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57、第五十七章 (2011年 洛杉矶)

　　瓦蓝的天空下，阳光直射进沈泓渊的瞳孔里，刺目地令其合上了眼睑。他从Mozza披萨店的窗前快速躲闪到阴影里。

　　时光荏苒，沈泓渊没想到自己在Mozza披萨店兼职，一干就是四年。这四年里，店长Emma结婚生子，回家带了孩子，又送走了数不胜数的其他服务生，而自己成为唯一见证Mozza日落店稳固成长的人，但仍旧是一名籍籍无名的服务生。不能转正和升职倒不是因为沈泓渊不优秀，而是因为他把心思主要放在了学业上，只有周六才来这里兼职，一方面是为了赚点生活费，另一方面则是心中有种难以舍弃的情怀，让他始终坚持着，这好似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一个习惯而已。

　　十一点钟，店里开始上了客人。一位白人妇女领着个小男孩进了店，他们坐到靠窗的位子上，似乎并不忌惮阳光的炽热。

　　“亲爱的，你想吃点什么？”沈泓渊冲可爱的男孩挤了挤眼睛。

　　男孩被逗乐了，扬起他稚嫩的小下巴，软糯糯说道：“你好，我想来杯番茄汁。”

　　“没问题，除了喝的，你还想吃点什么呢？”沈泓渊善解人意地俯下身子，凑近男孩，逗趣地问道。

　　男孩踌躇地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孩子的母亲眯着眼睛提议道：“Jerry, 来份儿意面，好不好？”

　　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就来份意大利面。”

　　“OK，没问题。”沈泓渊干脆地应道，语气里充满了快乐的童趣。

　　孩子的母亲微笑着转过脸对沈泓渊说：“再来一份蔬菜沙拉和一杯柠檬水。”

　　此时，店里又进来两位客人，沈泓渊用余光扫过，见是两名亚裔顾客。他们坐到最里面的墙角处。由于时间还早，另两位兼职的服务生还没到，所以沈泓渊需要照顾到所有客人的感受，他远远地冲两位客人招呼道：“早上好，欢迎光临，请稍等，我马上过来。”说完，沈泓渊拿着菜单进了后厨。

　　沈泓渊从后厨端来食物，放到窗前的桌上，男孩和妈妈都向他道了声谢谢。沈泓渊快速走到墙角的桌前，向两位客人微微鞠躬，抱歉道：“让您久等了，请问想吃点什么？”随手将菜单也捧到了桌上。

　　两位亚裔客人一个正对着沈泓渊，另一个则背对着他。从体貌特征上判断，沈泓渊觉得他们可能来自东南亚，而且根据两人的对话，他猜测他们可能是泰国人，尽管他不懂泰语，但在美国各色人种他都接待过，所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建议道：“我们最近推出了一种新款披萨，是泰式风味的，馅料包括虾仁、青椒、芒果、牛油果和番茄，具有酸辣甜的口味。不知两位是否感兴趣？”

　　对面的男人抬头看了眼他，和蔼且礼貌道：“多谢你的推荐，听上去不错，来一份9寸的吧。另外我们还想点份儿贵店的招牌披萨。”

　　“我们店的招牌推荐是牛肉至尊披萨，口味十分经典，这个也要9寸的吗？”沈泓渊问道。

　　“嗯，就9寸的吧，另外再来两杯热红茶。”对面的男人点了点头。

　　背对的男人刚才手里一直把玩着一枚硬币，突然那硬币从他手中脱落到地上，正好落在沈泓渊的脚边。

　　沈泓渊忙不迭地去捡那一美元硬币。

　　背对的男人也同时去捡硬币。

　　沈泓渊的手刚握住硬币，就被那男人的手给握住了，男人快速抽回了手，坐起身来看向沈泓渊。

　　沈泓渊将手里的硬币放到桌上，向前挪了一步，掉头看向那男人，微笑道：“你的硬币……”话还没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淡出，眼睛盯着对方的脸，极力地辨认着，但又好像不确定，半晌张着嘴。

　　对面的男人先是窘笑，脸色逐渐严峻起来，望着半天不说话的沈泓渊，突然像被金手指点了头，眸光一闪，失声道：“泓渊？你是沈泓渊？”

　　沈泓渊一听那男人叫自己的名字，脸色彻底惨白了下来，终于出了声, 下意识地用手抓住对方的手臂：“向忠哥，是你吗？”

　　沈泓渊面前的男人正是张向忠，而坐在对面的男人则是泰桑。

　　沈泓渊见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中已氤氲起了水雾，半天挤出一句话：“你怎么在这儿？”

　　张向忠心潮澎湃，一浪逐过一浪，彻底击溃了大堤的阻拦，他根本没顾忌周围的人，直接迎过去，展开双臂，搂住了沈泓渊。

　　沈泓渊心头一酸，当即崩溃，七年了，他的哥哥离开了家，而他也离家六年了，他们彼此七年都没再见面，他也六年没见到父亲和张妈，他内心唤起了最深的思乡之情。沈泓渊在张向忠的怀里嘤嘤地哭出了声，哭声里饱含着复杂的情绪：痛心、思念、委屈、心酸，还有怨恨。

　　张向忠这个铁打的汉子也跟着淌下了两行热泪。

　　旁边的泰桑傻了眼，站在旁边像是在看煽情戏，到后来也触景生情地抹了抹眼角。

　　店长Mike走过来，慌张不解地问道：“Howard, 发生了什么？”

