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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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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季濉堪堪将林臻折腾了大半夜才放她歇下,今日清早,又派人将林臻接去了营帐。
林臻进帐时,季濉并不在帐中,丫鬟服侍着她坐在毡帘内铺了狐皮的矮榻上,便出去准备早膳了。
昨夜不曾好睡,林臻眼下泛着乌青,她扶额撑在案几上,不知不觉地阖上了眼。
大抵一刻钟的功夫,林臻被一阵吹进帐中的凉风激醒,她放下有些酸涩的手,轻抚了抚肩头。
接着,男人们低沉的声音便透过毡帘传进她耳中。
“大将军怎的还不来?”
今日要在雁荡山围猎,几个朝臣特意来寻季濉确议周遭守卫部署。季濉久久不曾现身,坐于帐中的一中年男人笑回道:“新婚燕尔,温香软玉在怀,谁能撩得开手!”
闻言,帐内几人相继哈哈大笑起来。
林臻听着这等不堪入耳的话,眉尖蹙起,冷冷地向毡帘后瞥了一眼。
一阵笑声过后,坐在靠外的男人微偏头往帐外瞧了一眼,见守卫们都规矩地守在远处,回过头来,轻声道:“不知你们可有耳闻,季濉新迎的这位侧夫人,竟是林云峰之女。”
坐在他对面的人,讥讽地笑了笑:“杀了救命恩人,又纳了人家的女儿,真不愧是我们的大将军。”
说话之人是宁国公嫡子,祖上曾有两代帝师,簪缨世家,最是瞧不上季濉这般靠着战功便一步登天的人。他敢如此肆意,只因有宁国公府深厚的根基,旁的人却不敢。
是以,此人话落,帐内便一片死寂。
半晌,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近日,我倒是听得一个有趣的传言,说大将军乃是前季家军统帅季元驹的遗孤,若是如此,那林云峰的死,倒也算不上冤。”
季元驹因战场受伤而无法有子一事,全城皆知,因无此后顾之忧,加之,季元驹之妻乃皇帝胞妹,皇帝便对他愈加信赖,是众多将军中从未被削过兵权的人。
季家军之所以败落,却是因五年前宸王谋反一案。
在林云峰举证宸王谋反之时,季元驹曾拼死为宸王作保,后被林云峰押入大理寺狱。
京师大军南下平乱罢,季元驹因旧伤复发已病死于狱中。
皇帝感念其旧功,命林云峰将季元驹的尸首送回公主府厚葬。季元驹出殡的第三日,公主府便着了一场大火,将整个府邸烧了个干净,长公主亦葬身其中。
季元驹因林云峰而死是为真,但他膝下无子也是真。
那人原本只是想破一破眼前的僵局,随意丢了一句谣言出来,却未曾想有人竟当了真,还接话道:“这么来说,当年林云峰为晋升大理寺卿而诬陷宸王谋逆一事竟是真?!”
当年宸王以贤德闻名,府上门客众多,谋逆案发,除了主动替他作保的季元驹被押入狱,朝中不少人也受了牵连,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便说如今坐在帐中的官员中,也不乏当年与宸王有过或多或少来往的人。
他们侥幸躲过了劫难,自然不愿再提及当年之事。
帐中有几人的脸色明显地难看下来,方才接话的年轻男子也识相地抿住了唇。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厚实的毡帘陡然被人掀起,戴着帷帽的白衣女子自帘后走出,顿了一瞬,便大步走出帐外了。
隔着白色绢纱,他们并未能瞧见女子的神情,但方才她停驻的那一瞬,却莫名让人心生一股寒意。
*
林臻深抿着唇,袖中长指紧紧嵌入手心,快步向前走着。
附近的守卫都识得她是大将军新迎的夫人,无人敢上前阻拦,她便一路走出了士兵管辖的范围,在一条清浅的溪流前停了下来。
林臻只觉胸中闷得厉害,连额头都隐隐抽疼,少时,她扶着身旁一块石头缓缓坐了下来。
她神色怔忡地将面色的纱幔掀开,目光空洞地望着汨汨流动的溪水。
“臻儿。”
背后传来一阵低唤,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便见宁士禄单薄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
林臻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忽而想起了什么,忙将帷帽上的纱幔落下,转过了身去,却已是来不及。
“臻儿,真的是你!”
宁士禄大步上前,俯身钳住了林臻肩头,一双泛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垂在他面前的纱幔。
纱幔下的女子沉默不语,他缓缓松开一只手,探向帷帽。
在他将将要触及之时,纱幔下传出林臻清浅的声音:“世子今日,便当作没见过我罢。”
宁士禄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蜷住,倏然,他猛地伸手,一把将林臻头上的帷帽掠翻在地上,注视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眸,声音嘶哑道:“臻儿,他可是将舅父逼死的人啊!”
