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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逃生(上) ...

  •   戚少商在逃。
      血染长襟,疲惫中更显出一丝亮眼的风华!
      英勇盖世,傲视群雄的九现神龙,向来事事担当,绝无反悔。
      可他现在竟然很后悔。若非他一心莽撞,固执地要去刺杀那个辽国的北院大王,恐怕也不会被辽军包围,现在还不得不在这些紧追不舍的箭矢锋芒间躲闪翻腾。
      他受了伤。从右肩斜劈下的一道深刻的刀痕,卷着森寒,带着狰狞的凶恶。
      他还中了掌。辽国的北院大王,完全不似宋国官员那般积弱无力,一出手,便是那旋风扫叶,势若雷霆的一掌。
      戚少商他躲不开。
      腹背受敌。屋漏偏逢连绵雨。
      于是受袭,中掌。直将那一口热血溅上三尺旗头。
      可他眼中,战火更甚,那愤怒和逼迫的压力,将他的一双眼,烧得如艳阳般灼烈!偏又带着绝世的风姿,那一片修罗地狱,直直让他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追捕仍在继续。
      戚少商已近力竭。
      他甚至可以听到劲箭穿空挟持的风声,带着怒剑狂花的呼啸。
      他不怕。游历江湖,数载风霜,只会让他的手骨更加有力,心智更加敏捷。
      可他在担心。他不在乎自己是否能逃出生天,可他担心,那个为了护他,而身陷兵荒的人,现在何处?
      他有没有脱困?他的伤如何了?
      那一袭染血的青衫,深深刻入他的脑海里,飞扬的卷发间,一个字,带着毋庸置疑的口气。
      “走!”
      “惜朝!”戚少商不退反进,顺手斩落敌首,脊背抵上那人的肩头。
      “你我分散而逃,方有生机。”神哭小斧兜转而回,竟向着戚少商飞旋而来!
      戚少商纵身一跃,避开锋芒,人已在两丈之外。
      顾惜朝一剑背向刺去,口中喝道,“快走!”
      戚少商拼出路来,回首望时,但见那人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清晰。清晰到曾有的温柔,和着并肩而行的情义,在这飞腾的战火间,一点一点地渲染开来,溢满心扉。
      一念及此,戚少商的心就有些紧缩。他实在很后悔。
      当初听说辽国的北院大王杀了雷鸣,他就不管不顾的执意北上。
      顾惜朝拦住了他。耶律洪基三岁习武,十岁带兵。往来征战二十年,岂是单人单骑能够荆轲刺秦的人物?
      “胜算太低。”那人摇头,反对。
      戚少商却一意孤行。他只知道,雷鸣,是卷哥唯一的徒弟。而他,欠卷哥的实在太多。
      哪怕是龙潭虎穴,地狱阎殿,戚少商也要闯他一闯!
      然后,他就看到那人轻轻地叹息,而后,忽然一笑。如清风吹散了寒冰,却带着些了然的意味。
      “我与你同去。”一句话未完,便见得戚少商不断地摇头。
      “惜朝,你留在连云寨,有什么事也好照看着些。”戚少商一本正经地说完,却看见那人眼底眉梢的戏谑。一时间,面上竟有些窘意。
      “我倒从不知,原来戚大当家说个谎,竟需要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顾惜朝的笑意更深,却让戚少商面上不自觉地发烫。
      顾惜朝步步逼近,似是窥见他的内心,戚少商急于逃开,却被那人握紧了双手,绞住了双唇。
      呼吸顿止。
      他听见那人轻柔而魅惑的声音,“少商,一时一刻,我亦不愿与你分开。”
      笨蛋笨蛋笨蛋!
      戚少商紧咬住下唇,生生渗出血来,顾惜朝!说什么天长地久,谈什么不离不弃,如今前路茫茫,你却拼了命,让我一人逃生!你最好给我好好地活着,毫发无伤的活着,否则,否则——
      戚少商偷得一空隙,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却很痛,像是被一把锉刀狠狠地拉扯着,磨砺着……

