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芒》椿也

2、第二章

　　他们似乎将那两人甩开了，身后的巷子口无半分动静，眼前是疾驰而过的车辆。

　　韩定霄转身再次确定两个混混没有追上来后才一把松开了那条被他攥红了的胳膊，少年后背跑出了点细汗，发梢湿成几缕贴在额前，脸颊也泛起一层薄红。

　　见他略显狼狈的样子，韩定霄面无表情的挑了挑眉，“你运动量有些差。”

　　少年抱着书包站在原地休息了会儿，他拿胳膊擦干了脸上的汗，感觉蒸在脸上的热气渐渐消散。他半抬着头，看着眼前的男生不知该说什么。

　　所幸对方没有继续开口说话，而是转了身往前走。少年双手揽着书包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前面有一条长椅，韩定霄迈开腿走了过去，顺势从少年的怀里拎出书包，书包竟被他捂得有些热乎。

　　将包放在一边让少年坐下，韩定霄歪头看着他玩笑道：“让你抱着书包真抱一路啊，都不舍得给我？”

　　少年听后动作一顿，他杏圆似的眼睛眨了眨，慢腾腾的坐到椅子上。他抿着唇，沉默拘谨的攥起了手指。

　　忽然一个带银光的硬物抛到了少年的怀里，他连忙低头看，手指抚过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是被别人抢去的那块长命锁。

　　没有迟疑的将它挂回脖子上，银饰塞进了领口里，直到再次感受到长命锁贴在皮肤的一阵微凉，他才心间轻松下来。少年嘴唇开阖，小声地说：“谢谢你。”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跟我说一句话呢。”韩定霄的语气带着出乎意料。

　　少年又不说话了，他眼睛一转，仅瞧了对方一眼便收了回去，全无当时直面两名混混的气势。

　　他们坐在灯光底下，仅一个书包的距离，韩定霄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在巷子里时光线太暗，他当时也没有太过注意他的样貌。

　　现在一看，这人竟细皮嫩肉的，露在袖外的胳膊比他的还要白上几分。眼睫毛弯翘，像蝴蝶的翅膀落在他的眼皮上。

　　韩定霄毫不收敛打量他的视线，目光愈发的沉。

　　尤其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光线投进他的眼底，只能让人想起刚生出来的小奶狗，还添着星点的光。

　　少年被盯得如坐针毡，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犹豫地问：“你……在看什么？”

　　嘴角短暂的扬起，韩定霄摇头，“没什么。”

　　夜幕降临，晚风卷着一点凉意，在四通八达的道路吹拂。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他又偏头去看身边的人，少年正一瞬不瞬的望着马路发呆，似乎并不着急离开。

　　少年侧着脸，灯光下他眼帘垂着，将神情都掩在了黑影里。韩定霄只是忽然觉得白衬衫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单薄，他捉过他的腕骨，相当于握住了一把骨头，只被一层可怜的皮肉包着，硌到了他的掌骨。

　　虽然这么想会过于夸张，但他似乎有些太瘦了。

　　两人在无声中坐了一会，最后韩定霄拎着书包站起来，临走前对他说：“走了，那条巷子以后最好不要去了。”

　　脚步声渐远，很快淹没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少年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融进夜色里，手腕上的红痕也早就消了下去，他低头捋开了前额的碎发，也很快起身离开了。

　　韩定霄回到家中时正见母亲坐在沙发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饭香味儿，他换鞋的时候对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母亲说：“妈，我回来了。”

　　听到这一声动静，高兰洁才忍不住乜了自己儿子一眼，随后才带着一点不满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事耽误了。”

　　草草解释了一句，韩定霄先回到了二楼房间将一身校服换下来。

　　下来时闻到的饭香更浓了，他走到餐厅时女人已经又将饭菜加热了一遍，她坐下后向儿子抱怨了一嘴，“你以后晚回来要跟我说一声啊。”

　　韩定霄看了眼饭菜问：“张姨呢？”

　　对于常年吃惯了张姨做的饭，他基本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菜都是出自高兰洁之手，大鱼大肉摆满好几盘子，荤的一点素色都没有。

　　“她母亲今天病了，请了假回去照顾几天，我最近尽量早回来给你做饭吃，你看你回来的这么晚，饭都没刚出锅时香了。”高兰洁絮絮叨叨的说着，连忙夹了一大块鲜嫩的鱼肉放到他的碗里。

