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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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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即逝”的“逝”用简体怎么写来着?
陈靛系着碎花围裙站在案板前拿着菜刀在黄瓜上若有所思的比划着。话说这时间过得真快,和生华打打闹闹着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抬眼就是小年,于是自己就站在了陆家阁楼的厨房里和生华一起操持年饭,想想自己还真没有过过这么传统的年。
“吓!想什么呢?”生华趁其不备,猝不及防的从陈靛身后搂住了他结实的腰。
“x麻子”菜刀在陈靛手里晃了一晃,险险稳在了刀刃上,他深长呼吸,才道:“小心——把你伤着怎么办?”
生华不满:“我看是把你自己伤着才对——一个人神神道道的拿着个菜刀乱晃,怪瘆人的。”
陈靛任命:“生啊,前两天你教我的‘逝’简体怎么写来着?”
“笨笨,”生华嘿笑,“我们林科恩实验室的高材生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记不住啊?”
陈靛无奈:“坏丫头,抓住人家的把柄不撒手。”
自从一个星期前的“林科恩”事件后,只要生华一讲到“林科恩”三个字,我们无往而不胜的陈氏总经理就会败下阵来。事情是这样的:某天生华在陈靛的书扉上看到陈靛的签名前面有一个“MM”,于是就问起缘由,陈靛说第一个是麻省的符号,第二个是商学院的符号,于是生华就变成了问号姑娘,借机把陈靛的毕业院校和学历统统问了个遍,说到经济管理专业,生华问陈靛为什么不去更好的西北大或者芝大,于是就迁出了不为人知的陈靛其实修的是双学位,而且另一个空间物理的学位比经管的学位还高,所以陈靛去麻省其实是奔着Lincoln Laboratory去的,在陈靛爷爷的“谆谆教诲”下,我们陈靛养成决不中英参半的好习惯,于是绞尽脑汁把Lincoln翻译成了“林科恩”,生华愣是没听懂,反应了半天之后大笑不止,告诉陈靛Lincoln Laboratory其实是有中文专有用字的,就叫“林肯实验室”,为此,生华用“林科恩”笑陈靛死脑经至今。
“生啊,简体字好难写。”陈靛抱怨着,熟练的切着案板上的黄瓜。
生华不以为意:“简体字简体字,明明就是因为方便才称作‘简’的嘛,谁叫你爷爷只教你繁体,搞得我每次给你打东西都要换成繁体,还不是怕你看不懂。”
陈靛无语。
“咦?”生华收拾着陈靛切好的黄瓜片,惊奇道:“靛,你切的黄瓜好均匀啊。”
陈靛挑眉:“有么?从中间切,大的切25片,小的切19片。”
生华瞠目结舌,定定的看向陈靛:“天哪,靛你都是这样切东西?”
“是啊,有什么不对么?”陈靛不解,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又道,“油麦菜我不喜欢吃太大的,一般我会切五刀;洋蓟我吃粗条的,侧面四刀,上面垂直六刀;番茄......”
生华干笑:“靛,你是机器人么?”
陈靛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很肯定地说:“机器人不会谈恋爱。”
生华倒。
生华看着锅,陈靛从背后环着生华,锅在前边烧,他的胸口在后边烧,那件开衫线衣早分不清了穿在谁身上。
生华嘟囔:“喂,在这里不好,还有你的衣服都弄皱了,那么贵的高级定制服我可赔不起。”
陈靛停下嘴上的动作嗤笑:“拜托,你以为我穿的衣服都是定制的?那种又贵又不舒服的东西我可不喜欢。”
“什么意思?”生华咧咧嘴。
“猜猜现在这件多少钱?”
生华白眼一番,“猜不出来。”
“只要10美元而已。”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上学的时候在街上淘的,你让一个穷学生不穿这穿什么?”
“靛好可怜。靛的爷爷怎么这么没人性啊——让你一个人带病去那么远的地方,还只给那么一点钱,没事还要抽靛鞭子,哪有这样的爷爷?”
