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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凉夕 ...


  •   南殷直直地望向她,连最爱的馒头也忘了吃,整个人像是愣住一般,眼眸里薄薄扬起水汽,小心又试探性地靠近她,把头偏向她的手。

      凉夕看懂了他的意思,举起手来,又摸了一下他的头,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发。继续唤道:“南殷,你就叫南殷,你知不知道呀。”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学着她,僵硬地扬起嘴角,接着便是如沐春风般笑了起来。

      鸡蹄初晓,南殷清晨早早就出现在凉夕的竹门前,凉夕知道后山处有条源源不断的小溪,潺潺流动着,于是带他到小溪旁洗脸,都不用她示意,他就自动自觉地居然伏下身子来,凉夕捧手掬了一把水,偏过头去看他,却瞧见他对着小溪咕噜咕噜的喝起水来,甚至还玩心大起,赤脚踏进小溪里面要洗澡。

      凉夕急忙制止他,扯出系在腰间的手帕子,一步步,耐心地教他洗脸。旭日初升,照得小溪的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水波如镜,映照得两人恬静无声。

      凉夕把他的脸擦干净,又回到屋里拿了把剪子,模模糊糊记起府中哥哥们的发型,笨拙地把他的头发修理干净,凉夕的手实在是生疏,他的脖子有几道利剪划过的口子,细细地渗着血痕,南殷浑然不觉得痛,听话地坐在石凳上,任由她挥舞着剪刀。

      剪子咔嚓咔嚓划过耳畔,纵然笨拙,也起码是剪完,又寻了柳条把他的发绾起来,一改邋遢的模样。

      凉夕甚少见过异性,说不出他的样子好看还是难看,只是他眉目剑星,鼻子高高的挺挺的,嘴唇很薄,看起来很舒服,而且身子很高,站起来比她高出一个头,会对着凉夕笑,笑起来眉目上扬,像开满在山涧的紫红小花。

      凉夕又从寺庙里的衣物房里寻了件男装给他穿,容安寺偶尔会有男施主前来跪拜住宿,重添香油钱,以洗去心中杂念,师父说她常算闺中,不便见客,更不便见男客,只吩咐她在佛殿里抄经书,诵经文。

      南殷每天都在凉夕念经回途的路上出现,慢慢地凉夕也习惯了他的出其不意,总算是第一个与她相近的人,她总算是有个玩伴了。她偷溜道后厨,讨好掌厨的静意师丈,说她晚上容易饿,饿得咕咕叫。

      静意师丈念她年纪轻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每都多留点馒头和素菜给她。

      南殷喜爱馒头,又不尽然全吃馒头,他还会生火烤鸡,那野鸡烤得油滋滋的,冒着热气,还有野兔,烤兔子,他很是喜欢吃肉,吃完肉,力气大了许多,喜欢漫山遍野的乱窜。

      凉夕却是万万闻不得肉味,一闻就忍不住要呕吐,她吃素已经习惯了,况且杀生是出家人大忌,师父的话耳提面命,她不敢忘。

      南殷知道,自己也不敢吃肉了,更不敢把血淋淋的东西放在凉夕的跟前。

      初秋时分,林间里的果子都熟了,凉夕仰着头用竹竿打落树梢头的桃子,那桃子粉色带艳,果肉清甜爽脆,她很是喜欢,桃树很高,桃子满满的缀满枝头,她用竹竿敲打几下,只落了一个桃子下来,凉夕手忙脚乱的接不住,那桃子狠狠地摔落在泥土里,溅成果泥,好不可惜。

      南殷在她身后,忽地扑跳到两人合抱粗的树上,三下两下就爬到树顶,再用力把结满桃子,碗口粗的树枝给掰了下来,温顺的放在凉夕脚下。

      凉夕开心极了,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夸奖他很厉害。南殷把树枝扛回竹院里面去,凉夕把桃子一个个捡起来,熟的放一边,不熟的放另一边。

      成熟的桃子有细细的绒毛,轻轻拨开薄皮就能吃,发青的桃子小而生涩,她洗净晾干,再一层桃子一层砂糖,细细放进罐子里,腌了渍,过个几天,酸酸甜甜的,取出来吃,很是开胃。南殷却不喜欢,他什么都吃,就不吃渍过的东西。

      凉夕板起脸,佯装不高兴的样子,把梅子塞到他嘴里,看他皱眉,勉强地慢慢吞下去,那般可爱的模样印得她哈哈大笑起来。

      南殷看到她笑,愣了许久,抓起陶罐里的梅子,盯着她的眼睛,一颗一颗往嘴巴放,凉夕连忙拽下他的手,说:“够了,够了。”

      竹院有风,有一抹青白色衣袍停驻在影影绰绰的竹子后面,秋风轻吹着那抹青袍,无波无浪的眼眸透过疏疏的竹叶,看着院子内的两人在嬉闹,那男子穿着寺庙里男客的乌色衣衫,动作敏捷,力气奇大,行走时还习惯性弓着身子,双手垂下,喉咙里只会发出单调的音节,似是哑了一般。

