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住》瀚海银沙

16、第 16 章

　　光明正大的打开感应门，范晓冲着叶护士长明亮的笑：“叶护士长，我有事找秦医生——不，您不用带我过去，我自己去行了。”
　　穿过一段走廊，范晓看见护士值班室的窗口恰好被左边病房里一台巨大的仪器挡住，立刻弯下腰，以人类还没有成为万物之灵时候的姿势，小心翼翼的靠近拐角处的那间形式像温室，温度像冰箱的病房。
　　“你这种表现实在让我很没有成就感。”玻璃墙面的隔音效果和预想中的一样不好，范晓能够很清楚的听见秦天的声音——带着让他惊讶的激烈的愤怒。
　　“我没有……”
　　“闭嘴，晋阳，你身体的反应是不会说谎的，四年了，从来没有差错！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秦天，你应该已经从范晓……”
　　“我是听说了，但是，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亲口！明白？”
　　病房里突然沉默，范晓紧贴着玻璃墙趴着，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沉重的敲击着厚软的地毯，像溺水一样难受的感觉。
　　“我……我不能……秦天，我……”
　　病房里陷入沉默，范晓努力地竖起耳朵，然后他听见一阵轻微而有规律的声音——“嘀……嘀……嘀……”是相隔两个房间里传来的，仪器描绘患者心电图的声音。
　　就在范晓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单调而规律的声音折磨疯了的前一刻，秦天再度开口，声音轻柔：“晋阳，别让我觉得我四年的努力是个笑话。”
　　“我原本以为，你这蒙古大夫就是在我身上失去了继续选修你那糟糕的心理学的动力。”
　　“无论你怎么想，晋阳，陆铭远不会一辈子呆在国外，他总有一天会回来，而且会来找你。”
　　“哈，”晋阳嘲笑着秦天的话，但在嘲讽的外表下，范晓可以感觉到那情绪龟裂的先兆，“陆铭远？秦天，要说你那糟糕的心理疗法在我身上取得了什么成果，就是你让我成功的摆脱了陆铭远这个人。”
　　“那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你觉得我在害怕吗？我只是……我只是讨厌。今天下午，我在楼下看着那个女人，就像看着那时候的我自己。那时候我站在二教五楼的走廊上，我看着楼下，不同的是没有人，我只能看见那些地灯。秦天，你记得吗，湘洁那么喜欢那些地灯，她总是说它们就像落到地上的星星……我犹豫了很久，懦弱有时候是会救人的性命的，我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跳下去——然后，然后湘洁来了……她救了我！”
　　“可是那个女人跳了。”
　　“对！我看得出来，秦天，她其实也不想死，可是，她还是跳了，因为她是一个被本来不该出生的孩子拖累的母亲……”
　　“所以你又想到了你自己吗？真是傻瓜！晋阳，那个女人和你的母亲一点都不像。找上那样一个男人，未婚先孕，然后绝望、自杀，我不同情她，因为人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点什么才行，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秦天的声音里有不容违抗的强势和冷酷，“可你的母亲，晋阳，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摆脱你或是这个世界，她遇到了一场车祸，她没办法选择，她无能为力。这完全不同，明白么？如果你总觉得是你害死了她，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亵渎吗？”
　　又是一次长久的沉默，但这次范晓完全听不见那心电图发出的单调的声音，他的太阳穴中反复回响的，只有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
　　“秦天……秦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晋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声音飘进范晓的耳朵，很快又变的模糊不清。范晓闭上眼睛，轻而易举的想象出晋阳将脸埋在那件白大褂中哭泣的场景。没过多久，他睁开眼睛，在房间里的两个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转身离开。

　　秦天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范晓正咬着钢笔的笔帽，对着一张写满笔迹的白纸皱眉头。
　　“你在做什么？”秦天问，然而不等范晓回答，他已经走了过去，从范晓的肩膀上方伸手拉开抽屉——范晓不得不侧过身体为他让出空间。秦天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手机，翻开，习惯使用各种器械的灵活手指的在键盘上摁下几个数字——几乎只用了一秒钟，但就在摁下最后一个按键的同时，他突然盖上翻盖，抬起眼睛，有些焦虑和飘忽的目光与范晓疑惑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然而范晓确定，秦天并没有看见自己，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看任何东西。他只是维持着这种看上去有些诡异又有些可笑的姿势，站在办公桌的旁边出神。
　　高烧难道也会传染？
　　范晓咬着钢笔，想。
　　“秦医生。”
　　“嗯。”
　　“秦大夫？”
　　“嗯。”
　　“秦天！”
　　“嗯。”
　　“蒙古大夫！”
　　“嗯？”
　　伴随着带着愤怒的声音一起砸过去的还有范晓手上的钢笔，随着这支笔和秦天的额头产生的物理作用以及这个词和秦天的大脑产生的化学反应，医生终于从神游太虚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别随便乱用词语，狗仔。”
　　范晓噎了一下：“真是伶牙俐齿。”
　　“不会比我用手术刀更不熟练。”秦天坐下，露出范晓害怕的那种两眼弯弯的笑容，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办公室的门在此时被一股鲁莽的力道撞开了。
　　“秦医生！”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名护士，“二床！”
　　秦天盯着她——也许只有半秒钟的时间，他的身体以一种火箭腾空的速度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难道今天还要……”范晓摇了摇头，努力把脑海中不祥的念头远远抛开。他拾起地上的钢笔，埋下头以一种秦天绝对要吃惊的速度抄写着。
　　“枉费我还装模作样半天！”范晓满意的弹了一下手上字迹工整的白纸，折叠后收进口袋里。然后他起身，开始细细的搜查秦天办公室里每一个抽屉和柜子，在墙壁和物品上留下无数的指纹——就像一个真正的三流小偷。高效率的忙活了几分钟后，他终于在靠近墙角的地柜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很好！”范晓满意的点头，拉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