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B****a

16、第十六章

　　孙长丁带领了东苑里面三四个丫环站在门前，都踮高了脚尖望着。
　　那边的路还是黑漆漆的，雾气早成了最浓的那一刻，树枝，土路以及傍晚阵雨后留下的水坑，在人的眼里全是看不见的。
　　林庄大院建在洼地，地下的基石比平乐镇里所有的建筑都要低下很多，照理来说在四川这块凉湿地里这么个方法是万万不可，轻则风湿顽疾，重则骨头里都会落下几十年的病根。...可说来奇怪的是，林庄四周虽然雾气弥漫，湿气甚重，但庄里却是别有洞天，那冬暖夏凉，冷风进不来，湿气就全被排去了外面。若是人春天的时候乘夜来到林庄，在外是浓雾笼罩阴气森森，可在内却是百花盛开，绿树荫荫。
　　而且，这么说一点儿也不夸张。林庄之所以能有这个奇景，完全是因为那整个庄园从东南方的山地豁口开始就是以一种略微倾斜的姿态建楼，加上一些高高低低解决地势落差的石阶，在林庄里面转就像上了一座小小的佛山。越往高走，轻柔的南风就迎面拂来，那豁口上的山石风化，微风常年不断。湿气，雾气，以及一些糟污的病灶全给吹走了，直至庄外一小片树林，才弥漫于枝条错落之间。
　　外雾弥漫，内别有洞天，不是桃花源，却胜似桃园。
　　...而那些被风吹走的东西，是湿病，可林庄真正的诟病呢？那最为龌鹾无耻的秘密呢？
　　这又有谁说的清？

