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迷茫青春》名医谷探花

4、幸福公寓

　　我走到那个公寓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在房间里等我了。

　　您好，我望着那个男人说，我姐姐前几天把这里买下来了，是她让我来这里的。

　　嗯，我知道，男人说。屋子里很暗，只有几丝轻微的光从窗外射进来。他站在一个角落里吸烟，吐出的烟雾将他紧紧围绕，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一会我会离开这里的，男人说，不过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么？是关于这个公寓的。我想在我还在这里的时候把它讲出来，否则我怕当我一走出这个房门我就会把一切都忘掉了…

　　我没有回答他，事实上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他已经开始讲述了。

　　这是一座叫做“幸福”的公寓。

　　它的名字是我的妻子取的。五年前的一天傍晚，她告诉我说她要出去买菜然后回来做饭，结果在途中发生了车祸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就是如此简单地失去了我的爱情的。

　　在她刚离开的那一段日子里，我曾经无数次听见她附在我耳边唤我的名字而从睡梦中醒来，而在看一眼枕边却丝毫没有她的踪迹。我清楚地知道她已经走了，走的很远很远，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可我怎么办呢？我是那么的爱她。我在她离开的前一天还曾信誓旦旦的告诉她我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而今她却不在了。我可以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封存起来使自己不再看到那些东西而想起她，可我却消磨不了我对她的记忆。每天我都只能在这样的一栋公寓中，在一个没有光的房间听着张国荣的歌喝酒流泪。

　　张国荣是我和她最爱的歌手。

　　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总之它很久很久，比她给我买的苹果完全的腐烂消失还要久。直到2003年4月2号那天，电视里报道了张国荣自杀身亡的消息。我关上了身旁依然响着他的歌声的音响走出了房门。

　　我想也许真的是时候了，我应该去找她的时候。是的，你说对了，我想自杀.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驻足留恋的了。我走上了这栋楼的楼顶，可是它太矮了。尽管我知道只要我从那里跳下去我就完全可以达到我的目的。我需要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才能更接近天堂。我知道我亲爱的她现在一定在那里，而我是去不了天堂的。我只能更接近天堂。

　　于是我开车去了鸿云大厦，那是这座城市的标志，也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可是当我到了那里后我发现我已经进不去了。因为一个孩子也在那里准备自杀。警察已经到了那里。他的母亲在楼下开始歇斯底里的哭泣，叫喊。我也终于明白了原来那孩子也是因为张国荣的死去而准备自杀的。那一刻我想去劝那个孩子，我知道我有能力去说服他的。可是那已经晚了，在我准备向警方走去的那刻那个孩子已经跳了下来。

　　他的身影让我感觉像一团朦胧的雾向着地面迅速压来。然后是骨骼破碎的声音，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在城市的中央绽成了一朵小花。

　　就在那时候我看清了他的样子，才不过十七八岁而已。也就在那一刻我也选择了离开那个地方，我不想自杀了。是那个孩子救了我。其实本来我也可以救那个孩子的，只要我比那个孩子早到一会儿就可以，那样就会是我跳下去而不是他。毕竟他还年轻，他还可以幸福的活着。可是生命没有如果，他死了，所以我只能活下来。因为死亡往往能带给轻生者一点点生存的希望。

　　离开了那里以后我去了墓地。我在我的妻子墓前跪了下来。我看着碑上她的照片禁不住流泪。我用手在那里捧了一些土带了回来，把它埋在了外面，就是你现在站在窗前可以望见的那一小堆土丘，现在上面已经开满了花。我每天都会站在窗前望着它。我已经开始厌倦驱车去墓园了。那样只会告诉我她离我很远很远。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出租幸福公寓。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我是这样的做了。我只需要极少的钱，可是无论是谁他们都必须满足一个条件才可以住下来。那个条件就是他们必须不幸福，而一旦他们觉得幸福了就必须离开这里。因为这座叫做“幸福”的公寓只应该属于不幸的人。

　　三年了，在这里我接纳了各种各样他们觉得自己不幸的人。我会给每个人讲我的故事，同样也会让他们讲出自己的故事。听过他们的故事后，有时我会感觉到十分的可笑。但后来我渐渐开始明白也许我的故事在别人听来也是可笑的。一个人可能会遭遇很多人听过很多不幸的故事，但在他眼中最不幸的事莫过于他自己的不幸福。

　　三年的时光里这里住进了无数不幸的人又走出，有的从这里找到了爱情，也有的在外面拥有了幸福。也有时他们是不愿意走的，但这里却留不下他们，因为这里只能属于不幸的人。当他们再次进来时只能是因为他们不再幸福。我留下了他们最不幸与最幸福时的各一张照片，把他们放在了相册中，一本留给了我自己，而另一本我把它埋在了那堆小土丘中，我相信我妻子会看到它的。

　　可是您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我问他。

　　烟已经燃尽了，我听见他苦笑一声，拿出火机打火，莹黄色的光照映出男人憔悴消瘦的面容然后旋即熄灭，因为我自己也找到了幸福。

　　什么？

　　我在这里找到了幸福，他笑笑说，所以我只能离开。

　　一开始我以为除了我妻子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她死了，我的心也不会再为任何一个女子所触动。可是我错了。半年前，一个黑衣女子搬了进来。她丧失了她的爱情，所以她觉得自己是不幸的。我每天都会问候她给她讲我和我妻子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三年来我对任何一个住在这里的人都没有这样做过，除了她。重复自己的不幸是可耻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这样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很像我妻子，尤其是她的眼神，让我久久认为那是我妻子而不能自拔。这样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沉沦。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她忽然告诉我说她要搬出去，因为她已经拥有幸福。我问她那是什么，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告诉我。我想也许她重新找回了她的爱情，于是我让她走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一个星期以后她又回来了，她又不再幸福。她在这里又呆了个一星期再次搬走，我想她是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没想到仅仅三天她再次回来，她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也没问。可是我知道她是不幸的。也就是那一次，她告诉我她爱我。可我拒绝了她，我说我不能背叛我妻子，尽管她已经走了。可是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她，我无法控制我自己。几天后她走了，给我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请原谅我对您的依恋。这种感情中或许包含爱情，但请相信我会渐渐遗忘…

　　我很痛苦，可是我知道她还是会回来的。我等了她三天，结果在第三天下午她回来了。我把她抱在了怀里，我知道我再也放不下了…

　　男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屋子里变得很静很静。

　　所以您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此才会离开这里么？

　　我不知道，男人笑笑说，也许仅仅是因为我累了，也许是因为我已经爱上了另一个女子，也许什么都不是。但我却想离开了。我看过那么多的不幸。我每天都会站在你现在站的那个地方看我妻子长眠的远方。我忽然觉得很厌倦了。虽然我还是那么的爱她…

　　我没有做声。不久以后门铃响了。他笑着说，也许我该走了。

　　于是他转身离开，什么也没有带走。可是我却没有阻止他。良久，我站在窗前看着他妻子长眠的远方，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落雨。男人刚刚撑伞和另一个女子离开，只留下了一束菊花被雨水打落得闪闪发光。

　　我缓缓拉上窗帘。屋子里一下暗得深沉。

　　保重。良久，我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