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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大妈还跟我客气什么呢?咱们都多少年邻居了,我记得小时候我还去您们家偷柿子呢!可把我妈气坏了,差点打死我,幸亏您来救场,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所以这药您收着,有空儿了——我去您家吃面!”
      曹大妈听着就乐了,拍拍面前小伙子的肩膀,道:“哎呀,我们文林就是出息,又有本事嘴又甜,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陆婶儿真是好命——有你这么个好儿子,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陆文林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得露出白白的一整排牙,耳根上有了淡淡的粉红色——害羞起来还和小时候一样像个大姑娘,只是男性的轮廓有了,所以那些粉红色变成了温柔的象征。陆文林是很温柔的男人呢。
      “哪里……”陆文林推脱,“能做妈的儿子,才是文林我的福分呢!”
      “看把我们文林羞得,”曹大妈摆摆手,“得了得了,大妈不为难你了,还要买菜去呢,走了啊!”
      文林欠身:“大妈慢走。”
      “哎——等等、等等——”曹大妈又折回来。
      “大妈还有什么事么?”陆文林颔首。
      “你那个毕业的学校叫什么来着?叫坦克……福……斯……?”
      陆文林微笑:“是斯坦福大学。”
      “对对对,斯坦福、斯坦福。听说蛮厉害的学校,我给你邻里宣传宣传,说咱们这儿以后看病就不用到临镇了,来这里就行。怎么样?”
      陆文林还是笑得很温柔:“谢谢大妈。”

      陆文林28岁,未婚,从小在D城长大,19岁的时候作为镇里唯一考出去的孩子,离开家乡终已不顾的去了祖国的心脏,并以优异的成绩在大学里争取了与美国大学的交换资格,在美国勤工俭学,专业上颇有建树,被斯坦福反录,在斯坦福主修医学硕士学位,学成毅然归国。因为他学医的初衷,仅仅是为了能够在自己的家乡开一个诊所,让这里的人们都不必再到临镇去看病。
      这也许像所有影视作品中那样的具有戏剧色彩,但陆文林坐在诊所门前看着头顶的蓝天——他是真的这么决定的,从小。他还记得10岁的时候他发过一次很严重的高烧,他是单亲,身边就妈一个人,背着他硬是从D城到临镇的医院,他一直忘不了那个晚上的风,他从不知道原来风有这么大声的,四下里寂静一片,拂晓的田野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独独抛他们母子在这黑天白夜下,他趴在母亲背上,听她的喘息,觉得这一段路是世上最长的路。
      陆文林站起身来,檐前一滴雨砸在他线条柔软的鼻梁上,时近黄昏,远处屋瓦开始叮铃作响,定是又要下雨了,他想,这个季节,怕是会下雨夹雪吧,那便该早些回去,看妈那里有什么需要收的。
      他换了衣服,收拾东西,然后锁了门带上伞走人。
      街上已没什么人了,本就人烟稀疏的小城更像个荒凉的空城,陆文林赶着回家,没想一抬眼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正痴痴的坐在路边。
      那女子低头,散发,白色吊带裙,赤脚。恰是这样一个季节、这样一场烟雨,苍白的女子宛如脱世。
      陆文林最见不得这样可怜的人,便上前看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这位小姐,您这样会感冒的,怎么不回家呢?”
      女子,恍惚的抬起头来,却在看到陆文林的那一刻蹬大了双眸:“文林!”
      陆文林的惊讶不比女子差,不仅是因为女子那熟到不能再熟的面孔,还有那瞪大的瞳仁中漫溢的鲜血!