　　孙长丁的肚子在咕咕直叫唤，他一边顶着背后的风一边往门后挪了挪。想那小少爷可真潇洒，挥了手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这一个烂摊子给方管家，而方管家自然是把烂摊子又给分了好几份，最后等小少爷回庄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他头上。
　　“....哎。”
　　孙长丁揉了揉肚子叹气。
　　“饿死了啊。”一个小丫环回身跺脚，背靠灰墙小声骂了一句。
　　“小声点儿！”孙长丁回头唠叨，“要是给二夫人听了准会让人撕了你的嘴。”
　　“...哼。”
　　小丫环眨巴两下眼睛，虽然不服气，但听着二夫人三个字也饶是不敢说话。另外几个年龄看着稍微大一点儿的也有些受不住，都靠着门板叹起气来。
　　想二夫人一句话，不见着小少爷的人，庄里就谁都不许开饭。结果，她们就从晌午一直饿到了现在。...虽然饿一顿是没什么大不了，但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口怨气，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为二夫人跟小少爷开了火斗而被牵扯进来，...这冤不冤呐？
　　“要不找个人假装小少爷好了。”
　　有人突然提议。
　　另外一人立马摇头摆手，“去！那能装得像么？就小少爷那模样，你也能找个八九不离十的出来？”
　　“穿好衣服不就得了，远远地留个影子？再说嘛，小少爷都是在外面玩儿，哪儿会那么早回来？”
　　“二夫人又不是傻子，被她看破了还不是大家一起遭殃！”
　　“那你说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
　　“哎，...就是小少爷不好。”
　　“关小少爷什么事，以前小少爷在庄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玩儿的？二夫人一回来就看不顺眼要我们下人跟着活受罪，怎么不见老爷也这样？”
　　“就是就是就是。”
　　“那就是二夫人不好！”
　　“好了好了。”孙长丁蹲下身坐在台阶上揉着额头，叫出去找林天佑的人也不知去了多少，到现在也没一个回来。那边二夫人坐在东苑里冷脸不说话，这边就像闹开了锅，骂人的，出馊主意的，说七说八的，明明都饿着肚子，可一倒起苦水来那是一个比一个有劲儿。
　　“嘿！钉子叔快看快看！”有人突然从后面猛拍了孙长丁的背。
　　孙长丁回头边叹气边说，“看啥！我跟你说，小少爷没可能那么早回来！”
　　“有灯！”那人伸手指着前面林子边从雾气后面出现的黄光，一点点地随它渐渐靠近也开始越发亮了。孙长丁睁大了眼睛，他想那绝对不可能是小少爷，这个时候回来的一般都是三少爷了。
　　果然，出现的还是林天语的车，因为还有一些小雨，所以车子在泥土路上走得很慢。守在庄门的人那悬起的心终于还是成了掉进池塘的石头了。
　　方情不知从哪儿出来，穿过门前的时候还把孙长丁吓了一跳。他撑着伞踩着泥水过去，对着车窗说了几句话以后就看着林天语皱眉下车，也不待打伞便快步走了过来。
　　“三少爷？”
　　孙长丁站起来，周围一干下人中也就只有他年长点儿，能够出来说一两句话。
　　“怎么不去吃饭？”林天语低头笑了笑。
　　说实在的，孙长丁一直都有些怕林天语，怕的不是这人不好说话，而是这人说话的时候完全就不像一个人。比如说林天佑是凶狠顽劣，但他至少还能觉得那人在说人话。可林天语就不一样，那人每说的一句话都像之前安排好了一样，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而且从来没有出过错，...那感觉...那感觉怎么说呢？就很是让人觉得害怕了。
　　孙长丁想了想，毕竟二夫人是林天语的娘，这话，怎么也要注意着说。...于是他就换了一个方面开口，“今天二夫人和四夫人都回来了，怎说是个小团圆，所以大家还是都在等小少爷回来。”
　　林天语听了低头一笑，并没有多停留，一边走一边说，“...如果天佑明早才回来，你们是不是也要等到早上？行了，不等了，大家都去吃饭吧。”
　　“三少爷，可是二夫人说.....。”有个小丫环，也许是沉不住气，也许是怕事，连忙开口在后面补充了半句，另外半句自然是给方情从身后捂住了的嘴巴，一下子就支支吾吾，说不下其他的话。
　　“方情，让她说下去。”林天语回头，带笑的样子看不出他的情绪，这让人就更是捉摸不定了。
　　方情拍了拍小丫头的肩，低头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对着那表情，听着那语气，小丫环还敢说什么，也只有拼命摇头，“...没...没有。”
　　“那就罢了。”听罢，方情直身指了指东苑的方向，“三少爷，时候不早了，二夫人和四夫人都在厅里等着。”
　　“........。”
　　林天语失笑摇头，转身也准备走了。
　　方情跟着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像一个人和他的影子，不能挨在一起，却又紧紧跟着。那人去了哪儿影子就去了哪儿。于是孙长丁也早已习惯了这样，见到林天语和方情走了都终于能叹一口气，拍了两个巴巴掌以后就招呼门口的人吃饭去了。
　　反正现在三少爷说的是吃，他们就吃，敢情二夫人还能在吃了一半的时候突然杀出来？

