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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   香炉里,紫烟缓出慢行,倒也让气氛不那样僵滞。紫月见二人皆有醉意,矛盾不急,便微微一笑,出口挑起话题:“关于这缠足的由来,奴家倒也听旁人说过一些,也不知真假。”
      “哦?那便说来听听。”徐正人闻言,闷闷不乐地应和一声,又续一杯清酒。
      “是。”紫月温驯地垂眸,为徐正人添上三酉,轻柔的声音驱散了空气中还未来得及聚结的凝重,“据称缠足始于五代之说,源自南唐李后主的舞女窅娘。据说这窅娘美丽多才,能歌善舞,李后主专门制作了高六尺的金莲,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命窅娘以帛包脚,使脚纤小屈上,婉若新月,再穿上素袜在莲花台上翩翩起舞。赞曰:‘天外飞仙过,步步生莲花。’于是民间女子纷纷效仿,缠足自此而起。”
      “错啦。错啦!步步生莲之说你不知是谁?指的是那痴情皇帝萧宝卷的玉奴啊!”徐正人颇感兴趣地咧嘴一笑,“再者窅娘一个舞女,又如何值得他人效仿?下九流之辈罢了。”
      闻言,泠月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动作了。紫月从善如流:“道听途说罢了。道梅可真是知识渊博。”
      日头渐斜,桌上三瓶酒都尽了。紫月又拿一瓶紫竹林,便起身告退,给他们备饭去了。
      徐正人的脚当然比不上女子小脚,只一条裹布并不够用,然而再加一条,又确实多余,只好臃肿地裹起。泠月包裹左脚的动作比一开始更加熟练,这会儿就包好了。徐正人只觉得自己的脚被捆得无比闷热,又臃肿紧束,无法动弹。泠月没有给他缠紧,毕竟他也不是真的要缠足,只是闹着好玩罢了。这会儿徐正人心中不快,兴味也去了大半,然而也的确存了极大的兴趣,边借着泠月的搀扶,从迟君子身上站起身来。
      徐正人离开了自己怀抱,迟君子感觉到非常不自在,又坐端正了。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有的人单单爱慕小脚,甚至听闻,有文人聚会,以妓鞋行酒。然而在下认为,缠足之妙只在于所缠女子,走起路来时弱不禁风,摇摇欲倒,其楚楚可怜之姿。”迟君子说道。
      “那么你感觉如何?”徐正人懒得嘲他知晓这许多风流,故作娇媚地迈动几步,不经心地调侃。由于缠足,他的体态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腿臀都绷紧,走时确实有所扭动。迟君子着实有些恍惚微醉,虽然神志清醒,然而口不择言:“的确是弱风扶柳,婀娜多姿。”话一说出口,又愧疚更甚,觉得辱了对方。然而见他脸上没有怒色,又想起阿娘所教,有时在朋友前矫揉造作反而不好,也就没有刻意道歉了。
      没想到迟君子竟然越发放得开,还说起了这种玩笑话。徐正人心中称奇,非但没觉得恼怒,反而平添几分兴味,打趣道:“看来就算不是女子,缠了这脚也都有些柔姿的。”
      徐正人又用那弓形的脚试走几步,只感觉双脚挤着疼,双腿也累,不由带着怜惜,对泠月说:“之前你说,女子缠足自小而起,疼痛难忍,我没有在意。此时才知道,真是委屈你了。其实这又何必呢?就算是一双大脚,我也不会嫌。”
      “道梅……”泠月眼圈微红,一时凝噎。她出身卑微,年少而孤,身为女子,受尽世人轻贱。缠足之初,有时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足痛无以行走,则跪步。又自幼习舞,疼痛到无以复加只是,也只有姐姐苍白安慰。却是从未想过能有一男子思及这些苦楚,语出心疼。
      泠月杏眼朦胧,细眉微蹙,嘴角却牵起。如同病中西施般柔美,又像出塞昭君般凄婉,如何不叫人怜爱。哪一个女子,没有那许多苦痛?但时事使然,又有多少男子能说出这句“不嫌”?“又何苦呢。”徐正人叹道,别扭地走回来,坐下拥住泠月,细细安慰。
      ——吾闻尊处向有妇女缠足之说。始缠之时,其女百般痛苦,抚足哀号,甚至皮腐肉败,鲜血淋漓。当此之际,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种种疾病,由此而生。小子以为此女或有不肖,其母不忍置之于死,故以此法治之。谁知系为美观而设,若不如此,即不为美!