      陆文林小心而心痛的捧起女子的脸,轻呼:“生华……”
      生华凄然一笑,故人相见,竟是如此境况。她浑身一软,倒进陆文林怀中。
      陆文林赶忙拥生华入怀,却骇然发现——生华的后背——殷红的鲜血浸满了整片衣衫。

      *** *** ***
      陆婶将药膏端进屋里放在床头上,药是文林走时亲自配的,特意吩咐了要在四成热的时候涂在生华后背的伤口上。
      此时生华解开衣襟端坐在床上,习惯性的要将发挽回胸前,抬手才触到细碎的短发,一怔,尴尬的对陆婶笑了一笑。
      陆婶想笑没笑出来,表情僵在脸上,反而像哭。只好搪塞的去拆掉生华后背上的纱布,露出那布满刀口的后背,心中一阵酸涩,五年不见,再见时却是一个遍体鳞伤的泪人,叫她如何笑得出来。
      “陆婶。”
      生华轻轻的唤了一声,将陆婶颤抖着抚摸自己的伤口的双手揽到身前,指尖爱惜的描摹着这双饱经沧桑的双手上每一缕沟壑。还记得8年前她与陈靛住进陆家阁楼时,陆婶对这两个不识人间烟火的孩子是那样照顾,她太思念母亲了,常把陆婶唤作妈妈,陆婶就只是弯起眼来温柔的笑,那是生华当时感到唯一能够温暖的笑。
      “我的小生华,”陆婶坐上床,怀抱着生华。生华这次回来,虽苍白的叫人心疼,可也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人了,陆婶心里多少有种母亲才有的慰藉,可一想到她背上的伤,就没来由的一阵难过,“你怎么都不肯说你身上的伤是从哪儿来的,不说也罢。但你告诉陆婶,五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要不辞而别?而且你这次回来怎么小陈没陪着你呢?”
      “靛……”生华出神的喃喃,半晌了,摇了摇头,终归是什么也没说。
      陆婶见状,叹了口气,开始为生华涂药,叉开了话题:“华儿,这次回来怎样?是长住?还是临时?”
      生华笑得软软的。“长住。而且,我总不能老吃你们母子的,所以还请陆婶在这小城帮我找份工作,不需要多正式,够糊口就是了。另外,这个院子的伙食以后都我来负责,陆婶你专心操持你的小店。这样,多好。”一想到以后的生活平静而温馨,陆婶和文林都像是家人一样照顾自己,而自己在轻松的生活之余在这个小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找到当年和陈靛在一起的时光,就好像他们从未相离,这就是她全部的追求了。
      “工作的话……我的店旁边那家花店的老板人很好,正好缺个帮手,不然你就到那里去吧。至于这个院的伙食……怎么能都推给你呢?陆婶心领了。只要能看见你天天在这里好好的吃饭,吃胖一点,就是陆婶最大的慰藉。”陆婶上好药,笑着帮生华抚好衣衫。
      生华慢慢的把扣子系好,谢过陆婶。然后提起桌上的保温桶去为已经到了诊所的陆文林送早餐。
      生华走出屋来,向陆婶道再见。
      这是北方最传统的四合院,坐北朝南。那房子真是很老了,青砖琉璃瓦都蒙上了灰,连过门的槛都磨得油光锃亮,而在小城中这样的院子多如牛毛。生华想,自己今后就要陪着这老房子、这小城过一辈子了,就像陆婶一样,大早起来要生火,然后为一院子的人煮饭,接着打理小店,然后又是煮饭,饭后拨拨算盘、听听戏,一天就过去了,然后一生就过去了。只是没有婚姻,但是有爱就够了。
      生华走上街市,那条路不知走了有多少遍,只是那时走的时候总有陈靛伴在左边,牵着她的手,她总以为那就是一生,而其实一生很长,我们不知道在哪一刻那些一辈子的事就会化为记忆,而碎落成海。
      只是生华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家做婚纱的裁缝店依然在那里。
      裁缝店的橱窗里摆着一套洁白的婚纱,生华站在橱窗前,挪不开步子,和八年前一样,挪不开步子。是了,八年前就是它,如今只是改了些边角,为了不过时,可是大体没变,生华记得,因为——八年前她就梦想穿上那件婚纱了。
      穿上自己最喜欢的婚纱和所爱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生华无法否认,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梦想,而那也只能是梦想了吧。生华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得充满了苦楚,于是她安静地走开了,只是后来每次经过这里时总要驻足——梦想的话,得不到,看看也好啊。
      *** *** ***
      生华坐在桌边看对面的陆文林吃煎过的饺子,不时替他斟醋。陆文林抬起头来对她温柔的笑,然后继续低下头看他的医书。
      陆家祖上是晋东南一带的人,下饭离不得醋,且对醋品亦是挑剔的紧,陆嫂曾无事时与生华絮叨,刚来这西北时一瞧这里那醋的成色,便是一滴都不想沾,可逢年过节的吃个饺子总不能不滴些酸下去,年复一年的也就习惯了。生华本是江南一带的人,口味又喜淡,便对这醋没什么喜感,八年前便怎么也吃不惯陆嫂的手艺,几个月下来更是瘦得不行,陈靛看在眼里,便是每每吃饭便要将菜啊面啊的到自己碗里“过滤”一遍方才给她吃,而他自己的碗里却是黑黑的一片,他不说什么,埋头囫囵,早已没有了那少爷风雅。
      生华那时年纪尚青,看陈靛这么吃下来并无大碍,就以为陈靛自小没碰过醋,莫不是如今“一见钟情”?可不想八年后再见,他原是这样吃的清淡,放在吊柜上的那瓶醋他始终都没碰过。
      唉,生华啊生华......枉你说爱他,却是在与他重逢后才知道他真正爱吃些什么。
      生华念及此,眼中便不觉有了痛意。
      这痛意没能逃过陆文林温柔而怜惜的眼睛,“生华,你何必再瞒我?”