　　“方情，看来你没跟我说老实话了？”
　　林天语穿过走道后是大前方的小四合院落，花厅和前厅，后面有两个小门，门后才是进入东苑的石阶。再过两栋矮楼那也就能到二夫人的地方了。
　　“不敢。”方情低头应声。
　　林天语突然就停了下来，回头说，“也罢。...你毕竟在这院子的时间比我要多，有些事情我相信你能做得好的。”
　　“做得好？”方情笑了笑，“三少爷很少夸人呢？”
　　“你别这么说。”
　　“那要我怎么说？”
　　林天语皱眉缓了一口气，语气里面有些无奈。
　　从某种情绪上讲，他也会想看着如此的方情，但大多的时候他还是不想。方情不是林庄的人，也没人拿着刀子逼他留在林庄。他留下来，除了自愿，唯一的解释还是自愿。...而且几年前有个机会方情是可以转身走的，但他却没有，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到现在一天天过来，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不论怎么反抗，结果始终一样。无可奈何。
　　就比如现在那人都还会咄咄相逼，站得离你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偏着头问，“你想让我怎么说？三少爷？”
　　林天语转头看了看高挂在廊外的灯笼，才觉得这么下来又是晚上了，他好像已经没有再见过这个庄园白天的样子，就像过去随着时间慢慢模糊了去。
　　可无论怎么变化，林庄到了晚上始终是一样的。...但人不一样，人会长大也会变老，几十年一过，那就死了。现在会觉得十年如一日，那是因为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而且过起来也度日如年。
　　“三少爷？”
　　听着声音，林天语缓缓叹了口气，笑着说，“你是不是想找架吵啊？”
　　“......。”方情微愣，但过了一会儿，他也还是笑了。
　　林天语就趁着这个机会准备结束了话题，“我开玩笑的，你听听也就罢了。”
　　“玩笑话。呵呵，...你已经很久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些玩笑话了。”方情摇头，也转眼去看着廊子外面的红灯笼，从一个弧形的门廊开始一共有七八盏，两边各一，就成了一双，那把整个小院落都映得有些发红了。一样一样，所有的景都是年年如此，如此年年，在林庄这个牢笼里面什么都是一样，一年又一年，从未改变过。方情抬头望着檐角用回忆过去的语气说，“....我已经好几年没见你开过玩笑了。”
　　一句话，轻柔万分，却惋惜，却叹气，却无奈，却好像怀有一丝恨意。
　　“...那我现在也不适合把玩笑话挂在嘴边。”
　　“不适合？还是不想？还是觉得我死皮赖脸地呆在这里让你看着心烦？”
　　“够了！”林天语皱眉回头，伸手指了指院门，“你如果想走，我不会拦着；你如果觉得我对不起你，要什么都可以，我全可以赔给你，...还有，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以前的事就让它算了，不提了？”
　　“赔，你赔得起么？”方情也回头，伸手指着心口，“我在这里呆了半辈子就只换来你一句谢谢成全，那之前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拿什么来赔我？”
　　“你以为我就会好过了？”
　　“好过？...你不是说了一句谢谢吗？”方情低头，他皱眉不是因为林天语的话，而是在想自己为什么又一次没有沉住气。这几年都那么过来了，为什么要到今天才发现自己扛不过来？他已经再也受不了了，快疯了，快成了被林庄逼疯的第二个人。
　　“........。”
　　“你心安了。”
　　说罢，方情摇头靠着走廊的柱子，想累极了坐下去，却又怕自己累极了起不来。
　　林天语背身走了几步，还是回头，然后又想走，又回了头。最后，也只有皱眉看着在身后的人，轻声问，“你为什么还是不走？”
　　“呵呵。”方情笑了两声，“...我不是早就说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除非是我死了，...要不，你若不在了，你让我怎能坚持着呆下去呢？”
　　“你听我一句话不行？”林天语走了过去，低头弯身几乎是要跪在了地上。也许是夜深后林庄的院子和走廊都黑了下来，才让他敢面带祈求的抬头，求着那人，“走了，好不好？”
　　他说着说着便用手捂着眼睛，一声不响地。
　　“为什么哭了？”方情含泪大笑，“我都没哭，你有什么资格哭？”
　　“你为什么总是......。”林天语皱眉叹气，一手放在廊座上反复摩挲起来，他又闭了闭眼镜，也许是早间忙了，困极，累极的神色布满一脸。灯光映出眼下的阴影和两颊深陷的轮廓，跟那些放在花厅里几年前的照片都大相径庭。
　　人在身心极度疲劳的时候根本无法好好地去想一件事情，所以林天语说了半天也没有能说全一句话。
　　“天语，我不走。”
　　方情低身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这样靠过，...就见夜色之下那人悄悄地弯起唇角在笑。
　　固执如他，恐怕都没人能知道那个坚持和固执的最底线，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到底能走到什么时候？...守着这个人不走？还是转头离开换来两边都能轻松？
　　方情始终不懂林天语为何一定要他走，一定要让两个人分开，隔开，而且越远越好。
　　那也是说在这个庄园里面，每个人都有秘密。他有，林天语也有，他不想走，但林天语又想让他走；他不想听到谢谢这两个字，可林天语却可以笑着说上一句谢谢成全。
　　既然这样，那在林庄耗着还有什么意义？
　　方情不想这样，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想这样。但方情更不想真应了那个道士的话，不想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他还年轻还有选择和改变的余地，要变，要改，要把这个被人一语定下的命生生改过来。
　　他就是固执，就是想和天斗，就是要争，不争，他死也不肯闭眼。
　　...而他还是爱林天语，爱到了骨子里面了，在血和肉里面的那种爱。他说不出来，也不会说出来，但却管不住心里面不想；他是不敢想，那也不管不住心里不去嫉妒。他在林庄里面呆了整整六年，除了想找一个人以外，另外的就是爱了林天语。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走的每一步路，他都恨不得能抱紧了，揉进骨头里。
　　可是，几年前的一天，林天语却可以说了，“谢谢成全。”
　　成全了什么？还是该谢谢他什么？所有的感情最后用谢谢一笔勾销了？
　　所以，固执如方情，他就一直都是恨着，所做的很多事都是恨着，恨过了是爱，那就做另外一些事来弥补，...可爱过了呢？那被剥夺得还剩了什么呢？
　　也是只有恨了。
　　恨了爱，爱了恨，这么反反复复以后，方情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恨还是爱才让他在林庄留了下来。以至于固执到宁死也不走，就算天塌了，就算这个庄园被火烧了，他也是要跳进去，死一次。
　　不然，或者命好，也能再活过来。

