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江畔树

12、第 12 章

　　陈诚带了伞下来了，那把穆亦心刚才看着只想笑话的伞，现在她没什么可笑话的了。
　　那伞真是大，两个人从楼里撑到车上，愣是一滴雨也没有淋到。
　　坐在副驾驶室里，穆亦心不像刚才来的时候，那么困倦。现在的穆亦心可以一个晚上不睡觉，她可以非常清醒地看一晚上病理资料。
　　杜鹃得了听神经瘤疾病，而穆亦心本来只是一味以为她仅仅是心理疾病，只要按时吃药，看心理医生就好了。杜鹃之前看过一段时间心理医生，但是她自视甚高，一般的心理咨询师又看不上，好的心理咨询师其实也不好找，适配的就更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心理咨询师有时候跟相亲看中一个伴侣的难度值是一样一样的。所以看了一小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师之后，就不了了之。穆亦心以为她不去看，是因为有点转好了，没想到到头来，是更糟糕了。
　　杜鹃作为一语文个老师，内心比较清高，又有多年优秀教师的头衔，她对待自己，对待他人都有一种职业性的高标准。就像刚才，也许她是想留着穆亦心多说话的，但是见穆亦心要离开，她也就不挽留。穆亦心为什么急着离开，其实也是因为穆亦心如果留下来，大概率上母女俩人会争执：为何穆亦心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事情的人。但是争执有什么意义呢，所以，不如让穆亦心离开。
　　车子已经从郊区往城市中央开，慢慢就拐上了高架，雨还在下，车玻璃前面的雨刮器一直不疾不徐地左右摇晃着，如同催眠师的道具。
　　诶，穆亦心接下来怎么办呢？
　　杜鹃，作为一辈子要强的母亲兼老师，怎么就得了听神经肿瘤类的疾病呢？会不会是误诊？瞎想，怎么可能，杜鹃肯定比穆亦心更早地想到误诊的问题，杜鹃也肯定是多家医院看过，最终确诊。
　　穆亦心看看陈诚，他到底是谁，为何跟杜鹃貌似还蛮熟悉的样子。就算今晚他载着穆亦心来探视杜鹃，穆亦心也还没有自恋地认为，他看上了自己，然后讨好未来丈母娘，用走丈母娘路线，来拿下穆亦心。
　　穆亦心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想：自己乱猜，不如直接发问。
　　穆亦心虽然不及安妮活泼，但是也不是个闷葫芦，她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于是开始问他：“陈医生，你怎么认识我妈妈？”
　　陈诚认真开车，然后不太上心地回了一句：“杜老师，是我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教了我六年呢，我们何止是认识？”
　　原来如此，不过是师生关系。
　　杜鹃教导出来的学生何其多，很多毕业之后都回来看她，穆亦心蛮多个都认识。至于陈诚，穆亦心反倒是一次也没有见过，并且好像也没有听杜老师提起。
　　看样子要么是当年成绩一般，要么就是成绩太好了，飞得太远了，然后就没怎么回来刷过存在感。但是这样子不受宠的学生，现在是打算当这个老师的主心骨和顶梁柱了吗？穆亦心是有听说那种有几个孩子的家庭，那个不受宠的孩子，往往最终会对父母特别好，特别想得到父母的认可。穆亦心是独生女，所以没有感受那种冷落与不甘，但是看陈诚今晚的表现，穆亦心不知道为何就想到了多子女家庭的类比。
　　算了，杜鹃主心骨，肯定是穆亦心。陈医生作为曾经的学生，能这么关心自己的老师，已经算是很好了，不能指望别人太多，各人有各人的事情要忙碌。
　　穆亦心也不算是什么弱女子，她扛得住。今晚回去，就把检查报告拍照，明天一早传给想找的那几位医生，总之敲定是否手术，然后再选择在本城市手术，还是去上海手术。
　　想到这一层，穆亦心觉得她不再那么慌张或者害怕，都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都有些在妈妈面前站不起来，腿都使不上劲。
　　也许仅仅是事情有点突然，她懵圈了而已。
　　穆亦心看了一眼CD机，这次他居然没有继续开音乐，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一路往回开。
　　穆亦心以为他会送回到学校，没想到他直接送到小区，他怎么知道穆亦心住在哪里，也许穆亦心一开始的猜测也是对的，他调查了。
