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迷茫青春》名医谷探花

3、蛹

　　我走上楼顶，看着我脚下的这座小城，这片土地。

　　这里很高，没有风也没有阳光，只有厚厚的云层。天色昏暗。每天这时候我都会站在这里吸一根烟，然后看着我吞吐而去的烟雾慢慢上升变成了云一起阻挡了光。那样的景象让我愈发的着迷。我喜欢这样的时刻。只有这时我才可以好好的认清我自己或者只是想想此刻正在从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归来的你或其他人，你知道自你认识我前我便拥有这样的习惯。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转过身看见你双臂交互在胸前半倚在墙上，微微一笑，问你，回来的那么早么？
　　你却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我手中的烟。我看着你冰冷的表情，呵呵一笑旋即将手中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抽烟，而那样的理由确是滑稽的，你竟然告诉我说你痛恨我抽烟时的样子，恨那时所有的烟雾都围绕在我身边，模糊不清。你怕当烟雾散尽时再也看不到我的样子。
　　你缓缓立起身，说，陪我去买东西吧。
　　我对着你笑着点点头，然后看见你转身向着楼下走去，袅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连嗒嗒的脚步声业已渐行渐远。我抬起头，看见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逃出，一路向西一面发散着光，忽然很厌恶这样的感觉。

　　我牵着你的手走在这条熟悉的大街，一面眯着眼睛回忆这是我牵你手前行的第九百几十几次，一面看着你站在摊前与卖菜的小贩一起讨价还价最后露出得胜后满意的笑容。那样的笑容曾让我一度迷失。我想，你的确是位很好的妻子，可是你真的是属于我的么？
　　思索间我已被你拉着从那个小贩那里离开走了良久又忽然停下。刺眼的霓虹灯光一瞬间刺入眼帘。我厌恶的抬起头发现那是一家新开的婚纱店。你面色扉红的站在店前眼睛望着店内的白色婚纱。笑道，怎么，那么想要结婚么？
　　你蓦地转身望着我的眼睛然后将头深深地埋在我的怀中，一潮红晕直延至脖根。我轻轻的抚弄着你的头发，忽然间悚然一惊，我只会跟我最爱的人结婚，可你怎是我最爱的人啊。

　　吃过晚饭后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空，听着厨房中不时传出你洗碗时哗哗的流水声和碗筷的碰撞声，想起今天在婚纱店时你的表情，我开始苦涩的微笑。一阵寂寞的寒意在蓦然间涌上心头，它渐渐地把我冻僵。我走进厨房，不顾你的挣扎把你抱进卧室。屋子里黑得深沉。我轻轻地褪去你的衣衫然后把头埋在你的怀里。你轻轻地抱着我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贴着你温暖的身体，十指相扣。

　　冷，姐姐，我冷。我轻声地呢喃。

　　你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问生，不要离开我。

　　什么时候你已是泪流满面。

　　冷，姐姐我冷。我躺在姐姐怀里，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

　　小问乖，姐姐低下头，笑着看着我说，小问生病了。有姐姐抱着你，小问一会儿就不冷了。她的头发轻轻地垂下来，香香的。

　　姐姐，为什么小问没有爸爸妈妈？我问姐姐。

　　因为小问有姐姐啊。

　　为什么姐姐有爸爸妈妈却不能回家？

　　因为姐姐犯错了，姐姐静静的说，爸爸妈妈都不要姐姐了，很多人也都不喜欢姐姐了。不过姐姐有小问就够了。

　　姐姐，我喜欢你。我睁开眼睛小声说，小问长大了一定会对姐姐好。

　　姐姐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点点头说，恩，姐姐相信 。不过小问长大后姐姐就老了。那时候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小问的。那时小问就不只有姐姐一个人疼你了。

　　不，姐姐，我摇摇头，我只会喜欢姐姐你一个人 ，小问保证。

　　姐姐侧过头看了一眼远方旋即转头，然后她点点头，恩，姐姐相信，姐姐说，小问累了，睡一会吧。姐姐抱着你。

　　恩，我点点头，把姐姐搂得更紧了，然后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一滴滴灼热的泪珠缓缓地滴在我脸上，是姐姐的眼泪么？

　　姐姐，不哭，我会对你好…

　　当我醒来时你已不在我身边。我穿上衣服走到客厅看到你已经准备好的早餐。我走过去，移开装着牛奶的玻璃杯拿起你给我的留言，你说你有些不舒服，要去医院检查身体，要我不要担心，你会早一点回来。我把它放回桌上，抬起头望着阳台，看见湿漉漉的枕巾业已被你换下挂在绳上。我不知道那上面究竟沾了多少你的泪水，而那些泪水中会不会也有我的。窗外的天阴阴沉沉，预示着大雨不久就会顷盆而下。我打开电脑，莹色的光一下子延伸到远方。我看着上面已经卖掉的一个个文档，忽然觉得莫名的孤独。《十一种孤独》中写下了十一种孤独，可我究竟是哪一种，我是小学生，教师，病人，医生还是那个作家？我不知道，也许我不属于任何一种，我只是觉得冷 。

