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44、晚间的客人

　　苦笑僵硬地钉在瑞的脸上如同摘脱不掉的面具。他们显然不具备在如此规模的城市所拥有的武力下安然全员逃生的实力。至于他们有没有完成尤利安不曾道明的任务的实力，瑞心里没底。
　　他们可能只是放在陷阱表面上的肉。或者更像被丢出去探路的弃石。
　　如果全员陷落，女人和孩子至少性命无虞，但是半兽人的姐弟和外貌明显的波罗可能会不知去向。作为贵族的瑞在这种情势也别指望什么赎金买命了，他被意外就是最好结局。作为武士和魔法师的其他人……
　　“不论除了什么事，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分开逃跑，一定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奈厄丝忍不住嗤笑，波罗跟着笑，“你倒真的不用担心这方面。”
　　亚历山大也说：“我虽然不会飞，但是估计在别人家干活还能活下来吧。”
　　路易目光灼灼地盯着瑞，要开口之前亚克突然拍拍瑞的肩膀，“这回你有什么打算？”
　　不看他的表情都知道两人想的是这回不能像之前那样闻到不对的味道就逃开了。
　　“既然已经定了要在这里过节，多观察几天吧。”
　　“既然要住一些时间，照常给家里寄封信？”亚克犹豫了一会儿说。
　　出乎他的意料，瑞摇着头拒绝了，他也不知道如果是原主会怎么做，但是这个时候寄信牵扯太多。他说不上什么原因突然就不想做这个求助般的事。
　　于是带着些悲壮的情绪，瑞督促亚历山大在房间找到光线充足的地方教所有人书写和文法。就连贴着他不放的路易都被他轻轻踢了一下，不情不愿和波罗并排坐着听课。

　　瑞和亚克两人坐在大厅里并不远的地方看着众人。阳光从窗口撒入，有着各色头发的年轻人无一不在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亚克突然压低声音再次问他：“这次不想给家里写信吗？别说什么不会被送信，通过哪一边给家里报平安的信都可以发。”
　　常规的报平安家信是不会被怀疑的。
　　瑞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反而问他：“你呢，有没有想要给哪里寄一封信？”他俩都尽可能低声说话以免打扰他人，所以瑞视线落到亚克地手上，看习惯的老茧，原本以为是因为时常持剑而厚重的虎口，现在想来可能因为他也花了不少时间在削木头上。这双骨骼结实宽大的手似乎总是处于小伤口不断的状态，瑞盯着他手背凸起的血管一时也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他收到的是意料中的沉默，于是继续问：“你当时在东方的军队中，如果没有辞职回帝都……现在这个时候也该返程回家了，也许能升上一级。”
　　亚克扭头看他，红发拂动那条疤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印入视网膜，“那边的驻扎和战斗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和安全。”
　　他想了一下调笑似的问：“你让亚历山大给他们上这种课，表面上像教授认字和记录，更像给自己的孩子安排前途。”
　　“我要是还有前途，会给他们分封给他们土地。”瑞跟着他笑，想到他好像也没有太多土地，他的财富更多在那些商业路线。人群中波罗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瑞想到波罗和路易可能自己家里就有封地甚至可能比自己还富有。还是像商业民族那样教人读读书算了。
　　瑞伸手把玩着挂在胸口的戒指，又把它摘下来套在手指上。他开始沉默，两人在下午的温暖室内各怀心事。
　　而至于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在昏昏欲睡。等课程拖沓着不明所以的勉强结束，亚历山大看起来已经要站不稳了，他偷瞄了一下瑞的反应，看到他似乎完全没有关注心里深深松了口气。被允许离开的小孩子们满心欢喜像逃命的兔子四处跑着玩，亚克起身抓着路易和波罗的肩膀带走了两人，众人各忙各的，等瑞缓过神觉得自己得站起来活动一下时屋子里只剩下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在窗边翻看着书卷，见到他突然起来突然一激灵，有些心虚地看他。
　　两人以“哎呀你逃避了大家的日常劳动呀”“哦，那好巧啊原来你也是，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的内心台词快速交流，然后又为两个人一起逃课就比一人多一份坦然的废物抱团精神感到安慰。
　　“您，听到什么了？”
　　“财产评估。”瑞苦笑，“管家不停想了一下午呢。刚才声音小了，估计要见市长又把戒指藏起来了。”
　　两人慢吞吞走到院子里。冬日下午天色又开始阴沉，亚历山大犹豫着开口：“既然管家都在惦记，哦不，在评估您的价值，那么市长没有可能不会掂量着您的身份地位。而据常规来说，有身份地位的人犯什么错只是表面问题，有钱有势的人代表着什么能量才是关键。”
　　瑞疑惑看他，又从上到下打量自己一趟，等他继续说。
　　亚历山大咳嗽一声：“冒犯了。您的性格决定您好像烦不了什么大错。您背后的势力也看着很庞大。通常，只有太过鲁莽或者特别倒霉……”
　　是冒犯，也是实话。瑞在下午的院子里深深叹了口气。临近傍晚时分，大门外还是能听到喧闹的人声。总是会有些精明的人会在市集收摊时以低价购物。算算时间，应给也快到了。
　　果然，急促又猛烈的“咚咚”敲门声响起。两人相视，亚历山大抓紧他的法杖前去开门，瑞紧跟在他身后。结果两人还是看着亚克和奈厄丝快速越过两人到了门边，给他们两个嫌弃的眼神。
　　奈厄丝贴着门边仔细倾听，扭头对众人点点头，小声说：“是外面的巡逻小队那些人，还有那个放羊的。”
　　亚克一点头，奈厄丝就大声应答：“来啦来啦，是谁啊？”
　　亚历山大帮忙开门，板着一张脸的卫队队长站在约瑟夫身后，很不耐烦地说：“这是管家大人给您各位送来的补给。”
　　他指挥着包括了一辆牛车和一大队奴隶的物资运送队伍进门去仓库，他自己去在瑞身边停下，目光都不接触用低得只能他一人听见的声音说：“您这边的有德牧者在闹市里迷路了。所幸蒙神灵保佑，我们安全找到了他。”
　　瑞心里一沉，但随即发现队长的目光注视着队尾，眼神与其说是戾气和怀疑不如说是对着那一堆酒肉饭食的妒恨。而约瑟夫破烂的衣袍在同样穿着灰暗破旧的奴隶和仆人之间并不明显。瑞看着他瑟缩谨慎地往厨房附近的仓库走，资态堪称合情合理。
　　队长可以啐了一口，大声吆喝：“都动作快点，天就要黑了。”他斜眼等着瑞恶狠狠地说：“我们还要回去干活呢。”
　　亚克默默上前半步给他塞了几个银币，“各位辛苦了，大家晚上去喝一杯。”
　　在欢呼声中小队长抛着银币吆喝着奴隶们走出大门，瑞已经表情严肃地走向内院。

