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云间》青柠椰子

4、阿秀娘讲古说慧如

　　小塔村往东八里地，有座小庵堂，原是镇上一大户人家的家庵，几十年前，那家家势衰弱，无人在朝为官不说，子孙没有一个出色的人才，又出了个有名的败家子，左右不过十几年，祖上留下的偌大家产败的七七八八，哪有心思管什么尼姑庵、和尚庙？

　　没了供奉的庵堂日子难捱，一些女尼为了活命，只好去其他大的寺院挂单。好在后来的主持师太是个善经营的，在附近十里八乡打出了名号。镇上大户人家的女眷、村里的妇人常去庵里问卜，给孩子批个八字，给姑娘们求个姻缘，给小媳妇们供奉个送子娘娘。小庵堂在主持手里不但没有破败下去，反而兴旺起来，由两间小房子，扩出了一排排客房。

　　像这样不足百户的小村庄附近，能有一个如此大的庵堂，实属难得！
　　却说如今的主持师太慧如，并不掌管庵中事物，上一任主持为何将慧如师太收做弟子，又传主持之位，谁都不晓得原因。如今这庵中接人待物主要是慧如师太的师侄圆妙师太，她跟主持慧如年纪相仿。

　　圆妙师太样貌及其普通，可你只要和她聊上一两句，很难不喜欢她、信赖她，你说她妙语如珠吧？可她甚少说话；你说她平易近人吧？可她却很少微笑；你说她佛法精深吧？可她却只讲那么一部经；阿秀想，这大概就是人格魅力吧？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只要和他们交谈，他们给你的感觉永远是舒服：不过度亲密，又不过度疏远，保持在一个恰当的距离做一个倾听者，在他们恬淡的、不温不火的举止中，诉说的人慢慢心平气和，得到内心的平静。

　　平时讲经说法、举办仪式，主要是圆妙师太和其四个个师妹，主持慧如每年只讲一场经，每年只见3个有缘人。圆妙师太与神秘高深的慧如师太，配合得当，让这个地处偏远、规模并不甚大的无了庵声名鹊起，州府里的有钱人家不辞辛苦每年都要走上几趟，只为听那一年一次的慧如师太讲的经，希望成为那3个有缘人。

　　今天，阿秀娘俩要去见慧如师太，别人需要有缘，对于阿秀娘俩来说，只要想见什么时候都能相见。

　　“要说这有缘人，我和慧如师太真真儿是这世间最有缘分的人。”阿秀娘讲起和慧如师太的相识就喜欢以这句话开头。

　　当年阿秀的娘只有14岁，她记得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闪电撕碎黑暗，将整个屋子照得发亮，接着一阵阵雷声仿若在她的床头炸裂，她将自己缩成一团，用被子蒙住头，却在电闪雷鸣的间隙里，听到大门外哐当一声响，那声音分明是有什么东西砸在自家门上了。

　　她不敢出声，不敢动，接二连三的拍打声响起，这时她听到住在对面的自己的爹踢踏的脚步声，继而看到微弱的亮光，那是她爹举着火烛出了屋子。

　　阿秀娘连忙披衣下地跟了出去，她打开房门时，看到胡老爷子半拖半拽着一个人进来，只见那人既瘦且高。她忙去搭把手，将这人抬进她的房里。湿淋淋的头发早已糊住了半张脸，但很明显，这是个女人，正当她想看细看呢，胡老爹已经下了一串的命令“珍娘，别看着了，赶紧的，找布巾子，给这女娃娃擦擦，灶下烧水，煮碗姜汤来。”

　　阿秀娘帮着这人换上自己娘的旧衣裳，给她绞干头发，灶下生火烧水，熬煮姜汤，当时已近秋天，若是受了寒，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那人却已经烧了起来，阿秀姥爷将家里的被子都拿来给这姑娘盖上，阿秀娘一遍一遍给她擦拭额头，等到天亮，他们请了大夫。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那姑娘终于病愈，可以出屋子了。

　　这个姑娘自称阿慧，今年18岁，对自己的经历三缄其口。阿秀姥爷索性嘱咐二人：阿慧以后就叫胡善慧，就当他的远房侄女吧！

　　阿慧是这么跟人说起自己的遭遇：16岁远嫁，没到一年夫君一病死了，没留下一儿半女，婆家苛刻，她一个人千里迢迢回了娘家，没想到她的兄嫂、父母、祖母，就连侄女侄儿都因为家乡的一场疫病没了。家不成家，自己一个寡妇，实在无所依持，遂来投奔这个远房表叔。

　　阿慧能写能画，刺绣女红，样样拿手，做饭看账几乎没有她不会的；人又温柔细致，做的衣服跟阿秀娘做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经常接些秀活补贴家用。镇上的人，都知道胡家的远房侄女秀外慧中，要不是阿慧说要给祖母、父母守孝，估计胡家门槛都能被媒人踏破。

　　阿慧显少出门，成日里只帮着胡家父女二人打理家事，教阿秀娘管家理事，偶尔教教读书写字。

　　就这样过了两年，在阿秀娘还有半年就要成婚时，阿慧突然跟父女俩辞行，胡老爷子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天，既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问她的去处，只是语重心长的嘱咐她路上多加小心，赠了盘缠路费，唉声叹气的回房间写写画画去了。

　　阿秀娘哭得死去活来，拽着阿慧的衣襟死活不肯撒手，阿慧拍着她的背，让她别多想，开开心心等出嫁。临别之际，送了一块玉佩做礼物，阿秀娘说，当年阿慧姐姐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这玉佩应该是她贴身戴着的。

　　就这样阿慧说走就走了，就如同她来的时候一样突然，阿秀娘觉得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她的阿慧姐姐了。胡老爷子劝着女儿“珍娘，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有她的路要走。舍得舍得，舍弃了才能得到啊。”

　　当时，阿秀娘不明白她爹胡老爷子为什么这么说，或者说她至今都不明白。

　　命运兜兜转转，当年的女孩胡善珍已为人母，夫君抛妻弃女，老父抑郁而终，孤儿寡母不远千里来到这偏僻村庄，她不知道，命运戏耍她的时候，也将故人安置在她的附近了。

　　去年阿秀落水大难不死，她独自来到这庵堂，拜谢菩萨，她的大慈大悲、普度众生，让她唯一的亲人活了下来。

　　却不曾想在庵里遇到了已经是主持师太的阿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