      《镜花缘》的词句浮现于脑海,迟君子倚靠酒桌,也有些感慨。若是足够美,又何须这双小脚,平白遭罪?若是不够美,饶它多小香钩,又如何能平添姿色?何况——他想起徐正人尚且缠着的那双素足——天足也并非不美……
      真是一对璧人啊。迟君子看着相拥的两人感叹,此时丝毫没有觉得有伤体统。知我者,谓我心忧。他们能够相知,的确有情。既是思无邪,动作亲密些又如何?
      “道梅,奴没事了。迟公子还在呢。”泠月不好意思地出言提醒。此时她泪水落尽,唯余泪痕将她妆容晕染,胭脂红色阑干交错;一双眼睛湿润明亮,盛在红色的眼眶里,像是刚从水中打捞出来的珠玉;白玉般晶莹的耳朵也泛起红色,秀色可餐。徐正人想要亲一亲她的额角,却被躲开。泠月嗔他一眼,哼了一声,起身去洗脸了。
      迟君子亲自给他斟了酒:“如此美娇妻,敬道梅一杯了。”待到喝干才回神发觉话说得不好,过于轻浮了。徐正人挪过来干了杯,笑嘻嘻的:“我算是发现了,你这是有些醉了吧。不然你这么木,哪能说出这许多妙话。”
      妙话?这般轻浮孟浪,竟然还称之为妙?迟君子摇摇头,放下酒杯时没控制好力度,碰出了声音。徐正人正笨手笨脚地扯着脚上的缠布,半天才解了一只脚。迟君子见状,不假思索地把他没解开的左脚拿在手上,三两下解开来了。没有嫌弃微微汗湿的脚,迟君子像之前泠月一样,抓住了他的脚掌。此时抓在手中,迟君子才发现他的脚着实好看,每根脚趾都纤细美观,不似他自己的,像个萝卜。他看到他脚背上靠近第二根脚趾的地方有一个红点,拇指便在那里摸了一下,又用指甲反向刮了一下。那里的皮肤薄,他这样一碰,脚一下就蜷缩了起来往回收,却被迟君子抓住了。
      “这是痣吗?”迟君子带笑地问。
      “不是痣,是蚊子咬的。”徐正人愣了一下,回答他后笑他,“醉成这样了?那一会儿的酒你可不能喝了。那酒可烈。”
      醉应是没醉的,但是被干扰得难以多加思考,以致行事莽撞却是确有其事。
      “在下没醉。”迟君子抿唇,心里想的是,反正他以为自己醉了,那行事放肆点又如何。此时他的脑子已经有些怠慢什么礼仪了,只打算回去再自省得了。迟君子把弄了一下徐正人的脚,在感觉他即将生气时放下了。
      “泠月娘子真是去了许久。”
      “姑娘家的,都这样,洗完脸还要涂脂抹粉的。”徐正人摆摆手,把脚伸进之前的水盆里清洗了一下汗湿的脚,又抽了出来,拿着他那柄扇子对着脚扇风,带着一股子少爷的闲适。过了一会儿,他穿好鞋袜,毫不客气地对迟君子说:“我去如厕,你要去洗个手吗?”
      迟君子点了头,站起身来,随他去了后院。徐正人指了指水桶,便自行寻了个角落放水。迟君子洗完手后,也有些尿意,便一并解决了。
      徐正人等他过来,并肩与他同行。他把扇子拿出来,扇出了凉爽的风,吹拂到两人的身上。

      “君子兄,又见面了。”打了招呼,相互行了个礼。徐正人今日依旧手持素扇轻摇,风度翩翩:“昨天喝得大醉,今日可有头痛?”