　　“...谢谢成全？”
　　方情一边说就一边笑了，看着满池的水，吹着夜深的风。直到有人那不正经的声音从树叶子后面传来，“哟，又被欺负了？”
　　“...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方情抱紧双臂靠着树干笑，“你三哥刚走。”
　　“知道了。”林天佑蹬了蹬皮鞋，双手插在裤袋里走过去，伸一下懒腰便坐在了木栏杆上，“何春那儿看这儿看，买个蜡烛累得要死人。”
　　“那小少爷大可抽手走人，看他在那儿被吓得哭了不也很好玩儿？”
　　“哭？他才不会。”林天佑眯眼咬牙，“你别看他那德行，其实精着。”
　　方情点头，“小少爷的人，还是小少爷了解得多了。”
　　“你少话中带刺儿。”林天佑皱眉撅嘴，用脚摩挲地面，胡乱划了一些鬼画符，“...不说这个。今晚我到你那儿去。”
　　“不找何春了？”
　　“那鬼蛋回来的时候就睡了个昏天黑地，口水流了一车子，你让老子哪儿还有那心情？”林天佑边说边手舞足蹈地学何春睡着觉流着口水的模样。
　　“呵呵。”方情挑眉笑了笑，“那我今天也没心情。”
　　“哼。”林天佑扫兴地摇头，“没心情？不就被欺负了嘛，你大可欺负回去。”
　　“我可没被欺负。”
　　说罢，方情回头勾唇笑了笑，黑发，灰长衫，挺直的背脊和细长的脖颈在灯光隐约处看着有些诡异。连林天佑都不觉地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摆手让他别说话。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那小少爷也早些歇息。”
　　方情福身。
　　“方情！”林天佑想了想，又开口叫住了他，“我说你也不要太看得起自己心里那点儿事了。”
　　“...小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林天佑摸了摸额头，“只是提醒下你，免得到时候一边哭一边吃苦莲子。”
　　“...小少爷。”
　　“嗯？”
　　“他刚刚哭了。”方情的脸色有些变化，像是难过，但林天佑又可以肯定他绝对看到了一丝快意。那让人觉得恐怖得很，不敢多看，只敢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林天佑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地上划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抬头朝方情问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跟你哥一样。”方情摇头，答非所问地说，“总是以为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
　　林天佑听后一巴掌拍了木栏，咬牙切齿地说，“老子跟这个院子里面的人不一样！”
　　方情什么都没说，回头笑着。
　　“随你怎么想，我也是好心提醒你而已。”林天佑看那笑容看得发毛，连忙搓了搓手起身，“就这样。...还有何春那事你迟早给他一个交代，我可没那闲功夫天天把他带着跑。”
　　“...对啊。”方情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又想不透了？...有些事情早也好，晚也罢，迟早都是得面对的，是不？”
　　“你别问我。”
　　林天佑转头丢了这么一句话，很生硬，连他人也是有些僵硬地穿过门廊走去了院外。
　　方情看他一路匆匆地走了，直到院内没有一个人。
　　“为什么呢？”
　　方情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这种事没人能回答得了。

作者有话说

　　偶要给老方一个□□成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