陈靛被逗乐了,他自己好像还真没总结过爷爷有多“没人性”。“都习惯了,在陈家,你只有自己有能力,才有资格叫他‘爷爷’。我已经好久都没叫过我父亲‘父亲’这个称呼了。”
生华不可理解:“那叫什么?”
“会长。”
“哪有这样的啊,那靛的生活中完全没有感情吗。”
“有啊,”陈靛轻啄生华,“你啊。”
“啪——”一声从门口传来。
陈靛生华不禁回望,才发现门口已经齐刷刷的站了一排男女老少,看到他们回头,便哄笑着散了,留下他们耳根一个比一个红。
撤退比较慢的陆婶硬着头皮走进屋子,满脸堆笑,正看见旁边放着一盘炒好的鸡蛋炒黄瓜,赶紧端起来,笑着说:“哎呀,这菜炒得真好啊,又是小陈的手艺吧。哎对,你刚才那盘白玉豆腐太好吃了,这个......呵呵,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再来一盘?”
陈靛顶着一张通红的脸,故作镇定:“我再炒就是了,陆婶先把这盘端走吧。”
“那成。”陆婶抹了把冷汗,消失在门后。
生华抓狂:“那盘鸡蛋炒黄瓜明明就是我做的么!”
......
*** *** ***
“伦敦下雪么?”
生华在颟顸的窗玻璃上写下五个字。
“下。”
陈靛亦然,为生华披了件衣服,温声叮咛:“冷,多穿点。”
生华顾自无声轻笑,又写道:“那里冷么?”
“冷,”陈靛的嘴唇贴上生华的耳郭,呓语,“而且潮。”
“腿会不舒服吧。”
“还好。”陈靛伸出修长的食指写道,两个字就刚坚如虹,是比之生华的娟秀有着另一种风骨。
生华叹气,紧了紧衣襟,转身微笑着与陈靛对视,为他理了理刘海,扶了扶眼镜,柔声说:“什么时候都逞强,在我面前还要故作无事。”
陈靛失笑:“你什么都知道。”
生华又为陈靛正了正衣领和领带,问:“几点的会议?”
“四点。”
“那我就告诉陆婶他们这段时间不要上阁楼来了。”
“不碍事,内部会议,很简单的。”
“你好好开会,完后休息一下,晚饭我和陆婶来就行了。”
“......会后还是我去帮忙吧。”
“好了好了,这是在中国,把你绅士那套收回去,再犟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陈靛但笑。
“走了。”生华穿好衣服,回头对陈靛笑,然后推门下楼去了。
楼下断续的传来陆婶他们打牌的声音,一桌人嘻嘻哈哈,难得的享受着年关上特有的清闲。陈靛听着楼下喧闹,坐在落雪的窗前,静静的拧开白色的药瓶。窗棂上,是生华适才端来的一杯热水,在冬日下雪的午后吐着袅袅热气,模糊了窗玻璃上的些微字迹。
生华裹着陈靛的外套,一步一步下楼来,走向积雪的天井,虽说是积雪,却也只是薄薄的一层,显然是已经被清扫过一遍的样子,沾满白雪的扫把支在门柱上,陆文林坐在天井前的门廊里,手里捧着一本医书。
听到脚步声,陆文林抬起头来,对生华很轻的笑。
生华回以微笑,细细的说着话:“文林哥回屋里看吧,这里太冷了。”
陆文林摇摇头,笑得很浅:“他们打牌,吵。”
“也是。”生华念及,转而又到:“到厨房来吧,还暖和些。我在那里置些年馍,不会打扰到你的。”
“也好。”陆文林应着,遂逐生华去向西边那间房。
生华有时候也想,自己为什么从不去追问陈靛在自己并不了解的世界里到底隐瞒了什么?那些夜里粗重的喘息,那些满满一抽屉得白白的药瓶子,那些他从不愿提及的东西。她分明看得到在她推门进屋的那一刻他慌乱藏起的药瓶,却依然可以很平静得给他端上一杯热水,然后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在窗玻璃上写那些有的没的。好像之前一个月以来那些嬉笑打闹都仿佛一场粉饰的太平,而彼此所隐藏的东西是如此的讳莫如深而又欲盖弥彰,以至于他们自以为是得很好,其实仅仅只是没有勇气去戳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生华收紧衣衫,倚在厨房的门框上,波澜不惊的拭去眼角的血迹——她的左眼,早已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而这些奇怪的症状,生华想,心思细密如陈靛,也心知肚明了吧——也许,也像她一般,没有勇气问出那一句明知故问的话。
“你和小陈......还没有摊牌么?”
