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的脚板儿印》查士丁妮

54、第 54 章

　　二零二零年，闵仔耘参加了一个寒假实践项目，跟着老师带的团队去日本进行短期访学。
　　一月二十号左右，国内爆发新冠肺炎。导师提前回国奔赴抗疫一线，这时的闵仔耘和同学们都还没有去一线的资格，带队负责人留下来让他们继续学习。
　　事态一天天发展得严重，俞慈也看到了网上的各种消息，日本的口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同胞买空。六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回家，担心自己的老父亲会感染。
　　她心乱如麻，每天白天挤电车出门把能买的口罩都买了，晚上在屋里踱步。等到晚上彻底失眠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终于鼓起勇气给俞劲青打了电话。
　　“喂。”是一个苍老的男人的声音。
　　“爸爸。”俞慈突然失声，血缘的归属感把她的情绪撞得破碎。
　　对面的男人也泣不成声，“爸爸错了，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回家吧。”
　　“好，好，我回家，我马上就买票，我今天晚上就回来。”俞慈一直点头。
　　哭了一阵后，俞劲青又说：“算了，先别回来，等疫情过了再回来。”
　　“家里有口罩吗？上海严重吗？你身体还好吗？需要我带些什么回来？”俞慈像没有听见一样，一边擦眼泪一边问。
　　“你哥哥都买好了，不要回来。家里有小孩，我们都隔离了几天了，你现在回来也不方便。”
　　俞慈知道俞劲青在想什么，自己大可以住在以前妈妈的房子里，根本不会传染到小孩。父亲就是觉得现在国内不安全，好好的话说出来怎么会这样膈应人，爸爸真是个直男。
　　絮叨了一会儿家常，俞爸爸不舍地挂掉电话，“你的电话就是这个吧，千万不要换了，疫情过后就回家。这次就别回来了，听话。”
　　“好，我知道了。”俞慈答应着，满脸都已经被泪水打湿。
　　她把所有的口罩装进行李箱，订了最早一班飞机，不回去看看，她怎么都放不下心。
　　这次的行李比六年前出走时收拾得更简单，只有口罩和证件、钥匙。
　　俞慈还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直接打车去了机场。
　　闵仔耘跟的团队最终还是提前结束了访学回国，据说国内所有高校的实践活动都停了。
　　和俞慈想中不一样，机场并没有挤满慌乱的人，跟平时相同，半夜的人很少。排在她前面安检的是一队中国学生，过了好久都还没动静。她忍不住问前面是什么情况。
　　有人回答她说有个中国学生发热。
　　“啊？那他回不去了是吗？”
　　“对，现在的情况是，他们队的负责老师说要申请隔离。”
　　“全队吗？”
　　“没发热的先回国，那个学生留下来。”
　　“那事情不是解决了吗？”
　　“日本政府这边让先自行隔离四天看情况，他们带队老师不同意，说不能保证学生安全。”
　　……
　　“走了走了，前面动了。”
　　快轮到俞慈测体温时，她看见了闵仔耘。他好像在和一堆人告别，大家都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闵仔耘一个人有些孤单地站在中间。她拉起行李箱就跑出队伍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学校买了保险您就放心吧。各国关口都这样了，本来就不在我们能控制的范围里。我留下来观察，随时和你们保持联系。没问题的话第一时间就自行回来。”闵仔耘耐心地安慰着老师同学。
　　他那个样子，好像发热的人是别人一样，俞慈忍不住吐槽。
　　“闵仔耘。”俞慈突然叫了他。
　　他抬起头，口罩遮着他的脸，只露出一双震惊的眼睛，既而弯了眼眸变得温柔深情，泛起笑意。
　　“你发烧了”
　　“嗯。”闵仔耘盯着她轻轻应了一声。
　　俞慈无奈，她听懂了老师们在担心什么。“老师您好，我是他老家的亲戚，你们放心回去吧，他之后几天就住我那儿，我会照顾他的。”
　　一众人马面面相觑，原来闵仔耘常来日本是因为这里有亲戚的，怎么也没听提起过。不过既然这样，老师把情况汇报给了学校，大家就不留在机场一直争辩了，这可能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欸，同学留步。”大家又停下来看着她，俞慈突然想起来自己满行李箱的口罩。
　　她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取了一把塞在闵仔耘怀里“拿着。”闵仔耘就乖乖地拿着。
　　“剩下的，带回国内，帮忙送去一线吧，麻烦你们了。”
　　同行的女孩突然红了眼眶，老师走过来抱了抱俞慈“谢谢你。”这个拥抱让俞慈知道，自己不是浮萍，她的根早已深深地扎在了中国。什么时候回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走吧。”闵仔耘看见了俞慈手里的登机牌。
　　“不走了，回家。”
　　“为什么回国？”
　　“没想回去的。”俞慈嘴硬，不愿意说。
　　“现在走还来的及。”
　　“那你住哪儿？”
　　“酒店。”
　　俞慈撇撇嘴，突然把机票撕成两半。“人傻钱多，走吧。”俞慈伸手过来扯闵仔耘。
　　还没挨着他的衣角，闵仔耘就后退了一步说：“别靠我这么近。”