　　我走上大街进入了婚纱店旁的一家咖啡厅。寂寞的时候我总会来到这里，看着街上的每一个路人愣愣出神，然后从怀中掏出卡片写字。我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习惯。我想，也许，那是在十年之前，而那个教会我的人又是谁？我苦苦的思索。

　　叔叔，你在想什么？一个孩子跑到我面前。

　　我回过神来，笑着看着他。我说，没什么，在这儿写卡片，你要么？

　　他摇摇头，皱起了眉头。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动作是如此的熟悉。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小问，别淘气。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蓦地一惊，转身望向身后。一个面容素净的女子站在我面前。那个小男孩叫了声妈妈然后扑到她身边。

　　你是…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么？女子笑笑，然后坐到我的对面看着我摆在桌上的卡片，笑着说，曾经你离开我那天你就在写着这样的卡片。

　　问生，她抬起头，望着我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我望着她，沉默的摇摇头，我说，我记得你。

　　是的，我记得她。那是我几年前的女友，若干年前我也曾如而今从你身边汲取温暖般感受着她的体温。

　　怎么那么巧，我笑着问她。

　　和老公一起拍婚纱照，结婚九周年纪念。她笑笑。

　　我轻轻点了点头，没想到已经九年，那个孩子是…

　　我儿子，她看着我说，她皱眉的表情你不觉得有些熟悉么？他叫楚问，问生的问。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过去，轻轻地摩挲着女子的指节。

　　她没有挣扎。

　　你记得么，问生，她看着我说，从前你就喜欢像现在这个样子。你每遇到一个女子都会记住她最特别的一部分。可是你有阵正的爱着谁？你知道我们分手那天我为什么要哭着问你爱不爱我么。她抬起头，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平淡的说，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我没法打掉他，我不想，我知道你也一定是不会答应跟我结婚的，就算是我哭着求你也没用。我不是你深爱的人。可是我累了，问生，你是一个自私的男人。而我也不可能一个人独自带着孩子过一辈子。所以我只能找一个爱我的男人跟他在一起，尽管他知道我还依然深深地爱着你，而我也怀了你的孩子。我觉得这样的男人比你好，问生，所有的男人都比你好。你只会让爱着你的女子痛苦，而你也知道你也爱着一个你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人，那个人，就是你的姐姐…

　　雷声开始从远方滚滚响起，夹着倾盆而降的雨。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下雨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所以你还是找不到你的爱情。而这个孩子不会。孩子是你的，而你却不是他的父亲。所以他不会跟你走上同一条路的。

　　我默默地听着，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然后她抽回双手，狡黠地指着窗外说，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转过身，看见你哭泣着站在窗外望着我，雨伞打落在地上，浑身业已全部湿透 。而我只是笑着对你点点头，然后转身静静的看着那个女子，我知道你一定会进来。

　　为什么那么肯定，我问她。

　　因为她很像十多年前的我，她说，如果是我我也会像她那样的。你知道，同样爱着你的我们无法不相像。

　　我耸一耸肩，对着她做出一个无可奈何地表情。这时我看见你已经走到了我面前，眼睛一直看着那个女子。

　　何先生，你们聊，我走了。女子站起身唤了一声小问然后向着你微微一笑然后牵着那个男孩缓缓走出咖啡厅。

　　那个女子，我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说，是我曾经的女友。而那个孩子，我转过头，望着你泪眼朦胧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他是我的孩子，可我却不是他的父亲。

　　你的泪水终于在那一瞬间决堤，你紧紧的抱着我说，问生，不要离开我。我抚着你的头发，绕在手指上打成一圈一圈。你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你的体温，我忽然发现这让我在无数个夜晚借以取暖的温热身躯业已渐渐被我冰冻，你开始变得比我更冷更冷。

　　亲爱的，请别让我这么疲惫。我说。

　　亲爱的，请别让我这么疲惫。姐姐说。

　　我呆呆地望着方才走出门外哭的眼睛红肿的你，默然无声。

　　姐姐坐在床边，眼睛望着窗外的蓝色天空，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打在她身上，在蓝色的病患服上隐隐围绕成一团薄薄的光。她永远都是这般端庄秀丽的女子。

　　你知道，我说，我只会爱你一个人。

　　她笑笑，轻轻吸了一口气以平息刚才因咳嗽引起的喘息，真的么，小问？

　　从五岁时我就告诉过你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你错了，小问，姐姐怜悯地看着我说，五岁的小问告诉我的话我一直都记得，我也相信他会对我好，可是那不是爱，你懂么？

