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江畔树

59、第 59 章

　　饭还没吃完，门卫处的大爷就进来，拿了一束鲜花，大部分是月季，颜色好几种，本来看着非常艳丽。然而，夹杂着好几朵白菊花，突然就端庄肃穆起来。长长的花柄仅仅用一根绸带绑住，如此简单的花束，穆亦心觉得那几朵白色的菊花压了一下色，这个花束就显得尤其素雅，她很佩服这个花店老板的审美，于是忙问哪家花店定的，大爷回答说是从暖房里剪出来的，如果太太喜欢，可以亲自去剪。
　　这个又是意外了，这里居然有暖房，暖房里还种了鲜花。
　　她眼神跟陈诚确认，陈诚点头，表示，下次可以让她自己去采摘。
　　穆亦心本来对这个婚姻不抱什么幻想的，不过是年纪大了，母亲催婚，恰巧有个人娶自己罢了，对方长得不难看，人也不笨，还有点钱，算是结婚良选。如今看来，自己歪打正着，撞了大运了，居然是个懂生活的主儿，太好了。
　　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嫁给了一个百科全书般的男人不说，居然还懂生活情调，简直百里挑一。她偷偷瞄一瞄陈诚，这个时候的陈诚居然毫无情趣，一点也不想跟她互动，心情有点低沉地自顾自吃着碗里的几个汤圆。
　　穆亦心也只好收收心，跟自己安慰道：“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哪怕是夫妻，同床异梦的多，至于说心有灵犀的了，那是太奢望了。”
　　然后，她又把自己的婚姻期待值降回了普通值。
　　两个人吃完了饭，又陆续进食了几口甜食，才拿上了那束鲜花，陈诚这次没让司机开车，而是自己坐进了驾驶室，跟穆亦心说：你绑好安全带，今天要进山。
　　穆亦心直觉他今天情绪不太对，安全带这种事情，他居然还要叮嘱一下，他怎么了？穆亦心努了努嘴唇，想发问，但是看他眼神阴郁而悲伤，终于还是没敢问。
　　司机看着车子缓缓开出去，叹了一口气。作为这家的老人，他看着陈家两兄弟长大，看着哥哥忧郁弟弟活泼，但是两兄弟都是人中龙凤，算是可以告慰穆庄在天之灵。只可惜，哥哥陈城年纪轻轻，得癌死了，留下陈伊娜哭得死去活来。
　　陈伊娜的母亲，没几年就改嫁了，陈家居然大方送嫁，让他难以理解。但是作为司机，冷眼旁观就罢了，不宜置喙。
　　司机眼见着车子出了庄子，拐弯了，才转身回到房屋内。车子开上了路，又绕出了别墅区，又离开了那个村庄，然后沿着湖边一路开，慢慢地，就往一条小道上去了。
　　只是下午，居然就有点起雾了。
　　冬天的下午，有点阴沉，山间因为湖泊的氤氲，产出了雾气，山路开始变得模糊。穆亦心原本是懒洋洋地半躺着坐在副驾驶的，这个时候，人就坐直了，手拉住扶手，跟陈诚说：“开雾灯吧，这样山间行驶，还是比较危险的。”
　　雾灯是打开了，但是雾气更大了，陈诚开车的姿势也由原本的放松到了挺直腰板的谨慎。然而，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因为手机连通了车子的蓝牙，经过音响的扩音，那种滴滴滴的声音在山间显得尤其突兀。
　　陈诚将车子停在一块空地上，真的是空地，而不是停车场，就是那种农村里土地荒废后长出杂草的空地。他接通电话，开的是免提，听到的信息却是：武汉那边好像有传染性肺炎，跟2003年的非典的感觉有点像，但是又不是很确定，所以，按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原则，陈院长要求陈诚在家里呆着，非必要不要出门。陈院长还说，他已经安排了人手，采购了大批物质，会有一批下午就送到，让陈诚照顾好穆亦心，不要再去医院了。
　　穆亦心跟陈诚面面相觑。
　　穆亦心这个时候才打开百度新闻，但是报道不多，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把目光从手机屏幕抬起来，看向陈诚，陈诚只是沉默，然后叹口气，说：“难道是天意，我本来打算和盘而出了，现在整这么一出，难道真有人算不如天算？”
　　穆亦心觉得他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好像大难临头一样，不得不软声安慰他说：“别怕，非典我们不是也过来了，好好的呢，这次还没说到底是什么呢，别自己吓自己。”
　　穆亦心原本以为医生见过大场面，不至于吓成这般，没想到陈院长一通电话，陈诚居然面如死灰，看样子，医生也是普通人，不经吓。