　　在厨房附近的小储藏间里的除了约瑟夫还有一个体态敦实的中年人，他后背微驼，保养得精细的双手指尖上能看到墨迹。那双手正缓慢又底气十足地掀开破旧兜帽解开外层的披风，他很嫌弃的用手指轻掸自己藏在里面的锦缎华服，壮硕的镶宝石戒指在微弱烛光下熠熠生辉。
　　那人有鹰钩状的大鼻子，现在鼻孔朝向约瑟夫，问：“就在这里？”
　　随即那人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合适，他忙笑着挽回：“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些孩子，他们就是您提到了我们的族人是吧。您照顾他们可是辛苦了。”
　　“您过誉了，感谢我们万能的神，所有有经者必蒙神庇佑。”
　　瑞撇撇嘴，对这个一路上看起来都拖沓不干脆的修士有点意外。
　　大鼻子双手在胸前交握抚摸起自己的手背，说：“您所说极是，所以您才能跟随着可以战胜疫病引领柔弱幼童逃生的神使……他真的像您所说具有先知能力？”
　　这……还是挺困难的，预告一千多年后他们种族还是会被驱逐谁来给他见证呢？
　　瑞默默后退，找到亚克请他去请约瑟夫和神秘客人到别墅内部隐蔽的客厅等候用餐。

　　也许因为亚历山大给他们上了昏昏欲睡的一整个下午的课，他就自动被划归到了内部的另一边，晚餐时留在厨房的全是被拘束的苦大仇深派，他们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厨房瞬间比之前热闹了一万倍。每个孩子都捧着红陶盘子半跪在椅子上寻找自己偏爱的食物，连波罗都在路易对面坐得笔直盯着他切肉。
　　奈厄丝从客厅返回时就被截然不同的气氛震惊了一下。
　　路易和她简短又剧烈如同极端天气般交换了眼神，女人张张嘴却偏偏咧着嘴笑不说话。克莉欧从她和姑娘们之间的椅子上端出来留给奈厄丝的盘子和酒杯，招手叫她过去。
　　路易的眼神一路随同她移动和落座，就听她似乎满足地喟叹：“哎呀这也太丰富了，我爱你们的温柔！”
　　随即声音带着疑惑：“就是克莉欧你最近吃得不多啊。”
　　克莉欧耐心解释：“即使我家里就是开酒店的，最近在这里也实在是好得太过分了。”猫女有些受不了路易一直看过来的眼神，说：“炉子上的汤马上也要好了，等下你可以端过去，顺便，再问问他们还需要什么。”
　　路易收回视线继续切肉，马上就听到有孩子抱怨怎么现在的肉切得这么大片不公平。
　　等到克莉欧终于点头同意他去盛汤，路易直接把还带着点碎肉的骨头丢到了波罗盘子里。说自己叫胡安的黑发少年随他一起去了炉灶，帮着他盛汤，很是有些犹豫地说：“我帮您端过去。”
　　克莉欧指挥他们，“那就再拿瓶酒上去。”
　　走出厨房，穿过足够长的走廊，路易突然低声说：“以你平常的表现，你可不是个爱凑上去露脸的人。”
　　他的余光瞥见胡安的手抖了一下，迅速低头，不肯回答他。路易却觉得他在暗暗地期待，充满了希望似的。
　　“哈，好吧好吧，你好好跟着我尽量别说话。”
　　两个人几乎是以被好奇心驱动追赶却尽可能保持着体面的那种扭曲速度赶去了客厅。临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瑞毫无情绪地说：“……你们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只让本族人过好日子，财富再多，总有持剑的人觊觎，吝啬贪婪又冷酷，疫病也不会因为你们的冷漠离群而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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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想写中世纪金雀花王朝背景的故事。古罗马的内容读得疲倦啦。
问题是，中世纪大多数都像阿拉贡一样不洗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