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的脚板儿印》查士丁妮

55、第 55 章

　　俞慈在地上铺了一层电热毯后，又铺好了被子。“呐，铺好了，你就睡这里吧。”俞慈半跪着整理被角。
　　闵仔耘立在那里没动，他看着俞慈铺床，感到来到这里的时时刻刻都被一种虚幻的幸福包裹着。片刻，他说：“你先走开，尽量和我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
　　“哦。”俞慈贴着墙绕开。
　　柔软的棉被子被烤的暖烘烘的，闵仔耘才觉得自己很疲惫了。他看着俞慈走下楼，问“你不先睡个觉吗？”
　　“你先睡着，我去弄点吃的来。”
　　楼下有筷子搅蛋液的声音，有开水滚滚，蒸汽顶动锅盖的声音，也有微波炉转动的声音，这些声音井然有序地传出来，调浓睡意。
　　俞慈端着托盘上楼的时候发现闵仔耘已经睡得很香，呼吸匀称。看不出来他的脸色到底好不好，俞慈用温度枪测了一下，37点5，还没有退热。
　　“醒醒，醒醒。”俞慈把他叫醒。
　　闵仔耘睁开眼睛看到两道浅浅的眉毛，她的眼睛里泛起柔柔的涟漪，像很多年前那样，面前的这个女孩像裹着的一层糖霜的山楂。很甜。
　　他把脸转到一旁说：“让你不要靠我这么近，再表现不好，我就搬出去一个人住。”
　　俞慈只好又站起来拿了自己的一份退远。“那个是退烧药，先吃了。”
　　从碰面到现在，闵仔耘还没看过俞慈的全脸，两个人全程都戴着口罩。其实他很想就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吃饭，但是他还是把俞慈赶走了。
　　“嗯，你回卧室吃吧，谢谢。”
　　“不用谢，家里的空调从来都没开过，为了你我都打开了，走的记得结账。”俞慈不喜欢闵仔耘说谢谢。
　　“那你平时怎么取暖？”
　　“卧室里有被炉。”
　　“好。我付。”俞慈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取下口罩，吞了颗药。笑出一副好看的模样说：“你进去关着门吃。”
　　不得了，呆着山里面就是短人见识。俞慈回卧室坐下时，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是多久没见过男人了。” 俞慈满脑袋都是闵仔耘白里透红的耳朵，耳轮分明。他露出的牙齿匀称皓洁，放眼方圆百里，算的上一件完美雕刻的烤瓷假牙了。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芳邻浓密的胸毛，就此打住了胡思乱想。
　　当日晚上，闵仔耘的体温就降了下来。
　　没有睡意的俞慈就在卧室里躺着问：“爷爷还好吗？”
　　“还好，打过电话了，村里不准串门。规定了发热要去定点医院，这几日他也很安全。”
　　“快毕业了吧。”
　　闵仔耘想了想，“快了。”
　　“学什么？”
　　“学医。”
　　“大学过得怎么样呀？”
　　“和高中差不多吧。”
　　“你也太无聊了。”
　　“是有点。”
　　“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
　　“要不要吃点水果？”
　　“不用。”
　　“我晚上有两个小时的课。”
　　“嗯，去吧。我也看会儿书。”
　　俞慈把门再次掩上。闵仔耘拿出书来也没看，就放在一旁。他枕手仰躺在床上，闭目听完了一节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课。
　　“你还没睡啊？”俞慈专门走出来看看他，“明天我出门去囤食物，你来车站接我好不好？”
　　“好。”闵仔耘笑着说。
　　“晚安，快点睡了。”
　　“晚安。”
　　这天夜里俞慈失眠了，她和闵仔耘一样，也不觉得眼下的情景很真实。林恭果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以后会怎么碰见呢，她不由地想了好多。
　　闵仔耘早早地醒了，但他甚至不敢给俞慈做早饭。为了不让病毒到处都是，他活动的范围几乎只要这张地铺和厕所，所到之处都要细心着消一遍毒。
　　“你这外面怎么这么冷？”俞慈走出来，发现冬天从来没开过的窗户开着。
　　家没有暖气，平日在屋里已经冷习惯了，但还没有这么冷过。
　　“不用关，通通风。”冷是冷了些，但闵仔耘还是更怕自己被感染了传给俞慈。其实这些日子自己除了学校也没去过哪儿，也没有疫区接触史，这也是为什么老师执意想带他走。
　　医学生嘛，说什么都是对的。俞慈没有其他被子了，抱了三件羽绒服扔给他，“你就好好盖着，把我的衣服盖在被子上。我快到家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一种奇怪的愉悦在闵仔耘心底油然而生，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吃软饭的小白脸，但是没想到当小白脸的感受会这样好。他一边嘱咐道：“出门小心点，提不动就少买些。”一边整理铺好三件衣服。
　　口罩的背后是毫不掩饰的笑容，如果俞慈能看见的话就知道此刻的闵仔耘有多春风得意了。
　　俞慈当然没有听进去提不动就少买一些这样的话，她简直恨不得把家旁便利店里没有的东西全都搬回家。水果蔬菜很贵，但她第一次这么舍得，一买就是一大袋。消毒水、药品、一次性手套她都怕不够用，也买了许多。眼见购物车已经很大一堆了，她翻出自己的购物清单检查，上面还有男士内裤、地板袜、拖鞋，俞慈心虚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忍不住嘀咕“我也太细心了吧。”