林臻低垂眼帘,避开了他的视线,未置一言。
林臻沉默的反应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缓缓割在宁士禄的心上,在他的眼里,阿姐孤高如月,宁愿清白的死去,也绝不会委身于贼人,任他欺辱。
除非……
他忽而低低地笑起来,松开了林臻的肩膀,转过身,神色呆滞地挪动着脚下的步子,衣摆浸入溪水中都尚不自知。
昨夜,他几乎彻夜未眠,只要闭上眼,面前便浮现出夜晚窗前的两道身影。
酒不知喝了多少坛,神思却依旧清明。
彼时的宁士禄,双眸布满猩红血丝,精神恍惚,未走几步,整个人便踉跄着栽进了溪流中。
水流虽不急,但此时已至深秋,溪水冰凉,林臻望着他狼狈的身影,抿了抿唇,还是走上前去,俯身欲将他扶起。
宁士禄摇摇欲坠地被林臻从水中拖起,还未站稳,便重重推了林臻一把,神色嫌恶,仿若沾染了什么脏污的东西。
林臻没有防备,猛然跌倒,水花溅起,打湿了她鬓间的发丝。
林臻脸上并没有恼意,反而只是垂眸静静地望着水面,鬓边滴着水珠的几缕青丝将她的脸色映衬的更为苍白。
那些她身上原有的清冷孤高之气,似乎也消散的不剩什么了,此刻的林臻,宛若一只失了坚硬外壳的河蚌,赤裸裸地浸在水里,将它的脆弱展露无疑。
宁士禄从未见过林臻这般模样,方才发狠嫌恶的心,不觉便软了下来。
指尖微动,他正欲将林臻扶起,不远处却传来了女子的呼唤声:“世子!”
曲茹芸轻提长裙,顾不得女儿家矜贵的仪态,裙摆翩跹地跑至宁士禄身前,将他从溪流中牵了出来。
“世子身子方大好,不可站在这冰冷的水里。”
曲茹芸话落,将视线落在了林臻身上,昨日她带着宁士禄去阁楼上时,心里虽已有八九分肯定,但到底也只是她的猜测,今日见过果真是她,心内还是不免有几分悸动。
她也不愿怀揣着如此心肠去对待另一个女子。
可她别无他法……
宁士禄看着林臻撑在水中凸起的石块上缓缓起身,他很想上前搀扶,但手臂却被人紧紧挽住,曲茹芸仰首温声向他道:“你的衣袍湿了,快回去换一件吧。”
他终是没有伸出手,任由曲茹芸将他搀扶着离去了。
林臻抬眼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片刻后,缓缓收回了视线。
裙摆被淤泥染上印迹,林臻深吸了一口气,在溪边蹲下身来,她将染了污渍的裙摆浸在水里,用力揉搓。
掌心不时传来阵阵热辣的疼,林臻松开攥在手里的裙摆,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渗出丝丝血迹,不知是何时蹭伤的。
只瞥了一眼,很快她便蜷起了手,状若无事地继续埋头搓洗着衣裙。
无论她用多大的力度,洁白的纱绢上仍留有洗不干净的暗渍,贝齿咬紧,她忽而猛力地揉搓手中的纱绢,直至精疲力尽,双手微微发颤。
那些在帐中听见的话,宁士禄对她嫌恶的神态,在脑海中交织浮现。
林臻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眶不知何时发了红,泛起粼粼波光。
不远处的丛林里传出一道窸窣的声音,方才她和宁士禄起争执期间,便隐隐听见了这样的响动。
她眨了眨凤眸,面色恢复如常,拧干裙摆,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在一处矮坡后,林臻果然发现有人在。她神色微微讶异,竟是她前几日遇到过的坐着轮椅的男子,他身旁的男装女子并不在,他仍旧是一个人。
“想不到公子还有窃听他人秘辛的癖好。”
“听完了么?若是听完了,便可以滚了。”
林臻的言语极尽冷漠,说罢,眼前的男人却没有丝毫动作,他今日穿着的是一身从五品地方官员的月白云纹官袍,腿上仍盖着一块薄毯。
他的神色并未因林臻的质问而有一丝慌乱,只是轻蹙眉头,缄默不语。
林臻扫了一眼他身下的轮椅,少有的失控的情绪让她不吝用难堪的言语去攻击一个行动不便之人:“难不成这回,公子也需要我送一程?”
闻言,男子轻放在薄毯上白皙修长的手微微蜷起,少时,他拱手行礼道:“在下的轮椅不慎被树枝卡死,正在此地等婢女唤人前来,实是无意探听姑娘之事。今日在下所闻,必定烂于心胸。”
林臻看着他谦恭地垂首行礼,一时紧抿住唇线。
他似乎觉得不够,须臾,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在下是祁州知州瑜时,此为父亲生前所得御赐之物,姑娘随时可凭此物于驿站寻见在下。”
“若今日之事外传,愿凭姑娘发落。”
她是不是林臻这件事,在外人眼里并无什么分别,林臻之所以会疾言厉色,更多的却是迁怒。
听了其中缘由,林臻一时语塞,良久才僵硬地道:“不必了。”
“还请姑娘收下。”男子再次沉声说道。
不知为何,男子虽坐于轮椅之上却有一种别样的气度,林臻被那双黑沉沉的墨眸望着,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抬手从男子掌中拿走玉牌。
浸过溪水的指尖冰凉如雪,不经意地从男子温热的掌心划过,他不觉一阵战栗,很快便收回了手。
*
林臻走回溪边,刚要将帷帽戴上,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季濉远远瞧见林臻的身影,立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面色阴沉,健步如飞地向她走来。
季濉还是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锦袍,肩膀宽厚,将上身撑得很结实,腰处紧紧地束着一道银带,皮靴踏地有声。
他步履带风地走向林臻,身后是丛林中盛开着的大片殷红如火的虞美人。
公主府的那场大火,林臻只从旁人的口中听说过,从未亲眼看见。
但此时,她仿佛瞧见了五年前的那一场火。
而季濉,正踏过业火向她行来。
她从不知晓他到底是不是季元驹的遗孤,但她知道他是公主府里的人。
在她发觉他意图刺杀父亲的时候,便知晓了。
林臻怔怔地望着那个与她越行越近的身影,脑海中一个她一直回避的念头骤然浮现出来。
如若帐中那些人所言属实……
“是谁准你乱跑的!”
季濉大步走近,蓦然握住林臻的手腕,目光灼灼地凝睇着她,胸前不住地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