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分寸寸分分寸》浅草芊芊

17、回忆2

　　接下来的几天父亲开始喝酒，有时候会喝醉，有时候不会。喝醉了就和母亲吵架，没喝醉的时候就倒在床上睡觉。母亲有时候哭，有时候只是听着，有时候也和他吵。
　　他们在我面前却还是掩饰着，当着我的面依旧恩爱甜蜜，每每我睡觉之后却总能听到他们的争执。
　　既然他们不要我知道，那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每天乖乖上学，乖乖放学，乖乖完成作业，然后乖乖的吃饭，乖乖的洗漱睡觉，依旧会在去睡觉之前亲亲父亲的脸再亲亲母亲的脸。
　　直到有天，我回来的时候没看到母亲也没看到母亲做好的饭菜，只看见了颓败的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的父亲。
　　母亲去了上海，那个男人回来了，凭着当年的一股狠劲和聪明硬是赚了一大笔钱，也成了有名的人物。母亲本就在等他，虽说有了我，可是母亲心里始终还是在等着他的。于是母亲去了上海。
　　父亲完全停下了所有的工作，每天只是睡觉，睡醒了就喝酒，喝醉了又睡。他连饭也不吃。
　　我用零用钱买了几个馒头包子放在餐桌上，父亲却看也不看，只顾着喝酒。
　　有次我把酒瓶藏了起来，父亲知道了竟打了我一顿。
　　从小到大，父亲从来舍不得哪怕是吓唬的拍我一下，那次却下了大力，足足打了好几下，我当时吓得泪都不敢掉，然后父亲又想起什么似的愣了下，晃晃悠悠又出门买酒去了。
　　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懂得，虽然只走了母亲一个人，我却是失去了两个亲人，父亲和母亲。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知道这事情的时候自是大发雷霆，外公外婆急匆匆的去了上海，爷爷和奶奶则是在家里住下了，照料当时放了暑假在家的我和父亲。
　　据说母亲很快被找到了，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回来，说就算回来也只是和父亲去办离婚而已。据说母亲跪着求了外公和外婆整整一天一夜，那男人也陪着她跪着。据说母亲给外公磕头请求原谅的时候把额头都弄破了，外婆看着心疼，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疼爱了那么多年，就算多生气也在气过之后生出不忍来。
　　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因为在外公他们找到母亲没几天的时候，父亲因为中风而脑溢血而死，中风是因为饮酒过度引起的。
　　那天一大早，爷爷陪奶奶去医院去了，早上走的时候他们以为父亲只是睡着了。
　　后来外公外婆知道了父亲的死讯，直说没脸见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从此很少和爷爷奶奶往来，但是还是很疼我，每年过年都会给我备上一个大大的红包，虽然我从来不拿。
　　因为爷爷奶奶不准我去给他们拜年。
　　对他们来说，即使是几十年的好朋友，也做了好些年的亲家，但是是他们的女儿逼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没有心结那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他们没让我把母亲一家人当作杀父仇人已经不错了，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很容易引发仇恨，而且爷爷也被刺激得留下了个病根，医生说是因为受了过大的刺激而引起的癫痫病，很难治，好在不会要命，平时也不会发作，只要按时吃药就能控制，只要饮食注意，别太劳累就好。
　　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习惯冷着一张脸，躲避任何人的关爱，纵然是亲人的关怀，我也站的不远不近的受着，直到高考之后走得远远的。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记忆中几乎要风化掉的称呼会又一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母亲。
　　说实话或许当年我会责怪母亲，为什么要丢下我，丢下父亲，现在的我却只会笑笑。
　　那是母亲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去圆他们之前不得不丢掉的梦。
　　我和父亲都是她丢掉梦之后不得已的旁枝末节，她要去寻梦就必须要剪掉这些会绊住她的枝叶，只有这样，她才能顺着那根藤条爬到她想去的地方。
　　又或者是当时母亲其实还是犹豫了的，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些年的平静日子了。不过父亲也是一向顺风顺水长大的男子，生意虽然辛苦却是一直很顺利，连连的挫折狠狠的伤到了他的自尊，他只能负伤般的伤害身边的人，这也许也促成了母亲非要离开不可的念头。
　　后来听说当年那个和父亲作对的生意人就是那个后来和母亲在一起的人，不管当时是因为在商言商还是别有内情，我都统统不想知道，总之父亲已经走了这么些年了，入土为安，有的事情没必要挖根究底问究竟，毕竟和感情有关的事情，对错一向都是难分的。
　　但是对父亲的死母亲是有责任的，这是一定的，所以她一直都有一种负疚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试图照顾我，却不知道，在她不在的年月里，我已经长大了，已经足够一个人生活了。
　　电话已经挂断了，原来是手机没电了，至于电话是在手机没电之前挂掉的还是因为没电而挂掉的我已经无从得知。我这才发现刚才那段漫长的回忆已经让我发了一个小时的呆了。
　　小狐狸依旧不在。
　　我给手机换了一块电池，因为更换电池而清空的通话记录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清空了的，有多少人的通话记录？每一次通话都带来了什么呢？
　　渐渐变长的夜让整个房间在这个时间便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屋子里有种沉默的寂寞在蔓延。
　　一分一分，一寸一寸，蔓延得满满的，都是那种绝望的味道。
　　于是我点起一支烟，看那点火焰轻轻的在烟上舞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展示她曼妙的身姿，便已熄灭，只余下一个红点，那是烟丝在凑热闹。
　　我就这么点着烟，不抽，也不熄灭。
　　直到一支烟烧完，再点一根。
　　如此这般的点完了一包烟，已经是深夜。
　　小狐狸还是没有回来。
　　她估计是回家了，我这么想着。
　　低头看着满地的烟头，满屋子都是氤氲的烟味，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突然觉得很颓败的样子，于是起身去开灯。
　　灯光亮起的时候，门被轻轻的敲响了。
　　会是谁？
　　是小狐狸么?