　　“我不怕，我年轻嘛，专家说不易感的。”俞慈还想再拉的时候，闵仔耘严肃地说：“我认真的。”
　　“那你说我们怎么回家？”
　　“远吗？”
　　“远，几个小时呢，比去上海还远。”俞慈都不知道现在怎么回事，风风火火跑来了机场马上又要回去。
　　“那只能打车吧。”看出俞慈有些郁闷，闵仔耘语气柔和了许多。
　　又打车，俞慈抓了抓头发问：“你有多少钱？”
　　“打车够的。”
　　俞慈露出狡黠的笑容，“好，你请客。”谁管他地主之谊呀，都是中国人。
　　闵仔耘还是点点头，“你跟司机说好我们有个发热病人，需要全程开窗行驶。”
　　十几辆车过去了，全都拒载。
　　俞慈说：“你是不是傻，这样我们打得到车就怪了。走吧，我陪你走路，慢慢走，看看日本的风景。”
　　“走多久？”
　　“二十个小时？”
　　“你认真的？”
　　“那不然呢？”俞慈说得理所当然。闵仔耘难以想象她一个人都在怎么过。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八十多公里。你跟下一个司机说，我们提供口罩，只要求车窗都打开，双倍价钱。”
　　俞慈心里一想，这个价格没人会拒绝了。闵仔耘出手真阔绰，爷爷知道他这般败家会不会被气死。她又多问了一句：“不需要先买药吧，家里有些常备感冒药。”
　　“嗯。”
　　一路的风吹得俞慈头发凌乱。闵仔耘一个人坐在后面时不时提醒一下俞慈别睡着了，把衣服裹紧一点。
　　两个半小时后回到家，天都亮了。双倍车费折合下来是三千多接近四千人民币，俞慈看着闵仔耘付钱感觉心都在滴血，这些学生孩子就是没有钱的概念。
　　“和你一起都没坐过好车，刚刚那个车哦，坐得我都怀疑我在飞机翅膀上。”俞慈下车瑟瑟发抖，说话都有些磕牙齿，“快进去洗个热水澡，别搞严重了。”
　　不对，等等，房间里乱不乱？浴室有没有内衣？
　　她脸颊泛起绯红，慌张地说：“你在这里站着等一会儿，我先进去看看乱不乱。” 然后她就像兔子一样撒腿就跑，还把门锁了起来。
　　闵仔耘冲房内大声说：“你先洗漱好再给我开门，万一我真有病，洗过后的浴室不安全。”
　　“哎，好。那你等等我。”俞慈开始麻利地收拾自己的小窝。
　　短短几个小时内，闵仔耘感觉像做梦一样。中国的夜晚看得多了，还是第一次见识日本的夜晚，天空由深钴蓝渐渐撑开融化成无际的水蓝，东边的一道光线也渐渐蔓延出温暖的红绸带。
　　他所站的马路是窄窄的两车道，街两边都是两层楼的木屋，十几栋房子都排在一起。说是乡下，也有点像是迷你的镇子，或者又比乡下还乡下。一眼就可以看到最边上有个小便利店，便利店前有公交站牌。沿着脚下这条路的更远处才是散布在田野中的一片村子，那里反倒看起来有好几十上百户人家。
　　满街都生长着日本枫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红的，二月里已经有了丰富的层次，滚烫的红、灿烂的金、葱郁的绿，完美地在同一棵树上融合。俞慈住的木屋面前有一些花花草草，一楼的房檐上挂了一排布风铃，看起来跟别家房子有点不同。其他人的房檐上都是挂着一排纯色的布，和国内日料店里的装饰物很像。
　　他本想再多看一会，俞慈已经换了套家居服，挽了个简单的小髻。在门口唤他：“快进来，我都收拾好了。”
　　闵仔耘本来就没发现自己发热了，洗了个热水澡更轻松了不少。
　　“俞慈。”
　　“嗯？干嘛，水温不合适吗？”
　　怪不得室友都抱怨自己妈妈洗的水太烫，原来女生都这个样子。闵仔耘笑了笑，不过他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不是，俞慈，你有没有办法给我借一套男装。”
　　“啊？为什么，你没带衣服来吗？”俞慈感觉有点紧张。
　　“不是，我想把随身的衣物全都洗了，怕上面会有病毒。”
　　哦，这样。“嗯嗯，好的，你等一会儿哦。”
　　俞慈披着大衣就去敲韩国情侣的门，现在太早，年轻的情侣还没起床。俞慈就又礼貌地敲了几下。
　　男人懒洋洋地拉开窗户：“这么早就要来练口语吗？”
　　“嘿嘿，不是啦，哥哥。借我一套干净的家居服好不好？”俞慈嬉皮笑脸地问，现在她和邻居的关系好了许多。
　　“噢，噢噢，家里来男人了？！”男人激动地发出经典式抑扬顿挫的语调。“是吧，妹妹，终于恋爱了吧。早说了找个男人，不用太辛苦。”
　　“对对对，是是是，麻烦哥哥了。”俞慈不想多解释，想起什么来，小声地问：“或许，您有新内裤吗？”
　　“阿咦，你找的是什么男人？”
　　“别问啦，小声点，就说有没吧。”俞慈被他叫得满脸滚烫。
　　韩国哥哥抡着衣服就从窗户扔出来，俞慈跑着去接到怀里，还有一条没开封的内裤。
　　“谢谢。”俞慈抱着就快速往回走，她不敢再抬头看一眼正在坏笑的情侣。以后还怎么好好相处，天天见面，真是尴尬到爆炸。
　　咚咚——“我开门吗？”闵仔耘问。
　　什么问题…俞慈慌张地回：“不，我放在门口的防水袋子里了，等一下你自己拿。”咚咚咚，俞慈踩着本板跑开的声音很大。
　　还好俞慈看不到闵仔耘看到内裤的时的神情，他的脸比俞慈还红的滚烫，浴室的蒸气让人脸上的红晕迟迟退不下来。闵仔耘在里面磨蹭了很久，直到把衣服都全部洗干净了才出来。
　　“俞慈，给我点衣架。”
　　俞慈正在铺一种地板电热毯，这还是她才买不久的新装备。她马上爬起来去衣柜里取，这不是瞎忙活吗，自己的衣架本来就少，刚刚挂好的衣服又要扒下来。她还特地检查了一下柜子关好了没，毕竟里面是凌乱美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