陆文林走到生华身后,轻声叹气。
生华自顾苦笑:“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摊牌的必要了吧。”
落雪的日子是如此寂静,生华的言语飘散在这般的天地间,是比雪还要苍白。
陆文林沉默,却又释然:“也罢。”语毕,便是慢慢地走远了。
生华有时候也笑自己太清醒,其实不如就醉在这没有未来的爱情里才好,只要每天清晨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还看得到眼前他英挺的容颜,就可以满心欢喜到泪流满面;而只要每天夜里他吻着自己的眉心睡去,就可以幸福的无以复加。他——应该也是这样想得吧。
陈靛有时候也问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么?”
在最无力的时候,他也会偶尔敷衍自己——也是吧,也是这样简单得想吧。
可是他看得到生华指尖的殷红,看得到她瞳仁中黯淡下去的光,看得到自己存在于她身旁的责任——以爱为名的责任。
陈靛就那样安静的走过生华身边,走到天井前,静静的看雪落满天。
生华看着陈靛宽大的臂膀,看落雪在他身旁融化,看他肩负一整个寒冷的冬天。
“生,还记得云和天的故事么?”
“嗯。”
“想知道结局么?”
生华低头,脚尖抵上门槛,笑:“不想。”
陈靛抬手融雪,亦笑:“果然。”
“......果然你什么都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原来你并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
“生,你害怕么——你的未来。”
“不。”
“那你一直在害怕的是什么?我的未来?”
“......嗯。”
“生,还记得么?在A城的时候。
“那好像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你说:你愿意来做我的双腿,你愿意来做我的左手是么?”
“......嗯。”
“那我也可以,我也可以来做你的双眼。即使......即使......有一天,我没有办法再做下去,我也会再找一双眼睛像我牵着你的双手那样带你继续走下去。”
生华觉得那一刻的心境竟几乎是比雪天还要宁静,她只看得到陈靛的承诺在雪花中凝结,结成最明亮的靛蓝。
陈靛回眸还是那极轻但是极温柔的笑:“好像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长,觉得不习惯。”
生华嗤笑,走到陈靛身边,把头轻轻靠上他的肩。
陈靛展臂收紧生华。
有时候,我爱你真的就只是,依偎看雪。
*** *** ***
对于陈靛来说,一年中最闲的时候也许应该是圣诞节的那个假期,那是英国人必需的公休,而陈家是不过圣诞节的,所以陈靛就有了难得的休憩时间。关于从前的那些圣诞节陈靛却并没有多少印象,似乎不过是看看书、写些稿子或者和大哥下下棋、聊一些事情罢了,于是假期过去,于是工作继续。生华听着陈靛淡淡的讲着他从前的那些生活,为他整了整被角,催他睡午觉。
陈靛本是没有午觉的习惯的,更何况因为时差的原因他总是从午后开始工作,如今闲暇,倒是被生华硬撵回了床上。
陈靛觉得也罢,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不如用来记住她的体香。
虽说如此,他却睡得极浅,总是在生华之前醒来,吻着她白皙的眉心,眼底全藏着歉意。慢慢的咽下几颗于事无补的胶囊,坐在床沿换衣服。