　　我愣愣的立在那里，盯着门，一动不动。
　　门板被固执的敲击着，发出及有规律的声响，咚咚，咚咚。
　　会是小狐狸么？
　　门把距离我不过三寸的模样，一伸手便能打开。
　　门把上还拴着小狐狸挂上去的一个布偶娃娃，长长的挂在那里，她说是装饰，我却觉得累赘。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吓了我一跳。
　　短促的青蛙叫声“呱呱”响起，突然的热闹此时听来颇有些“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感觉。
　　这一次我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我也没有开口，连个“你好”都没有说。
　　我们像是在对决角力般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的呵了口气，那声音听起来很有点叹息的无奈：“文文，能帮我开一下门么？外面，现在好冷。”
　　原来真的是小狐狸。
　　我有种全身气力突然都被抽走的感觉，连再简单不过的呼吸都显得那么无力。
　　我伸手打开门，然后紧紧的盯着穿了件温暖的呢子外套的虞星颜。
　　她冲着我虚弱的一笑：“我刚出门走了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忘记带钥匙了。”
　　她静静的说着，笑容虚弱而恍惚，像是一幕皮影戏，再华美的故事也不过是倒影而已。
　　突然很想哭，很想很想哭，于是我一把把小狐狸抓到怀里抱着。她依旧是那么瘦，依旧很硌人。
　　我的眼圈却热了。
　　出门走了走？从她出门到现在依旧过了大概三四个小时，她走去了哪里？忘记带钥匙？我根本就没有给过她钥匙，她要怎么忘记带？
　　她怎能如此固执而任性的坚持着，固执到……让人都忍不住要心疼？
　　“文文，我回来了，我不会走的。”她像个长辈般抽出一只手轻轻的抚着我的头发。“别怕，我不会走的。”
　　我想对她恶狠狠的吼，我想说我怎么可能害怕，我想说我怎么会害怕她走掉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说她早点走才是我每天盼望的事情，可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我怕我一开口便压抑不住那些带着破碎的哭音。那些声音会有多么绝望，我很清楚。
　　“文文，我不会走的。”她就这么轻轻的抚着我，静静的在我耳边念叨着这一句话。
　　我说不了话，只能死死的抱着她，像不会游水的人抓住手中仅有的那根救命稻草一样，却不知道，纵然抓住了稻草，那一点微小的助力却绝对是救不了自己的。
　　那天夜里，我抱着小狐狸在门口足足吹了一个小时的凉风才进屋，我穿着白天出门时候的薄T恤，她穿的是厚重温暖的大衣，其后果自然是我感冒了，还在后半夜非常凑巧的发起了烧。
　　当我流着鼻水躺在厚厚的被褥里似睡非睡的时候，虞星颜又做了些让我觉得很神奇的事情。
　　比如在半夜三点半的时候打算出门去找药店买退烧药，天知道现在还在营业的估计只有医院的药房了。
　　比如打算给我擦酒精降体温，在找不到酒精的情况下居然翻出不知道是哪任房客留下的一瓶二锅头。
　　在我既不准她现在出门又打死都不接受那瓶二锅头的情况下，虞星颜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文文，你发烧了！你又不准我去买药又不擦酒精，你……你让我怎么办嘛……”
　　我无力的在心底翻一个白眼，现在这个时间不是犯罪高发时段嘛，这小狐狸就这么出去万一撞上什么可怎么办？我可没办法和她父母交代的。至于那瓶不知道谁留下的酒……天知道那现在还是不是酒，这年头保质期内的东西都会出问题了，何况是这种不知道过了保质期多少年的东西。
　　但是看她急得似乎要哭了的模样，我鬼使神差的开了口：“你来陪我睡觉就好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文文，你这算是真情流露还是烧晕了头呢？”
　　我猜我是烧晕了，于是我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样好不好？半个小时之后如果你还没退烧的话，我就送你去医院；如果你的烧退下来了，我们就睡觉，好不？”
　　模糊间似乎听到这样的一段话，我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便昏昏睡去了。
　　再醒来已经是满身大汗，十分粘腻，小狐狸趴在床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