菜刀下碎成一块一块的菜,深觉同病相怜,眼泪就要滚下来了。

      切洋葱的大娘以为她被辣哭了,连忙停了手,用干净的围裙内里给她擦了一把脸。“不好就站这么近呀娃娃,不该老往厨房跑的嘛。”

      喻春知抱住她的腰,委屈的说:“饿了。”

      大娘手上脏,不好碰她,就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乖娃娃,出去坐会,今天的菜都是你喜欢吃的,红烧肉,粉蒸肉,还有小丸子。”

      喻春知就笑了,眼睛弯弯的,大娘这才放开她,把洋葱挪远点切。

      “怎么全是肉啊?”

      大娘看她一眼,“小少爷今天不来,素菜就少些,你们不乐意吃。”

      小少爷是这些不了解云冉身份的人对他的称呼,猜测他是镇上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少爷,金枝玉叶的贵公子。

      喻春知一想到云冉就更愁了,出门时说:“婶婶加些素菜,他来的。”

      她又晃到练武场,大哥正在上面带着一群汉子打架,按他的说法是“每天殴一殴,皮厚还抗揍”。

      她坐在旁边的小桩上等人打完了,大哥擦干净身上的汗走过来。“怎么,昨天给的那套心法记住了?”

      喻春知摇摇头,“没看完呢,昨天被老白没收了,说让我看点正经书。”

      大哥噌一下站起身,“嘿,这怎么不正经了,这书呆子是找事吧!”

      喻春知倒挺希望她去和老白打一顿的,但一想到还有事让他帮忙,便拉住了他。“先攒攒,以后一起。大哥,你帮我去莲音寺喊云冉过来吃饭吧。”

      之前每次都是她带人回来,现在她的轻功也不差他多少,节省时间也不是这么个节省法。大哥看着她,眉一挑,“怎么不自己去?”

      “老白说了一些事,我现在一去估计忍不住就说了,肯定请不回来人。”她恹恹的低着头。

      大哥了然,呼噜了一下她的头发。“帮你去请,但你确定他来了你就不会露馅吗?”
      “那你到时候拿个勺帮我接着吧,我真不确定。”

      大哥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你这样总让我有一种棒打鸳鸯的感觉,你对那小子到底怎么个意思?”

      喻春知脸唰一下就红了,惊疑的看着他,“你想什么呢,我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用这么龌龊的话来玷污我们之间纯洁的友谊!”

      “孩子个屁,十三岁都能定亲了。”大哥说完瞥了一下她通红的脸,“其实没啥不好的,要真成了还能把人带回去,这次回去没准就再也不回来了。”

      喻春知呆愣的时候他哼着不知从哪片红粉街道听来的曲子悠哉的走了,没一会人就没了影。

      喻春知看了眼重新抱团打架的那群人,感觉伤眼效果堪比诗书,失去了上前玩两把的胃口,丢了魂似的回了房间。

      老白把她房间里摆满了大小武器的桌子一扫而空,换上了笔墨纸砚,摊开的书上那一页正是合情合景合心意的《劝学》。

      她烦躁的把书合上放到一边,脑子里还转着那句“把人带回去”。

      她和云冉自打七岁相识,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也就一个多月,是自己跟着老白去外地进货,回来人就不让她进屋了,还把自己带给他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她年纪小云冉心眼小,几乎就是无法挽回了。

      她就坐在门口哭,抱着那一堆鸡零狗碎,哭得像死了亲娘。小少年冷着一张脸打开门,她声就更大了,金豆掉一地,把人生生哭到蹲在她面前将小玩意一样一样拿过去,样样都得喜欢。

      可此次回去,即使能回来,也是一年半载之后的事了。她就算把莲音寺哭倒了,他估计都不会再理她了。

      她发愁的拿过一支笔,打算先写一封请罪书。

      第一次给人写信,纠结称呼纠结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空在那。她写信随着脑子走,想到哪写哪,先写了今天中午的菜,又写到养在窗台上的鱼,最后才可怜巴巴的说要是自己离开一段时间,他能不能不生气。

      纸到末端,却感觉还有未尽之言,她又抽出一张,斟酌片刻写道:“若你是鱼就好了,我只要有水有饵料就能带你走。可你是佛寺里的莲花,离了土会死的。我不勉强你和我走,你也别生我气好不好?”

      笔刚放下门便被敲了一下,她正欣赏自己这神来一笔,随口说:“进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云冉已经走到她身边,眼神落在了她拿在手上的纸,一眼扫过几个字便连忙移开目光。“你这是什么?”

      喻春知连忙将手上那张纸背在身后,却忘记了桌上还有一张。“写着玩玩的。”

      云冉看她一眼,眼中光波流转,似有一丝温柔。“写信吗?”他点了点桌上那张开头空出来的一处,“写给谁的?”

      喻春知咽了咽口水,原本打算留到临走时给他的,这下被发现了只好抵死不认。“反正不是你的。”

      云冉眼睫低垂,一瞬看不清眼神。“云静师兄吗?”鱼、水、带走、佛寺和莲花,大抵是那个人了,她应该是喜欢那样温柔纯净的人,每每和他说话时都会收敛脾气。只是没想到她那勉强盖过碗底的墨水,也能写出这样酸不拉几的肉麻话。

      喻春知没敢看他,含糊的应着,“嗯,我挺喜欢云静师兄的。”

      云冉便不说话,转身就离开了。喻春知赶紧把东西收好,欢快的奔向饭堂,却发现那人压根不在。

      之后几天,任凭喻春知在门外怎么喊他都不出来,大哥来拎人回去时她刚好喊累了跑去蹭饭,他就敲门让云冉出来。

      “出来吧,只有我一个人。”

      门轻响,那已经长到他嘴角的小少年面色极冷,隐隐还有些不耐烦。

      大哥和他相处不多,但六年光看着都能有点感情了,他把人拉到面前,“那丫头怎么招你了,和我说说。”

      “没什么。”

      “没什么你不理人,她这几天早出晚归的,什么都不管了。”大哥话里话外都是为喻春知说话,云冉听的出来。

      “我过会让她回去。”

      “不是,你不挺喜欢她的吗?怎么说闹就闹上了,你们……”你们能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了,大哥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

      云冉只笑了一下,抬眼看他,“怎么可能,只是朋友罢了。若真要喜欢,我更愿意喜欢知书达理温柔端庄的女子。”

      大哥想了想,三个条件,喻春知也就勉强满足了“女子”这个条件,便闭了嘴反省自己是不是将这好好的金枝玉叶教坏了。

      院中气氛微妙,院外也好不到哪去。喻春知袖子里还装着那封写好的信,琢磨几天才在开头添上了“云冉哥哥”四个字。

      她记得云冉曾说过他比她大上一两个月,按理说她该叫自己哥哥。喻春知当时一脸嫌弃的拒绝了,也从来没有叫过。

      若一个肉麻称呼能换来和好,那她便舍下脸皮不要又有何妨?

      她觉得云冉说得没问题,但回了寨里就把信扔到了鱼缸里,狠狠摁在了底下,小金鱼就摆着尾看着新得的“地毯”,听着那天天给它撒一堆饵料企图撑死它的姑娘嘀咕着什么“知书达理”“温柔端庄”,哦,还有脏话。

      可惜,这个误会没等到解开的时候,暗流涌动的人世不会漏下一个人,半大少年也不例外。他们猝不及防的窥见了一线真相,这点点没捅透的心事便显得无关紧要,两人都再没机会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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