      那平静的眼眸藏在竹叶后面,终于慢慢地动了容,不知是风大吹来了沙砾,还是怎的,静吾师父居然红了眼眶,落下泪来,她不欲多看,转身就离开了这竹院。

      而凉夕浑然不知,她还从寺庙里拿了经书出来,像师父教她识字读书一般,也敲打着南殷,让他识字。

      南殷其实很是聪明,他很快就能听懂凉夕说的话,只是他还不会说,南殷偶尔会冲动地嗷嗷几声,冲着后山的小动物,小白兔,麋鹿,甚至天上盘旋的飞鹰,好像有种暗语似的,这样就足够让他欢乐一整天。

      凉夕有时会问:“你是狼人?狐仙?还是鬼魔?不过,狐仙没有那么笨吧。”然后扑哧一笑,自我解答道:“你就是南殷。”

      凉夕头一次觉得心胸都是快乐的,她在容安寺九年,每日复一日,念经,抄经,看人间香火,看世上百态。

      六岁之前,在睿亲王府,过得也不尽然开心,阿玛很少理会她,连府上的管家地位也比她高,乳母要她乖乖的待在闺房里,不准乱动,她一出错,乳母就会连带着一起受罚,每次受罚完毕,乳母都没好面色给她看,有时候直接不管她的吃食,一整天都不给她饭吃。

      她一直都这么孤然长大,自己一个看花开花落,看云舒云卷,可她什么也不懂,不懂七情六欲,不懂世间无常,遇见南殷,应该也算是她生命中一件重大的事。

      寺庙修葺好了,师父问她要不要回藏经阁旁的偏房住,凉夕支支吾吾的不愿意,她还是觉得在后山的院子里住得舒适自由。师父不勉强,沉默点头允了她的任性,吩咐她多备些蜡烛,后山夜里风大,在屋子里要燃烛长夜,让师父知道你在。

      后山的原本塌陷的石路也修好了,凉夕还是愿意每天都从后山绕长路回到屋子,因为在那里南殷都安静的在树丛中等她,他会摘果子,三两下就能爬道树顶处,双臂拉着粗大的树枝,一来一晃,欢快的荡秋千。

      凉夕觉得危险,叮嘱他不能胡乱攀爬,拿来以前买的杂书,依着书本描绘的图画,教会他那种果子可以吃,那种不能吃,不能吃的果子有毒,会呕吐。

      他只翻看一眼,就懂了,蹭蹭的用衣袍接着一推果子来过凉夕面前,有些小小的长着绒毛,根本没有熟透,凉夕耐心地把青果子挑出来,说这种不可以,腌渍了也不好吃。南殷乖巧地点头,他喜欢偏着头看凉夕说话,说什么话他都爱听。

      南殷有时睡在山洞里,铺满了落叶的山洞,他在什么地方都能睡着,有时会爬到树上去,倚着树干,看黑漆漆的天,亮闪闪的星。他最喜欢月亮,特别是月圆之时,上蹿下跳,显得特别兴奋,嗷嗷长叫,半蹲手撑在地上伸长脖子朝凄凉孤清的月发出长啸。

      凉夕夜里双手撑在窗柩上,以往常常听到这种狼叫的声音,没想到居然是南殷,他到底是谁?也是被父母遗弃了吗?还是真的有个传说,他是狼人?

      是又怎样,佛说,万物皆有轮回,人道与畜道相差不过一念之间。

      南殷会说话了,原来他不是哑巴,他青筋微凸,努力地对她咬紧牙齿,从喉咙里发出清晰的单音。

      “夕……”

      然后又一个音,“夕!”这次是干净利落的音调。

      凉夕笑得眉眼弯弯,掏出一个馒头奖赏他,他在凉夕的调教下,细口慢咽地吃着,也知道吃东西前要先洗手,洗干净手才能接过馒头。

      “凉。”凉夕又努力对他作出口型,张大嘴巴,舌头顶上颚,然后平放。

      “凉……”

      凉夕真的忍不住鼓掌,被师父压抑着的沉稳性子,在南殷面前完全放开来,她双手撑着南殷厚实的肩头,兴奋地鼓励道:“你会说我的名字了,你真的很棒!”

      她看到南殷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似团红晕涨在脸上,轻轻地点了点头,忽而眼睛又闪着异样的光,咧开嘴对她笑得明媚,像秋日里枝头缀满着的红桃子,那么甜蜜轻柔。又像东边小溪清泉的波纹,从他含羞的眼角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凉……夕……”他终于慢慢的,把两个单字连在一起,发出声音来,他的声音厚实粗哑,实在不算得好听,喉结一滚一动,认真的看着她,又重复道:“凉,夕。”

      这世间天地辽阔无垠,凉夕觉得好生有趣,秋日柔风迎面而来,吹动竹叶沙沙作响,鸟儿在林间吱吱喳喳的吵闹着,还有远远传来寺里的悠扬钟声,他们两个像半大的孩童一般,面对面坐着,他比她高出一个头,看着他脸庞,倒是清澈明朗的少年模样,他的下颌骨微动,一遍遍的重复她的名字,目光专注的看着对面灵动的少女。

      她脸上带着欢愉的稚气,拼命点着头回应他,那股兴奋劲儿像寺里流浪的小白猫儿终于放下防备钻入她怀里一般满足,她开心得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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