　　韩定霄吃了会儿饭，皱着眉说：“我都十七了，能自己解决晚饭。”

　　言下之意是让她别多操心，公司的事她都还忙的晕头转向。

　　“你以为我信啊？你是我儿子，我还能不知道你。”不留余地的数落着儿子的应付，女人说着说着便气笑了，又给他往碗里添饭，“到时候怕不是煮个方便面，顶多再加一个蛋吧。”

　　“再加饭就吃不上了。”

　　“多吃，吃胖点儿好。”

　　无奈的叹了口气，韩定霄夹起一块外酥里嫩的炸酥肉便放进了嘴里。

　　他们住在市里的一处复式楼房，家里只有韩定霄母子和张姨三人，韩定霄的父亲在他出生三年后不幸离世了，现在公司由他爷爷韩胜尉管理着，母亲也在里面当职。

　　关于父亲的印象，韩定霄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虽然从小就缺少了父亲的关怀，但在童年时期，高兰洁和韩胜尉夫妇还是会在最大程度上抽出空暇时间来陪伴他，所以韩定霄并没有在心里感觉到多少落差。

　　他依然是个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

　　吃完饭后韩定霄便回到了房间里，摊开的练习题静置在桌子上，他手指间正兴味索然的转着笔，漆黑星夜下的玻璃窗映出他沉思的侧脸。

　　他刚才又回想起了那个少年的模样，他们分明只是偶然的一次相遇，却还是频频挂在了他脑海里。

　　挥之不去的是他那清澈透亮的眼睛，面对两个人时带着倔强的狠劲，跟被逼急了的小奶狗一样，非要上去咬上人一口以正威风。

　　心底像是被想象的画面撩起，指尖一个没调稳，吧嗒一声，笔掉落滚动了几下后躺平在了桌沿边。

　　韩定霄将手抵在腮上，不知做何感想的无声地扯动了嘴角。

　　第二天，当放学铃敲响时韩定霄才从书桌上支起脑袋，他已经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节课，耳边嘈杂的交谈声，拖拉凳子的声音纷至沓来

　　“韩定霄等等我，还差最后一道题！”见他醒了，旁边正在奋笔疾书的乔诸康同学加大了抄写的速度。

　　缓了缓神，韩定霄抓回大脑的清明，他低头一看便知自己睡前写完的作业又被这人拿去抄了。

　　“话说这可是你今年头一次上课睡觉，值得纪念啊。”埋头抄写的同学分了一道神过来。

　　要说到平时，韩定霄绝对不是个爱在课上睡觉的人，即便是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也难免会在枯燥乏味的课堂上小眯一会儿。尤其是酷暑的夏天，空调吹出的冷气遇上不知疲休的蝉鸣，老师嘴里念着的“魔咒”直教人昏昏欲睡。

　　教室里唯有他，还能在那里气定神闲的记着笔记，手里的笔转出了花。

　　韩定霄的眼底盖上了一片不易察觉的青黑，因为他昨晚失眠了。

　　夜里在床上来回辗转换了好几个姿势，他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他能感觉道他的精神是在亢奋，一闭上眼就能从漆黑的景象里幻想出一双杏圆的眼睛。

　　直到后半夜韩定霄才终于勉强睡着，中间又被手机拨过来的陌生电话吵醒了一次。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身心俱疲。

　　走过去靠在乔诸康的桌子边，扫了眼作业本上鬼画符似的笔迹，他半调侃道：“你今天怎么不准备去打游戏了？”

　　“废话，”终于抄完最后一个字符，乔诸康猛的将笔帽扣上，甩了甩发酸的手，“昨天还不是因为没有晚自习的缘故，你现在让我去网吧我只能直接包夜了，回去我爸妈肯定会揍死我的。”

　　韩定霄淡然一笑，等着他火急火燎的收拾完书包后两人一起出了校门。

　　散学的人流还是很多，乔诸康跟他顺一半的路，两人边说边往回走。当然主要输出的是乔诸康，韩定霄基本就听着，怕他太独角戏了也会不时附和上几句。

　　路过昨天买水的超市时，韩定霄恍然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他顿住脚步打算向四处看时，那种感觉便转瞬即逝了。

　　他看了一圈，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怎么了？”乔诸康奇怪的看着他。

　　过了几秒，韩定霄才摇头道：“没事了，走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仔细留意着身边的动静，那种感觉再也没有出现过，想来应该只是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