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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哑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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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持续的冷战……
辛眺和缇尧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话。在那日淇妃走后,我听下人说他们俩在房中大吵了一架,缇尧把房里的东西摔得粉碎,我还从没看过她这样生气。
尽管辛眺几次在门外劝说,缇尧仍是不为所动。
我问缇尧是不是为辛眺没有拒绝淇妃而生气。
她说不是,她只是气辛眺瞒了她一些事。
“那些事对娘很重要吗?”我曾问她。
“重要,重要得让我感到害怕。”她身体微微战栗,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直视着前方的虚无。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想知道?”
她沉默半晌,才幽幽说道:“因为害怕才想知道。也许知道,就再也不害怕了。”
“有菡儿在,娘不要害怕,菡儿会一直陪着娘。”我上前拥着她,她的眼神是那么落寞。
“嗯。有菡儿在,我什么都不怕……”
那一次她抱得我很紧,紧得我以为自己快要窒息了。可是我不敢动弹,因为她的眼神让我害怕,那样的决绝和凄楚,我害怕一动弹她就像烟花一样在我眼前消逝。
几场春雨,融了一冬的寒冷。
缇尧的精神越发差了起来,神情忧郁,精神恍惚。
有时我早晨醒来,发现她静静坐在床边,独自看着我出神。有几回深夜,缇尧突然奔至我的房间,只为看我还在不在。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经过去三年了……
缇尧已经三年没有跟辛眺说过话了,无论我做多大努力,她都不跟他说一句话。
我知道,那是因为辛眺至今还没有告诉她他隐瞒的事。
三年后的一天,灵柏子呈上一封拜帖,送帖来的是一个十岁的孩童,只有他一个人。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他的情形。
他静静从雕着花开富贵的金丝楠木屏风侧面走出来,眼中带着妖娆地雾气,目光直直地朝我看来。
我在心里感叹人还可以长得如此精致。
微微卷曲的黑发随意搭落至额前,脸颊殷白似雪,仿若浴水白莲,瓷净剔透,没有一丝红晕,不带半点杂质,白得仿若不像凡人。
他的嘴唇却殷红似血,像涂了顶级的琉璃釉彩,我都害怕他用牙齿咬着嘴唇,因为担心这殷红的嘴唇被牙齿轻轻触碰会溢出血来。
斧削般的眼角、鼻翼、下颚、侧脸,朗硬地如同古希腊的白石雕像,层次分明却不失生动,仿似造物主特别偏爱他,把所有的五官优点都给了他,给了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我曾经上前摸过他的脸,一点也不像看上去那样硬朗,软软地,很柔和。
尤其是他的黑瞳,炫目如水晶般灼灼发光,却又深沉如玄墨。他的眼中带着妖娆的雾气,雾气中有妖异的光芒,让明明是黑色的眼睛,却又好似蕴含着另外一色,让人看不透的颜色。
他周身都是冰冷的,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有时我都不敢太靠近他,怕被他散出的冷气所伤。
他一身青衫,腰间着玄色腰带,上嵌一枚彩色玉石。
我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彩色玉石极是难得。孕石之处是天地至灵之所,需有成翡玉之阴和刚玉之阳,得千万年雨蚀风注,结晶沉积,才能出极少量的彩玉。玉体是温润的瓷质白玉,内里仿似魔女遗珠般嵌着无数彩色皓钻,彩玉的无数颜色就是这些皓钻发出的。
手持彩玉,角度和光影稍变,玉中散出的色泽就有万端变幻,极是惹眼。这种玉石不似普通玉石触地即碎,由于玉体已与内里的彩钻融合积淀,质如金刚石般坚硬难摧。即便如此,这种彩玉却触如丝绸,柔润丝滑。我曾经不信天地间还有如此奇物,如今亲见,不得不惊叹造物主的神奇。他把彩玉嵌在腰间,想是极宝贝此物,不得它离于半点视线之外。
他静静立于屏风之下,仿似从画中走出。
“用我们那里的话讲,你就像从国外来的小孩,像洋娃娃,呵呵。”我曾经对他这样说过。
他只是笑笑,其实看他笑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他的眼中总有散不去的雾气,让人很难看到他的眼底,也看不到他眼底的笑意。
缇尧初见他,亦是呆住。看到灵柏子的信后,忽而面露惊慌,浑身微颤冲他喊到:“你就是灵柏子的徒弟,你就是他说三年之后送来的徒弟?……我不信,我不信灵柏子会送一个孩子来……,我不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灵柏子高徒拜谒,可护小姐周全,万望信之。”
看来那老道三年前就计划好一切。他未雨绸缪,终于,还是有事会发生吗?