　　陈诚回过神，看了一眼穆亦心，对方正关切地看着他，于是陈诚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这个事情，有呼吸科的医生打头阵，我们都只是后备力量，但是如传果染性真那么强，怕是控制不住哦。毕竟现在可不比2003年，那个时候还是绿皮火车的速度，现在可是和谐号的速度，又赶上城镇化，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可密切多了。”
　　穆亦心听得云里雾里，感觉他好像在做政治报告，虚无得很。
　　眼前的陈诚跟自己起初认识的以为在追求安妮的那个陈诚判若两人，那个陈诚有点痞痞的，贱贱的，跟漂亮前台开玩笑，尺度偶尔大，偶尔小，总能让那些个小姑娘咯咯地笑。后来他老是来自己的办公室，装深沉，时不时观察自己，搞得自己压力都有点大，但是因为是安妮的老同学兼学生家长的身份，穆亦心也总是能忍则忍。
　　一直到他表明自己是在追穆亦心，然后知道他是杜老师的学生，再知道他不是陈伊娜的父亲，而是叔叔，再到他莫名其妙跟自己求婚和结婚。
　　穆亦心觉得越靠近现在的时光，越看不懂眼前的人。难道真的旁观者清，自己身在局中，是没法看清楚同样是局中人的陈诚的吗？
　　穆亦心看着他，他看着车子的前方，不发一言。
　　沉默着，山中雾气更浓，穆亦心虽然待在开了空调的车子里，但是外面的冷意她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尤其是车里的陈诚，阴郁如同外面的天气，弄得穆亦心忐忑不安。
　　然后，他仿佛下定决定，转头跟穆亦心说：“我们继续出发吧。”
　　车子在厚重的迷雾中，深深浅浅地穿行。
　　大概过了一节课的时间，车子在一个平台上停下来了。
　　他从后背箱中拿出了一个篮子，里面是祭拜的物品，顺手将那束鲜花递给了穆亦心。
　　他们沿着一条大概一车道宽的鹅卵石路往前走，是一条有一点坡度的山间路。走了大概十来分钟，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大铁门，铁门里面居然有一个小小的平房，平房前有一个小小的花圃，但是因为是冬季，那些花木几乎都萧条着。
　　陈诚在门口用手机拨打，居然平房里有电话声响，然后走出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看着陈诚来了，笑眯眯地出来开门，口中呼唤的是：“小陈少爷来了，要不要先饮杯水呀？”
　　穆亦心从一开始跟着陈诚来，就觉得透露着一层古怪，现在这种古怪的感觉更深了。
　　这个时代，怎么会有人称呼另一个人少爷的？感觉自己像个灵魂穿越的女子，旁观了一百年前的人与事。
　　然而，她看看陈诚，发现他好像稀疏平常，只是跟对方说：冬日短，还是先去祭拜要紧。
　　进入了大门往里走，前面虽然有个老伯引路，但是穆亦心还是觉得心里瘆得慌，因为她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墓园群落。
　　她眼神偷偷扫视，发现虽然有些墓穴年代久远，用的材料是以前的山间石块而已，但是因为石块都是整条的大型巨石，字也刻地厚重端庄，尽管年代久远，愣是还是感觉出了当年的墓穴主人的名望和身份。
　　葬在这里的，大多姓穆，跟穆亦心是同一个姓氏，穆亦心看着这些个墓碑，感觉好像是先人在看着自己走过，她心里更是发慌。
　　虽然她接受了无神论的教育，但是每当穆强在梦中出现，她还是渴望魂魄之事也许是真的，那么她至少还可以跟自己的父亲对上话，可惜，梦境总是飘忽不定，她总是有心无力。
　　而现在，她又有点害怕鬼魂之类的确认，在这个墓葬群里，一个冬日的午后，天气阴沉，雾气氤氲，叫人毛骨悚然。
　　山路更小了，两个人并排走有些挤，她转为跟在陈诚的身后的。陈诚只是在他前面走不多远，但是因为雾气重，感觉陈诚就要淹没在雾色中了，穆亦心慌得七上八下，跟平日里在学校里跟一帮阳光少男少女相处的感受迥然不同，她这一个瞬间，只觉得陈诚是亲人了。不得不紧跟几步，挽住了陈诚的手臂。
　　陈诚自下午开始，就有点沉默寡言，他这个时候，才发现穆亦心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点慌乱，他突然觉得于心不忍。
　　他把手臂抽出来，然后手臂环着穆亦心说：“穆亦心，别怕，这是我的祖先们，很多也曾经是你的祖先，你们家只是后来不葬在这里了而已。好几代之前，我外公家跟你们家是一个祖宗的。”
　　穆亦心点了点头，这个她有点知道，但是知道的不详细。
　　她知道穆家是曾经很大的一个家族，但是她确实没有机会来这里祭过祖先。
　　这里的人，是自己的先人，那么千万要保佑我，不要害我呀。穆亦心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