      话分两头。且说顾惜朝在望见戚少商夺路而逃后,嘴角边荡起一抹微笑,在那刀山箭海中,竟是异样的惊心动魄。
      顺手接过迎面而来的箭矢,一转身,用内力激射而出。
      这一厢刚扳倒众人,那一边的长枪又复攻上!
      顾惜朝挑了挑眉。鹰眼中陡然射出一道犀利的光芒!
      收斧回身,略一休整,整个人已如一柄长剑般刺向敌人!
      身遭的士兵将前扑后继,不折不挠。顾惜朝心头火起,挥剑疾斩,一时间,血雨纷飞,那一片整齐宽阔的教练场里,直搅得人仰马翻,天崩地裂。
      掌中握剑,穿梭于兵士之中,玉面清颜,却似是修罗鬼叉!
      辽人不由得怯了胆。见过不怕死的,却没见过这般拼命的!以至于顾惜朝斜刺横劈,飞斧轮削,如入无人之境。
      此刻的顾惜朝,只有一个心念,要活着离开!胸口中了剑,腿上撕裂的伤口火烧一般的疼痛,他却麻木地丝毫不觉。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斑驳淋漓的伤口,被血覆盖住了颜色。
      可是生的希望却无时无刻不燃烧着他的斗志。想到那个人,嘴角不自觉地轻微上扬。
      一个绝情的人,如何能拥有如此深情的笑容?
      一个辣手狠戾的人,如何会有这一番的热血赤心?
      耶律洪基摇了摇头。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与传言中的顾惜朝,实在相去甚远。
      站在高处,他早已看出,此时的顾惜朝,早已是强弩之末。
      身体已摇摇晃晃,却强拼着一口气力支撑到现在!
      到底是什么,鼓励着他的精神,让他兀自顽抗到底?耶律洪基真的很好奇。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
      身形移动,抢入人群之中,趁着顾惜朝分身无暇之际,一掌拍向他的肩头。
      顾惜朝听音辨向,顺势如游鱼般滑了出去。哪想耶律洪基刚才那只是虚招,顾惜朝体力耗尽之下无暇分辨,这接下来的一掌,却实在躲不过去。耶律洪基一声冷笑,闪电般出手,正中他胸口要穴。
      顾惜朝再也承受不住,一口血喷出,却仍持剑傲立,目光愈发狠厉起来。
      耶律洪基也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人难道铁打的不成?我大辽多少好男儿,可能若他者,又有几何?不由得生了揽才之心。
      顾惜朝游龙走剑,又杀退几名敌人,可那三尺剑峰,却再递不出一步——
      脑中一阵眩晕,仿佛听见那人的声音由近及远,却是那般清晰,
      “既然你我志同道合,现在生死与共,如何?”
      顾惜朝却来不及回应,已陷入完完全全的黑暗之中。

      雪。一片纯白的世界。阳光反射的亮度,刺伤了人的眼膜。
      那一点点红色的液体更加的引人注目。
      血,溅射在空气中,散落在雪地上,化成朵朵艳梅,带着孤寒自傲的凛然。
      一抬眼,便看到那人悲怆绝然的眼神,带着痛惜的殇。
      “你背叛我?”艰难的吐出话语,睁大的眼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
      那人双手紧握剑柄,似乎要将那生铁铸入血肉里。
      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不是。你没有背叛我。你是傅丞相的义子,你本来,就是要杀我的。”说罢,竟是一笑。
      那样决绝的,惨痛的,无奈的,悲伤的笑——
      顾惜朝看得心中大痛,不由得骤然喊道,“少商——”

