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岁》乔喜

8、相见欢

　　皇帝这次来落英宫的时间比往常早了大半个时辰。
　　于望淑还正在和封容槿用晚膳时，皇上就到了。
　　皇上一点也不拘谨，直接在两个人旁边坐下了。
　　“别的宫里晚膳都用完了，你们平常晚膳都用得这样晚吗？”
　　于望淑心里想，难不成宫里对吃饭时间有要求，皇帝跑来兴师问罪了？
　　封容槿看于望淑呆在那里，便接过话茬，“萸儿下午吃了许多点心，所以晚膳送过来的时候还不太饿，就搁在这里一会儿，所以吃的有些晚了。”
　　于望淑跟着点点头。
　　封容槿眼下吃的也差不多了，也该给他们两个人一点空间，便起身道了一声告退。
　　皇上应了一声，封容槿就回自己的主殿去了。
　　于望淑看着眼前的男人自顾自的吃起了饭来，顿时感觉不饿了。
　　“皇上今日来得早，臣妾先下去换身衣服再来侍候皇上。”
　　皇上按住于望淑的手腕，不让她走。
　　“你这身衣服也挺好的，不用换了。”
　　于望淑一怔，皇上又继续说道，“多吃一些，你太瘦了。”
　　于望淑自知吃相不好，便不怎么动筷子，改为皇上布菜了。
　　好不容易皇上也吃完了，知书呈了一碗牛乳酪上来，
　　“小主，这是尚食局送来的牛乳酪。”
　　知书知道自家主子最讨厌牛乳味道，可尚食局宫正亲自点人送过来的，说是孝敬于才人，她也不好直接拂了人家的面子，大不了主子看一眼就端下去好了。
　　于望淑闻见一股牛乳味，皱了皱眉毛，她最讨厌牛乳了，想着要不要送给皇上吃。
　　可一来不知道皇上看不看得上这牛乳酪，二来一会儿要和皇上亲密接触，可要是皇上身上有牛乳味，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避而远之。
　　“拿下去吧，”话还没说完，于望淑一抬眼看见皇上正盯着自己，连忙转个话题，“说到甜点，臣妾新学会了一道杏酪，这个时辰喝最是不错。臣妾这就去为皇上做一盏？”
　　“萸儿有心，那朕便在这里等着了。”
　　于望淑心想，本是学了为姐姐做的，皇上你这叫沾光。

　　于望淑其实做菜水平发挥的及其不稳定。
　　做得好了便是美食佳肴，当更多的时候要么是没做熟或是做糊了，或者味道奇奇怪怪。
　　但是这杏酪，还算是有几分把握。
　　本来想着今晚皇上来之前给姐姐做一盏杏酪的，所以昨夜就把青稞麦浸泡上了。
　　于望淑把知书唤了过来，知书手艺好，还可以帮着她一些。
　　把青稞麦从水中捞出、沥干，然后加清水煮成粥样的，再加入已经处理成糊状的杏仁，两种食材熬成一体，最后淋入少许麦芽糖浆。
　　两个人配合倒也不算费力，两刻钟的时间便做成了。
　　她尝了一口，可以入口，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于望淑突然又灵机一动，刚吃完饭再用浓厚的杏酪未免有些腻味了，不如再加些爽口的水果。她叫知书将尚食局前些日子分的贡果拿来，从中选了一把蒲桃去了皮和籽，就变成一颗颗亮晶晶绛紫色的小球来，将蒲桃果肉混入杏酪中，一定可以称得整道甜品的点睛之笔了吧。
　　于望淑立马就献宝似的给皇上送过去了。

　　皇上此时正在翻动于望淑桌上的画和字。
　　于望淑的行书写得不错，桌子上放的是还没有填完的一首《相见欢》。
　　另一幅画被上面的纸掩盖住了。
　　皇上可以隐隐约约看出于望淑想要画的是金鱼，但于望淑画的实在有些糟糕，不知道的以为宣纸上的只是一团污渍。
　　皇上笑了笑，放下了那张金鱼图，目光又回到那首词上了。

　　倚阑对月寻凰，暗神伤，又寄相思无限、悟荒唐。

　　虽然只有前半阕，可毫无疑问这是一首情诗。
　　皇上心生欢喜，上一次收到别人写的诗词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洪禄，把这张纸收起来，保管好。”
　　洪禄头一次见皇上主动把嫔妃的字画拿走，还让他保管好，心里觉得惊奇。
　　这于才人到底是何许人也，竟这么讨皇上喜欢。
　　他将小心翼翼收好，也没有看上面写的是什么，主子的东西下人不能乱看。

　　于望淑进门时皇上已经让洪禄等人都下去了。
　　她将杏酪搁在皇上跟前，“皇上请尝，若是不合胃口，可不要怪罪臣妾。”
　　皇上倒是没有看面前的那碗点心，而是直勾勾的看着于望淑，
　　“萸儿见到皇上，心里可觉得欢喜？”
　　于望淑被问得莫名其妙，不过皇上屁股都伸过来，她自然要拍一拍的。
　　“入宫前臣妾曾去道观许过愿，若能得皇上垂怜喜爱，臣妾愿意一生吃素。所以见到皇上，臣妾自然是欢喜极了的。”
　　皇上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可不就是相见欢嘛，暗自决定要对于望淑更好一点。
　　“萸儿已得朕的喜爱，吃素倒是不必。你不用信奉那些神仙，信朕就好，神明能给你的荣华富贵，朕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听话，以后孩子、地位，你都会有。”
　　若是皇上这话是跟其他嫔妃说，想必她们都得感激涕零。
　　可她于望淑生来就是个怪胎，他坚信男人说的话，没几句是可信的。
　　于望淑纵使心里不信，可也不得不表现的十分欣喜。