我走到他面前,顿觉周身冰冷,我冲他笑着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拉起我的手,寒冷如冰,用指腹在我手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岚羽。
“你不会说话?”我惊奇问道。
他静静看着我,眼中再次弥漫出妖娆的雾气,却不再动作。
可惜了,这么美的孩子,却是个哑巴。
虽然我不低估灵柏子的智商,可是派个还没大人高的小孩来保护我也未免太过轻率吧。那白胡子老头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曾问他灵柏子在哪里,他摇着头在我手上写了两个字:云游。
我哭笑不得,看来他倒很有闲情,以为派个小孩过来就万事大吉了。
我还从没见有十岁的小孩像他一般处事冷静有序。
起初见他是小孩多有家丁护院不把他放在眼里,一天早晨,有人看到他闭目立在沁园的湖中央长达几分钟,整个人丝毫未动。这个府里都轰动了,再也没有家丁护院不听话了。
清晨,我睁开惺忪睡眼,却见缇尧坐在一旁。白衣纤纤,淡妆素裹,一如我在卧佛殿中见到她的那日。
娥脸略施粉黛,薄染朱唇,发间斜插着一支流云珠钗,装扮简单却不失雍容贵气。
“娘。”我懒懒叫道。
她回过神,幽幽开口:“菡儿,还记得金阁寺吗?”
那日我穿越的地方,怎么会忘记。记得她跟我说过,金阁寺是东昭最大的皇家寺庙,是皇家祭祀祈福之地,五品以上的官员亲眷才准入寺进香,平常百姓只能望尘莫及。
“娘在那里虔心祈福让菡儿痊愈,菡儿怎会忘记。”
“今日娘带菡儿去佛祖前还愿,也为菡儿求个福祉。”
原来她早早前来,是要带我还愿。
晨风轻启,缇尧站在我身后静静替我梳着头发。往常这些事都是紫葵来做,今日缇尧却非要亲自动手。
我默默坐在镜前,看着她映在雕花铜镜中的寂寂神情,心中五味陈杂。
这几年她消瘦得很快,旧疾发作得也越来越频繁。
其实辛眺也是一样,两鬓白得比同龄人要快,他常常独自在院中喝酒,口中呢喃着旁人听不清的酒话。
难道两个人非要这样互相折磨吗?
“菡儿的头发真美。”她唇边勾出一弯弧度,熏得风都要醉了。
“娘的头发更美。”看着她细密如云的乌丝,我羡慕不已,“等菡儿长大了,要娘给菡儿梳娘这样的髻。”
她咯咯一笑,“傻丫头,这是出嫁妇人梳的髻,等菡儿能梳的时候,也是菡儿的夫君……”说道此处,她却顿住不语。
“娘的髻也是爹梳的吗?”
“他不会盘髻。”她眼色渐迷,一汪黑瞳越发深了下去。
“女人的头发就是女人的心,一弯髻只守一个人,菡儿,要好好护着你的发,也要好好护着你的心,别让青丝斩断,情丝成灰。”
我知道古时女子很爱护自己的头发,断发即是情意已去。
我默默看着缇尧,从她的眼中,却读出了一抹从未见过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