      顾惜朝从梦中惊醒,已是满身冷汗淋漓。身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灼烧般地疼痛。可这也比不上胸口压抑的窒息,和梦中心悸的失措。
      “醒了?”黑沉沉的屋子里,一个男声低沉而威慑。
      “耶律洪基?!”顾惜朝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耶律洪基救了自己,而是——耶律洪基居然守着他醒来。心念急转间,已明其理。当下不动声色,只是嘴角边,不自觉浮出一丝冷笑来。
      耶律洪基负手而立,别有一种俯瞰天下的气势。也不多言,只淡淡道,“既然醒了,好生修养罢。”说完,便自行离开。
      顾惜朝笃定了他的心思,也不着急,只管在这北院府中养伤休憩,耶律洪基倒也慷慨大方,日日佳肴珍药,温香软帐,尽数予他享用。
      顾惜朝冷眼旁观,这耶律洪基怎也学得这些汉人把式,所谓礼贤下士,自古由来已久尔。但他又岂是会被这过眼浮云所打动的人!他想要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堂之上,得势成龙,在中原大地上驰骋开阔,又怎会在这契丹蛮荒之地为他人做嫁衣裳!他的心念积深,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他争权夺势的脚步,只除了一人——
      那个人——顾惜朝眯起细长的鹰眼,手不自觉地抓紧胸口,复又放开。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该是摆脱追兵了罢。想到此处,顾惜朝不由得一笑。却正如春江水暖,冰破日出。
      一个清冷的人,乍然而现的暖意,才是最值得珍贵的吧?
      耶律洪基几乎迷了眼。
      于是他喊,“顾惜朝。”摇摇头,笑,“或许该尊称一声,顾大寨主?”
      “耶律大王。”顾惜朝接口,阻了他下面的话头,“你善意款待,许我疗伤,怕也只是为了要我降服,收买人心而已。只可惜,你看错了人,也用错了心。辽地虽好,却又怎比得上中原沃野,千里纵横?”
      耶律洪基不由得一愣。这个顾惜朝,到底是何等人物?!我用心几许,却被他一语道破,这番倒是开门见山,“顾惜朝,你连破我大辽阳平,水都二关,于沙场血腥之中面不改色,当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我予你权力,让你领兵出征,一展宏图,他日一举南下,扫平宋土不在话下。莫说这边关方圆千里的土地,整个南疆都是你的!你又何苦困守在一个小小的连云寨?”耶律洪基纵谈畅想,确是神采飞扬。
      顾惜朝斜眼冷笑,“就是一个小小的连云寨,却能守住大宋边关,将辽军铁骑拒之门外。耶律大王,你的宏图伟业,怕是难以成就!”
      耶律洪基一时冷了脸。我苦心谋劝,分析利害,你不仅不感恩戴德,反而嗤之以鼻!看到那人傲然不屑的神情,不禁心头火起,顾惜朝,你好不识抬举!可随即想到,眼前这人,攻城掠地,智计百出,于千军万马中纵横沙场,忽而惊觉,我既看重此人,又岂能如此的没有耐心?于是又道,“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宋国积弱,朝廷腐朽颓靡,你纵有万般才华,又岂得施展开来?”
      可顾惜朝却丝毫不领情,“你原说的倒也不错。只是战祸一起,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家国难归。”
      “我倒不知顾大寨主原来有着悲天悯人的个性。”耶律洪基不免语带讥讽,“古往今来,又有谁不是一将成名万骨枯?”
      顾惜朝走到院中,抬眼望去,便能见到那灰蒙蒙的天,带着厚重的黄沙的呛味儿。他摆手,袖袍一展,冷然道,“管他血流成河,黄土万里,又与我何干?但少商却不愿见到此番情景。他既不愿,我便不许!”
      不谈家国,不言族类,所有的利益相诱在他的面前只是一纸空文。因为他,只因为一个人的非愿,便可以放弃,耶律洪基所能给予的一切。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耶律洪基又回想起,前几日的那场血腥厮杀。可在众寡悬殊的情形下,他们,居然能凭着一股意气支撑,而顾惜朝,竟然还能护着让戚少商得空逃走!
      怎样的生死相予,相知相惜,才能换得这样的情义?
      耶律洪基很生气。莫名的怒火燃烧着他的心田。忍不住脱口而出,“多少人蒙昧以求的权势,你居然为了他而拒绝?不要说你没有野心,我不信!”
      顾惜朝仰天而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给的,我不稀罕,我想要的,我自己来夺!”
      耶律洪基不怒反笑,语气中丝毫不掩嘲讽之意,“你为了他,可以舍弃这一切,但不知,你这位好兄弟,他现在在哪儿?怎么不见他兄弟情深,前来救你?
      “不用激我。”顾惜朝淡淡道,我与少商之间情义,又岂会受你外人挑拨?

      风过啸林,雨填青葱。黄沙碧野,转头皆空。鱼鳞破网,势归沧海。那用鲜血书写的情义,在广袤之地,演绎出一个个不朽的传奇。
      耶律洪基看着他的风轻云淡,神色自若,不知为何就忍不住怒气。他狠狠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顾惜朝嗤笑,“这算什么?先礼后兵?没想到耶律大王翻脸比变天还快。”
      “我再说最后一遍,”耶律洪基直觉自己的耐心都已耗尽,“顾惜朝,你恃才广傲,我不怪你;你刺杀于我,也可以一笔勾销,只要你投我麾下,一展抱负,你当真不愿?”
      顾惜朝似乎连话都懒得说,只闭了眼,不发一言。
      耶律洪基骤然厉笑,“好!好!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顾惜朝,既然你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杀了你,也为我大辽除一劲敌!”
      “你不能杀我。”顾惜朝的语气依旧淡然,似是在谈论天气,或是闲话家常。
      “哦?”耶律洪基忽然有了兴趣,“难道你改了主意?”
      顾惜朝并不答话。信手闲庭,拾起一落树枝,就着那庭院沙地,书画开来。挥洒洋溢,几笔之间,就勾勒出一幅关外崇山的广阔画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逃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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