　　她假装自己经常买这些东西，还挺了挺身板走向货架，煞有介事地看材质尺码，东翻翻西看看。或许闵仔耘要抽烟呢，她这样想，又拿了打火机和两包烟。
　　把这一大推东西搬上电车又换乘公交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幸亏这条线的公交车上人不多，俞慈才终于有位置坐下休息。妈妈以前每天买一家人吃的菜都是这么重吧，想起妈妈，俞慈就有无限的内疚。
　　闵仔耘并不知道女生买东西需要很长的时间，看俞慈很久没回家，他就出门去车站等着了，看到有人下车，他又站远了些。
　　终于第三班车停稳后，闵仔耘透过玻璃窗看见一个女孩提着五个大袋子笨拙地挪动，他赶紧小跑过去扶着俞慈下车。接过她手上的袋子时，闵仔耘看到了她手上被勒出来的红痕。
　　“我都忘了问你的电话，就没叫你。你在这里站多久了？”俞慈在车上的时候就远远地看见了他，他一直笔直地站在同一个地方，像是第二块站牌。
　　“快点，你先走。”闵仔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马上催她离自己远一点。
　　“噢。”俞慈往前面走了几大步，突然又放慢了速度。
　　俞慈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闵仔耘顿住脚步问：“累了吗？累了就慢慢走。”
　　她听到了闵仔耘的声音有多温柔，就像中学时代那样，他总能处乱不惊地说没关系、慢慢来、都会好的。“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但眼泪却还是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下来。
　　进屋、关门。俞慈径直走上楼梯坐着，她看着尽量把东西放得很轻的闵仔耘委屈巴巴地问：“你看出来我心情不好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
　　闵仔耘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因为他所了解的她就是喜欢把不开心的事都一个人扛下来。他说：“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讲，所以没问。”
　　俞慈双手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下巴放在两手交叉处，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细声细语地说：“闵仔耘，我想妈妈了。”说着，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睛。
　　闵仔耘就地盘腿坐下，像是告诉俞慈安下心来我随便陪你多久。他问：“在日本哭过几次了？”
　　俞慈望着天花板思考，“一次、两次、三次、五次，好像就这么多吧。”
　　“进步了，以前你一个月就可以哭五次。”闵仔耘眼角的笑纹堆起。
　　“我哪有这么爱哭？”俞慈嘴硬，心想不过也就那几个月。
　　“也不算，说起来你还是更爱笑。”
　　俞慈苦笑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闵仔耘打破安静，认真地说：“她也想你了。”
　　“她不是可以随时看着我吗？”所有人都这样说，所以自己不能哭太多，母亲看见了会伤心。
　　“哪有这么好的事？”闵仔耘挺直腰坐端正给俞慈“科普”说：“去另一个世界也要重头开始，要融入新环境，要给自己找地方住，也要交新朋友。那里还有不一样的运行规则和各种新鲜有趣的事，也要忙的。”
　　俞慈拖着腮认真地听着，他似乎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他们都说人死了就变成星星，守护自己在地球上爱着的人。”
　　又是星星，闵仔耘想起星座的事，她还是这样可爱啊。他笑了笑说：“如果那样的话，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你，你妈妈的妈妈也在天上看过她，现在去哪儿了呢？难道一代代的人在天上团聚就是为了一起排着队看后代的生活吗？”
　　俞慈无言以对，要去争漏洞哪里都是漏洞，除非要自己承认人死了就消失干净了，她更不会。
　　“照你这样说，好像有点好笑诶。天上那么多人，外婆要给妈妈介绍谁是她的外婆、谁是她的外曾祖母。数不清的长辈，好大压力哦”俞慈也不再哭了，脑海里构想着她天上的祖先们。
　　她甚至露出担忧的神色说：“我有点儿不敢死了。”
　　“放心吧，所以大家都要去忙自己的事，没人受得了整天大眼瞪小眼。”
　　“嗯，起来吧，地上凉，我好多了。”俞慈感觉自己又有了精神，她指着闵子耘颇有些霸气说：“你上来躺着，我去做午饭。”
　　“辛苦你了。”
　　俞慈开玩笑说：“以前我去你家，你不也这样吗，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你看到冰箱上面那张表了吗？”
　　他顺着俞慈指向的地方看，“嗯？”
　　“哈哈，傻瓜，那个就是巴士时间表，出门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