　　皇上从前觉得后宫女人都是无趣的。
　　她们进宫来都有自己的使命，她们听话、讨好他，是为了地位、家族，他高兴了自然也不吝啬给她们想要的。
　　她们被世俗、礼仪约束，说的话从来都毕恭毕敬，事事都按规矩来。
　　她们有的怕他，有的只会一味阿谀奉承，他也渐渐的厌倦了后宫。
　　直到于望淑的来到，才显得这后宫中总算有了个有趣的人。
　　好在于家也算是安分守己，这样的女人得宠些也没什么不妥。

　　皇上总算是注意到了眼前的那碗杏酪，回忆渐渐苏醒。
　　“朕记得朕还小时，母妃似乎也为我做过杏酪，只是里面好像还加了一种食材，当时年纪太小现在再想回忆，却已经记不清了。”
　　皇上的生母是欣美人，虽然出身世家但是只是一个庶女，而先帝最关注嫡庶有别之分，所以尽管欣美人生下皇子，位份也不曾晋过，只是被先帝敷衍着给了个封号。
　　欣美人品级不够，不能自己抚养孩子，又不放心交给别的嫔妃来养，便求太后抚养。太后心善，收下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便是现在的皇上。

　　八年前，先皇病重，昏迷前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太子监国，丞相辅国，六部、五寺皆听命于太子。
　　第二道圣旨是，京城中所有王爷、郡主，即日起全部返回封地，没有传召，永世不得入京。
　　太子昏庸无能，优柔寡断，监国第十七日，北境、东北境便有异族正集结兵马、蠢蠢欲动。
　　先帝重文轻武，先前已经拨了十万大军给安南侯征讨倭寇，平定战乱，此时还在南方。镇国将军常年驻守西南，不能轻易调动。一时间，京城内有才能带领兵马的人竟找不出一个。
　　于是朝中有人推荐了庆王，众人皆知，庆王偏爱兵书，自小便显露出带领兵马的才能，封地离边境城池距离也近。由于局势紧张，太子当即拨给庆王十万军马，后又追加三万兵马了。
　　太子不知道庆王已经等待这个机会许久了。
　　异族集结兵马只是庆王与他们串通好造成的假象，是太子步入庆王陷阱的第一步。
　　太子还在东宫享乐时，庆王大军势如破竹，兵分三路，五天共破四座城池。
　　其他地方官也纷纷投降，大开城门避免被庆王大军屠城。
　　庆王就这样以雷霆之势血洗京都，毒害先皇、赐死太子，最后登基称王。
　　但欣美人没有活到成为太后的那一天。

　　皇上尝了一口杏酪。
　　杏酪包裹着果肉，刚开始觉得有些酸涩，但十分爽口。
　　虽然一点也不精致，甚至还能吃到没有磨碎的杏仁碎。

　　欣美人与皇上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一点都不多。
　　就算偶然见面了，欣美人也只会说些好好吃饭、多穿衣服一类的云云，偶尔会送上一些点心和一碗杏酪。
　　但欣美人说的每一句话，还年幼的皇上都会在心里默默的记好久。
　　他知道欣美人在宫中过得艰难，夏日被克扣冰、冬日被克扣碳，宫中奴仆也时常被别宫娘娘调走差遣，生病的时候也没有太医来看。可是他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这全都是因为他那个冷血的父皇和狠毒的母后。
　　他及冠以后便开始暗地里招兵买马，扩大自己的势力，默默等待机会到来的那一天。
　　他把计划偷偷告诉了母妃，谁知母妃不仅没有夸奖他，还骂他痴心妄想，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那是他与母妃最后一次见面，因为不久以后母后就自刎后不治身亡了。

　　于才人与母妃做的杏酪甚像，皇上心里这么想。
　　之前也尝过尚食局做的杏酪，可感觉始终少了些什么。
　　“这杏酪中加的是什么水果？”
　　于望淑不明白为什么就凭一碗杏酪，皇上就能想半天有的没的。
　　“回皇上，臣妾加的是前些天刚送来的蒲桃。”
　　少的可能是蒲桃，或是没有磨碎的杏仁颗粒？

　　皇上点点头，“这杏酪很合朕的心意，有赏。”
　　于望淑听到别的没什么反应，听到有赏挺激动的。
　　只要是人，就爱银子啊。
　　“你觉得令这个字可好？”
　　于望淑忿忿不平，老娘忙活了半天做的别人千金都换不来的杏酪，你写一个字就把我打发了？要是能卖了也行，可皇上送的东西又随意卖不得，还不如送我点首饰我插脑袋上还能出去跟江风月炫耀炫耀呢。
　　于望淑正想着如何委婉的换个赏赐。
　　皇上看她不吭声，觉得好笑，第一次见这般得寸进尺的小女子，光封号还不妥，莫非还要晋位份。
　　却又不想直接戳破了她的犹豫，干脆换一个话题。
　　“狡猾。”
　　于望淑见这男人自己叉开了话题，那还能怎么着，顺着话题继续说呗。
　　“皇上如何见得臣妾狡猾？”
　　“食不言寝不语，爱妃，噤声。”

　　.......
　　皇上这是嫌我话多了？于望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