      迟君子今天还是蔽巾旧衣的倒胃口装扮。他点点头:“是有一些。”
      “倒也不丑。怎的打扮的如此磕碜。”徐正人用扇虚指了一下他那没有造型的头巾,倒是没有评论他身上的旧青衣,“还没来得及询问,你如今是下榻何处?”
      “哦,初来乍到,暂居兰德寺。”迟君子觉得对这位徐公子也是熟悉了几分,摸透了几分他的性子。于是这回没有再赘述自己,只是回答了问题。
      徐正人闻言一笑,展扇扇风,待到感受到自己的长发晃动才再次合扇,继续说:“其实昨日就想说这件事了,只不过天色太晚,不便邀约。今日偶遇,倒是证明了你我缘分,正好问问你,要不要去我的宅子里小住几日?”
      “多谢道梅美意,那在下恐怕要搅扰了。”迟君子展颜一笑,合袖一拜,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徐正人把他瞧两下,总觉得这人不如昨日初见时那般木讷了。他还以为他会多多推辞两下,与自己相互展现一下口才,才会愿意挪地。
      徐宅和兰德寺相距并不是太远,只是徐公子走得懒散,权当踏青,一个来回过后也是到了中午,于是就叫下人备饭。
      “你在这里安心。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的门客,然后同他讲讲你那些我没看过的文章。不过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过问你的。我父亲乱收食客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可比我胡来得多。你要是缺钱使又不愿意同我有借有还,大可去寻我父亲,打几次秋风。”徐正人说得爽快,迟君子却不能如此直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于我如浮云”,把啰嗦才开了个头,就被徐正人打断:“先前本以为你开了些窍的,不想竟是七窍里通了六窍!没什么不义、不正的,比起随意散财,我倒比较愿意把钱资助一下你这穷儒。在我面前,就不要如此拘谨。我听得心烦!”
      迟君子大惊,自觉失言,道歉几番,又来回推拒了几下“礼不可废”,徐正人便主动把话揭过去了,不再愿意同他多做辩论。迟君子总是把道理说到别人身上,还不觉有误。徐正人不爱和他争论,只好顺着他,少说几句对不住孔子的话。
      不多时,下人便纷纷来上菜。徐正人执扇挥舞,口若悬河。
      “……见到来者,他是纳头便拜,口称哥哥。”徐正人口中那父亲幕僚的传奇故事,没有得到什么想要的反响,顿时失去了兴趣,打住了话头,转折道,“这道闸蟹,你多品尝。”
      迟君子并非对这故事不感兴趣,只不过生性难以活跃的。此时徐正人截住了正到精彩的故事,迟君子虽然好奇,但也未到抓心挠肝的地步,仅是点点头,遵循“食不言”的古训埋头进食。
      “不是,你是不是不相信啊。其实吧一开始,我也不信。但是口口相传,那个丁大石又的确很有几分本事。”徐正人咂摸着他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那么多话,的确有些幼稚,“你就信个五分也无妨。这些个传闻你不爱听,我也就不再讲。你要有兴趣,我待会儿,也可以带你去见见丁大石。”
      迟君子闻言,搁下碗筷,认真地说:“道梅,在下挺感兴趣的。尔要愿意,大可以多与在下聊聊。”
      “有来有往,才叫聊。就你这个,当我说书呢?”徐正人有些因为朋友不爱搭理自己而生的闷气,但这会儿又想起自己缘该挺不屑这酸儒来着,何必在意他的反馈。又气又不愿多说,就闷闷地吃饭。
      “道梅。”迟君子叫他一声,徐正人假装听不到,细细咀嚼口中饭菜。迟君子有些失笑,又唤:“道梅?”
      轻轻一声散在雕饰的厢房中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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