      生华惊觉失态,却当真回不了陆文林的话。
      陆文林便若有所思地说了下去:“莫不是这小地方消息闭塞,且这里的人只顾赚些小钱生活,便对新闻实事一概不闻,敢问这世界上凡是翻翻报纸、瞧瞧杂志,何人不对‘陈靛’这个名字耳熟?我那年在异域看到报纸上的陈靛,还不相信那就是小陈,可是想想你们来陆家时的样子、想想小陈文弱的脸和修长的手,便也猜出了你们突然消失的原因。可那时我更担心你,”陆文林抬起头忽然对生华投出了太息般的眼光,接着,“因为我听说这位叱咤风云的陈氏总经理还是个黄金单身汉,也就是说,你下落不明,甚至生死未卜。我只好安慰自己,猜你定是能在感情上开朗的,说不定已爱上一个平凡的男人,嫁作他人妇了。不想......”
      生华轻叹了一生,眼帘低垂,却是无泪,可是那一个叹息竟潮湿了北方干燥的冬。
      陆文林没再说下去,因为生华的素指轻轻抵在了他唇上。只见生华叹罢,惨然笑道:“文林哥莫要再说下去,而今我安在,尚未被这错乱的感情折磨死,亦属幸事。”
      “安在?!”陆文林苦笑,“你在即是在了,却哪里称得上‘安’?
      “你背上的伤我看过了,三四个月前的,至今一点都没有好转,想是你连去医院复查都没有!那刀力极猛,刀刀致命,亏是你千幸万幸没有感染,不然就昨个儿那样,非破伤风感染、死于非命不可!”陆文林越说越气,眼中不无疼惜。
      “还有你的眼,祸根在神经上,你如何会伤到大脑内部,还伤得这样重?”陆文林一想便觉焦头烂额,他这几日就是在翻书看看这病该如何才能治得了,“你莫要灰心,我定要找到法子将你治好。”
      生华只是无声苦笑。
      陆文林见生华如此,想生华如此冰雪聪明,自是早知道自己视力不长,不觉又是一阵难过。想想,抬手拉歪了生华的衣襟,露出那可怖的深坑,叹道:“生华这些年到底受了何等委屈?弄得自己千疮百孔,依旧甘愿蜗居在这小城,夜夜梦中唤着那陈靛的名字,你这......又是何苦?”说着,便想将那瘦弱的身躯拥入怀中,也好莫再让她受尽这世上之苦。
      不想生华虽眼神凄迷,却是不动声色的躲过了陆文林的怀抱。哑着嗓子只道:“文林哥为生华伤神,生华亦感受得到,在此谢过文林哥了,只是这些伤心事莫要再提,生活既已安定下来,能够与文林哥和陆嫂渡此余生便是生华最大心愿。”生华喘了一喘,接着道,“文林哥,那生华便先回去了。”说着,收拾了碗筷便匆忙离开了,徒留陆文林黯然神伤。
      生华行尸走肉的行者。自阳弈以来,她便再不奢望爱上别的男子,自不会允许陆文林碰她,她想,她这一世,唯一能够拥她入怀的恐是只有陈靛了,可是也终只不过是梦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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