　　他的车进了小区，他才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住在哪个单元了吧？”
　　穆亦心跟他说：“停在这里好了，人车分离的小区，你进入地下停车场又开出来，太麻烦了，我自己走两步就到了。”
　　他不屑地看了穆亦心一眼，说：“你是怕我知道你具体住哪里，然后堵你的门？”
　　穆亦心连忙否定：“没有，我真的觉得今天麻烦你已经够多，我房子就在前面一栋，走两步就到，而你如果开车就真的反倒更不方便。”
　　他把车停在临时停车区，看了看穆亦心，然后将那把大伞递给她，说：“那么随你，你自己走过去好了。你今天早点睡，明天大概是遍寻名医的节奏。”
　　穆亦心没想到他一眼看穿心思，搞得倒是有点做贼心虚。毕竟放着他这个医生不问，放着他们医院不去，还要另辟蹊径。穆亦心感觉自己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势利眼的感觉。被人点破，其实是很尴尬，也就是为何劝人的句子里有这么一句：看破不说破。
　　穆亦心撑着伞，站在淅淅沥沥的雨里，看着他车子掉头，离开，他们彼此没有说再见。
　　穆亦心是冷漠的，不是现在，是一直都比较冷漠。唯一比较热心的岁月，都是跟韩岭有关的，她对待韩岭，才是满腔热情，心甘情愿。韩岭是穆亦心一曲旷日持久的单恋曲，穆亦心孤单地写歌词，孤单地作曲，孤单地演唱，孤单地听，她一个人演了全场。
　　而安迪，作为穆亦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任男友，穆亦心对他是认真的，但是热情却也是不够，也许，穆亦心是一束烟火，在韩岭的那段单相思里，灿烂地绚烂了一片夜空，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安迪跟穆亦心分手，也许是他有点渣，也许不过是他及时止损，他也许感觉出来穆亦心爱他不够多，或者其实穆亦心爱他也是在当时的情境下的最大化，但是他仍然觉得不够。毕竟当时穆亦心是恋爱小白，除了真心之外，没什么恋爱技巧。但是安迪是谈过恋爱的，在他的女友表格里，也许一开始觉得穆亦心好，接触之后不过尔尔，然后就罢了。穆亦心当年都问不出到底什么原因他要跟她分手，现在自然也不会去问，成了穆亦心生命中的一段悬念。
　　穆亦心今天是怎么了，太久没有人跟她表白了吗？陈诚的下午的表白目前看来也是玩笑的成分多于真实，穆亦心怎么就在韩岭和安迪的老路上思绪荡来荡去，诶，莎士比亚说：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穆亦心想改成：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是多情者。
　　多情总被无情伤。
　　所以，穆亦心理性地选择成为了一个无情的人。可惜呀，真的被人翻开历史，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冷静。
　　穆亦心在雨里站了蛮久的，看雨丝从路灯的光里垂下来，丝丝缕缕，仿佛织不完的线，是李清照说的吗：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诶……
　　高跟鞋踩在略有积水的路面上，穆亦心告诉自己说：走慢一些，稳稳地走回家。穆亦心，你是一个人，所以，不能生病，不能撒娇，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作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一定要做到一个人如同一支队伍，坚不可摧。
　　回到家，穆亦心把伞撑在阳台，然后坐在书房里，有序地将母亲的检查报告单一一拍照，传给夏医生和戴医生，这两位医生都是精神科的扛把子，让他们看看，穆亦心比较放心，或者直接带母亲去挂他们的号。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两个医生算是穆亦心家的故交，而杜鹃的病，他们却是不知道的，杜鹃要强，所以，选择了其他医生在看。而这次，穆亦心不得不动用陈年人脉，因为面子问题在健康面前，其实也不值分毫。当然这件事情，杜鹃知道了，会不会跟穆亦心翻脸，穆亦心也是不敢确定的。穆亦心小心翼翼拜托两位医生千万不能告诉她母亲，把检查报告发给他们的事情。
　　这些个人，其实是穆强的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