　　我摇摇头，从我十七岁时你就这样说，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姐姐，难道我们就真的不能在一起么？

　　可你要让我怎么办啊，她叹了一口气说，十七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男孩，有了他的孩子，可就在那时候他却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姐姐，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的答非所问？我打断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那时我想生下那个孩子，为此我不惜离家出走。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终究没能保住那个孩子。就在我从医院出来那天，在草坪中我发现了你。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狠心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可我也觉得那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所以我把你抚养长大，可那是另一种爱，不是爱情，你懂么？我的爱情早就消失在了十七岁，和那个孩子一起，我知道这样很极端，可我能怎么办啊。何况你让那些女孩儿怎么办啊，十几年来我看见你一次次玩弄着自己的感情。十多年前那个女孩儿怀了你的孩子可是你还是离开了她。你究竟要干什么？你就象一个蛹，不停地吐丝结成厚厚的茧把自己包裹在里面。我的确不知道小问这样做究竟有没有错。你的确没有抛弃姐姐，但你却抛弃了跟姐姐一样的，甚至还要可怜的女孩儿。

　　我只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姐姐，我望着她说，我只想爱你一个人，不管你愿意与否。说着我转身离开。

　　我想要一个孩子，姐姐在我身后说。

　　我转过身，我可以给你。

　　她微微地苦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的身体，我没几天时间了。难道你就不能满足我的一个请求么？我想要一个孩子，你的孩子。我想像从前那样照顾你的孩子。你知道么，那个女孩子告诉我说她已经怀孕了。结婚吧，算是为了我，求求你。问生。

　　说着她跪倒在地,眼泪不断的流下来打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想，我真的错了么，我不知道。这时你业已从门外向我走来，我走上前轻轻的抱着你，我说，我们结婚吧。你惊愕的望着我的眼睛，然后一下子紧紧地搂住我歇斯底里的哭泣。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让我疲惫的了。

　　我们终于等来了我们的婚礼。婚礼上的你打扮得明媚娇艳，笑靥如花。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竟是那么的美。你是最美的新娘，可我却怀疑我是不是你的新郎。我放下酒杯，拿起司仪刚才送过来的一朵蓝色玫瑰放进口袋，他告诉我说这是一个小男孩送给我的。可是那个孩子却已经走了。这时我看见你笑着走到我身边向我努一努嘴。我顺着你示意的方向望去看见姐姐正坐在远处陪着一个中年男子。我恍然间明白了那是谁，却只是微笑着搂着你的腰向着远处走去。

　　夜色渐沉，你也已十分疲惫。祝贺的客人在一个小时前离开，姐姐也已睡在了隔壁。屋子里只有明晃晃的光、红色的喜字以及你和我。我望着你说，你睡吧。你愣愣的看了我一眼，却温顺的点点头。我帮你盖好被子看着你沉沉睡去。屋子里静得可以听见你有节奏的呼吸，也许是因为感冒的缘故，你的呼吸声总像是蛇吐信子。我望着四周的一切忽然间很想抽烟。可我翻遍全身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一阵轻微的疼痛从指尖传来，我把手抬起，看着一朵蓝色的玫瑰花跌落在地，暗蓝色的花瓣上渗着一丝血红。我微笑着走到窗前看见窗外已经起了大雾，朦朦胧胧的感觉让我忽然间想起姐姐的话，她说，你是一个蛹，你是一个蛹······

　　我转过身把胸花放在桌上，床上的你睡得深沉，脸上露着浅浅的微笑。我最终给了你一段婚姻，可我知道我即将与你远离。我走出屋子悄悄听着隔壁传来的姐姐轻微的喘息声然后打开房门。

　　要走了么，身后蓦然传来你哽咽的声音。

　　我转过身对着你点点头，说，出趟远门。

　　还会回来么？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良久，我抬起头，望着你说，也许···

　　那，你可以吻吻我么，算是离别的礼物。你说。

　　我走上前，抱着你疯狂的吻着你的嘴唇。你温热的嘴唇让我在那一瞬间迷失，可你却马上将我推开。

　　走吧，你哭泣着告诉我说。

　　我点点头，迟疑的望了望隔壁然后转身走进苍茫的夜色中，忘记了你的泪水。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回来，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抬起头，望着墨色的夜空歇斯底里的大喊。

　　你是一个蛹！一个声音在我身后说。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袅娜的身影牵着一个男孩向我走来。她说，你是一个蛹，不停的吐丝，结成厚厚的茧。你寻不到你的解脱，你只是一个蛹。

　　她缓缓的走到我的面前，说，你要不要做他的父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