生华觉得,自己心底里那些细细密密的幸福就是从偷看他的背影中得来的。她一天中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他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的样子,午后的光很好,勾勒出他有力的后背,他将睡衣脱下来,蝴蝶骨下面的两块肌肉如同雕塑一般俊美,他展臂取来宽松的里衣,又套上那件暗色的毛衣。这才开始穿右腿的义肢——生华后来发现陈靛越来越不喜欢用轮椅了,即使不过是在家,他也总是带着单腿的义肢撑着拐杖来行动。她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对她温柔的笑却什么都不说,直到有一次被她逼急了,他适才很轻的说着:“我也想和别的男人一样,能够给自己的女人一个很有安全感的高度。”听到他这样说,她觉得好辛酸,没敢流出眼泪,却在每一次看到他弓着身子把残端放进接受腔的时候心痛不已。
她看他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左腿肿得很是厉害,便不由爬到他身后,紧紧搂住那个还散发着青草体香的身体。
陈靛的身子一僵,回头温柔的看着有点孩子气的生华,歉意地道:“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她摇摇头,不说话,手指缓缓触上浮肿的左腿。
“没事的。”他轻道。
她叹气,怕他难过,便是敷衍:“靛,我们看电视吧。”
他笑:“好。”
看电视真的只是一个搪塞的借口,因为他们都不是爱看电视的人,以至于当真正要打开那个陈旧的19寸时,陈靛还需别扭着身子运用他的基础物理来将电视后面的线头重新接插一遍,生华看到他鼻翼上细密的汗珠,把自己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但当两人坐在昏暗的客厅里看小方块里的人生如戏,生华才惊觉自己对于那些家庭伦理剧中的粗茶淡饭是如何的索然,却看陈靛倒是目不转睛的顶着屏幕,偶尔往嘴里塞一两颗樱桃,桌上满满的一盘红果果竟是没了一半,而陈靛眼中的靛蓝亦合着剧情深浅了一番。
生华其实非常惊异于陈靛对于肥皂剧的兴趣,不过直到插播广告时陈靛问的一句话,才让生华真正明白,他问:“电视里演得真实么?”
生华虽对此没有什么趣味,但如今的电视剧却也的确更加能够反映生活本真的东西了,所以她给了肯定地回答。
陈靛在微微诧异于生华的回答的同时,低低的嗫嚅了一句:“原来应该是这样......”
“什么样?”生华不解。
陈靛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又嘀咕了一句:“原来‘爸爸’要做这么多事情......”
生华怔住。
陈靛拉过义肢戴上,然后乘着拐杖站起来,淡淡的说了句:“我去扔东西,一会儿回来。”
生华看到陈靛端着樱桃核走到废纸篓前,然后拿开拐杖,弯下腰去将核倒进去,夕阳写意,只把他弯下的身子剪裁得如此消瘦,一时间竟有落泪的冲动。
陈靛扔掉东西回来,生华靠上他的肩,轻轻的问:“靛的爸爸是什么样的呢?”
这一问,陈靛一愣,居然感到自己对父亲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一个简单的形容词都拿不出来。
“靛的爸爸,从来都没有对靛好过吧。”生华叹道,“靛,其实很希望被爸爸疼爱的吧。”
陈靛茫然的说:“我的父亲......从没问过我个人的事情。”
生华又道:“我知道,其实不只靛的爸爸,还有靛的妈妈、爷爷、叔叔、弟弟——对靛,都很冷漠吧。”
“......嗯。”
“所以靛才会那么惊异于电视剧里的那种家庭对不对?”
“生......只有你才知道。”
生华伏上陈靛的心口:“靛的心太冷了,从来都没有被温暖过,不过不怕,如果可能,我愿意去为靛找回那些靛一直在寻找的温暖。”
陈靛拥住生华,极温柔的说:“生啊,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贫穷,穷的......只剩下你还留在我身边。”
只有当某一刻我们真正找到了我们最爱的那一个,才能意识到我们一直以来的那些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