　　这时，沈泓渊才从张向忠的怀里抽离出来，发窘地用袖子抹着眼泪，沙哑道：“这是我哥哥，我们七年没见面了。”

　　店长转忧为喜道：“Howard, 你要请假吗？带你哥哥好好转转，Fred和Mary已经来了，你去吧。”

　　沈泓渊连忙感谢店长，换回自己的衣服，安静地坐在张向忠的旁边，盯着张向忠的侧脸，半天没挪开视线。

　　泰桑用泰语调侃张向忠：“你弟弟好像跟你感情很深啊，盯着你不放呢，好可爱的男孩子。”
　　张向忠微笑着转头，望向沈泓渊，两人目光相交，忽然不好意思起来，用汉语说道：“泓渊，我老了吧？”

　　沈泓渊先点头，马上又尴尬地摇头道：“不是老，而是变了，变得更成熟了。”

　　张向忠“嘿嘿”咧嘴笑道：“泓渊，你都这么大了，我能不成熟吗？恐怕熟得快透了。”

　　沈泓渊又听到那熟悉的称谓，在洛杉矶，根本没人叫他的汉语名字，他觉得“泓渊”这个称谓最为亲昵，听着很受用，陶醉一番后，用眼撇了下旁边的泰桑，转而问道：“他是你朋友？”

　　“嗯，主要是生意伙伴。”张向忠平静道。

　　“他听的懂汉语吗？”

　　张向忠摇了摇头：“他不懂汉语，不过英语说的很流利，我的英语就比较蹩脚了。”

　　“你这些年……一直在泰国吗？”沈泓渊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差不多吧，我现在过的很好，我结婚了，也有个儿子。”张向忠微笑道。

　　沈泓渊显得很意外，转而笑道：“真的吗？我都当叔叔了。”

　　张向忠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皮夹子，从里面取出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一位美丽的女人半蹲在一棵繁茂的芭蕉树下，一个可爱帅气的小男孩站在女人的身前，叉腰的动作使他看起来神气活现。

　　沈泓渊盯着相片惊讶道：“嫂子真漂亮，我侄子太神气了，以后一定是个英俊帅气的男人。”

　　张向忠跟着笑，他觉得和家人分享自己的消息，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幸福。

　　忽然，沈泓渊抬头望着张向忠，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原来还以为你过着很艰难的生活，这样看来，我们也就放心了。”

　　张向忠听闻，胸中猛然收缩，他真是打掉牙齿，自己咽啊，他的苦，怎能诉说呢，突然觉得，连自己的亲人都无法分享和共情，一丝悲凉蔓爬至心头。

　　张向忠话题一转：“你怎么会在这里打工？”

　　“我现在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攻读医学博士，我是2005年来的，如果顺利，明年差不多就能顺利毕业了。我每周六来这里只是兼职赚点生活费。”

　　张向忠显得很骄傲，用手拍了拍沈泓渊的肩膀：“你可真厉害啊，我原来以为你被保送到国内的名牌大学了呢，没想到，你考到世界级的名校来了。”

　　泰桑见张向忠显得很兴奋，赶紧用泰语问他发生了什么。张向忠告诉他弟弟正在加州大学攻读博士。

　　泰桑眼睛睁的很大，笑着用英语说道：“Howard, 你太棒了，看来你们兄弟俩都很能干！知道吗？你哥哥很厉害的，我们都很喜欢他。”

　　“谢谢你，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个，我也觉得我哥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沈泓渊既骄傲又不失礼貌地说。

　　张向忠和沈鸿渊对视地笑，说着一些寒暄的话，彼此都很小心，仿佛怕触碰什么，唯恐打破眼前温馨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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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三人去汽车市场，租了辆崭新的保时捷，轰鸣着开向圣莫妮卡海滩。

　　张向忠在前面开车，沈泓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指引着路线，泰桑则是仰靠在后座上左顾右盼，欣赏着窗外的美景。

　　“你来美国干什么？”沈泓渊突然问道。

　　“做生意。”张向忠直视前方，平静答道。

　　“你目前做什么生意？”沈泓渊又问。

　　“木材、工艺品和医药类，都有经营。”

　　“为什么行业跨度这么大，你们是什么公司，很多领域都做吗？”沈泓渊不解道。

　　“对，我们是集团公司，我加入以后，是从做木材生意起家的，后来又逐步参与其他生意领域，这个不奇怪，生意人就是什么赚钱，就做什么，小到一个别针，大到飞机大炮，如果能赚钱，都可以考虑尝试。”张向忠很有气魄地展现他的雄心和视野。

　　沈泓渊觉得张向忠还是没变，永远都那么乐观和不屈，斗天斗地的，他还是那个令他钦佩、见义勇为的哥哥。

　　“你在洛杉矶有客户？”沈泓渊问。

　　“没有，泰国直飞洛杉矶，我们的目的地是圣迭戈。只是今天有空，见识一下美国第二大城市的魅力。”张向忠淡然地看了看沈泓渊，继而道，“明早我们去圣迭戈，你去过吗？”

　　“去过一次，是和同学去的，开车也就2个小时。你回来还走洛杉矶吧？”

　　“对，我们大概后天返回，最迟不会超过大后天。”张向忠道。

　　“那你回来时，找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张向忠把一张纸条塞到了张向忠衬衣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