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的脚板儿印》查士丁妮

49、第 49 章

　　“你能不能不管这么多，只用告诉我你填的志愿在哪个城市。”奚音已经略带焦灼。她缠着闵仔耘问了好久，闵仔耘也不告诉她自己要去哪里读大学，只是一味地说，自己的决定不应该拖上其他人。
　　“我是不会跟你讲的，如果你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我当然会告诉你，可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你觉得去读你能考上的大学都叫自毁前程的话，那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几个人有前程。”
　　“到此为止吧，谁都不应该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搭上自己的人生。”
　　“那你也是吗？你就没有问过俞慈要去哪里，你就不想跟着她？”
　　黄樱桃屏住了呼吸，她躲在一旁听墙角。本来只是想来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追的闵仔耘，好从中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觉得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会有那么深的渊源。
　　“又是俞慈，又是俞慈，她一个死胖子，到底哪里好？”黄樱桃感觉自己的嫉妒火辣辣地烧着。一边是林恭果放弃冬令营日夜兼程赶回来安慰她，一边是学霸台长为了她拒绝女神般的奚音。
　　闵仔耘迟疑了一下说：“没有。”他又何尝没有做这样的事呢，让俞慈填志愿的时候来找自己参考不就是打的这个算盘吗。“这样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去一个新的环境，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有更好更适合你的人等着你。”
　　早就听腻了闵仔耘的这一套说辞，奚音气鼓鼓地说：“找更好的人？我要是这么有本事，你就不会去找比我更好的人了。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真的一点都不会拒绝人。”
　　多说无益，虽然没有要到答案奚音还是迈着大步走了，她暗自发誓就算到不了一个城市，大不了寒暑假再堵他，寒暑假堵不到他就毕业后再堵他。
　　有人苦费心机地一次次表白，表白对象却千方百计地想要拒绝你，是怎样的感受呢？奚音觉得没有人能比她更懂了。
　　从儿时不懂事时就说要嫁给闵仔耘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小的时候闵仔耘还会说好啊，再生一堆孩子，一起玩沙包。后来，他就越来越懂事，不爱玩只爱读书，总以为做他常做的事就可以拉近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却走得越来越远。
　　闵仔耘其实也很无奈，曾经最好的朋友，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呢？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才会认清两个人究竟有没有可能成为恋人关系吗？他看着贪玩的奚音为了自己苦读，开始还能安慰自己说读书对她自己也有好处的，现在只能瞧着被学习打击的奚音越来越不开心。他有些内疚，但除了拒绝和劝告，他能给她的只有她并不想要的友情。
　　黄樱桃才高二，学业没有那么繁重。与其坐以待毙，她这次选择把命运捏在自己的手里，她绝对不会让俞慈就这样轻易地得到所有人的关心和爱。
　　林恭果回家了，看起来忙忙碌碌的，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黄樱桃跟林恭果说，“俞慈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样，等你出国了，我多少能照顾着。”林恭果刚开始也就敷衍着答应了两句。
　　黄樱桃软磨硬泡了好几次后，林恭果想到俞慈大学多半还是会在上海读，觉得黄樱桃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就跟她讲了好多俞慈的习惯，比如放假的时候以前是最早出校门的，现在可能就是最晚出校门的。然后一定会去桥头的小店买两根烤肠，会喜欢自己坐公交回去等等。
　　很快，黄樱桃的第一次跟踪就成功了，她看见沈伊恒想要送俞慈被拒绝了。一路上俞慈神情低落，拖拖拉拉的，眼看着面前的地铁过了四五班才缓缓上车。黄樱桃有些困惑，不过她还是紧紧地跟在俞慈的身后。
　　快到那个小区，俞慈在附近的街上徘徊了很久，她看起来很不愿意回家。最后一个中年男人出来寻她，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俞慈的爸爸了。
　　黄樱桃假装偶遇，上前打了招呼。“俞慈。”俞慈听到这个熟悉的柔弱的声音，扬起了微笑，“樱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是叔叔吧，叔叔好。”
　　“你好”，俞劲青回她。
　　“本来是和同学一起约好看出来吃晚饭的，结果我都等了一小时了，她还没来。”
　　俞慈捂了捂她的手，“一个小时了，很冷吧，可能她有事来不了了。要不，我陪你去吃？”
　　黄樱桃看了看俞劲青，他开口道：“这样吧，你和俞慈是好朋友，来家里吃。家住的远不远啊？吃好了还可以玩一会儿，等会儿叔叔送你回去。”俞劲青想着有同学来家里，俞慈能开心一点。
　　“不用了，在家里吃多麻烦，我们俩就随便在外面吃点什么。”俞慈脸上是许久未见过的笑意。
　　哪怕是装的，俞劲青觉得也是很好的，于是他也坚持：“外面哪有家里做的健康，都在家门口了，也不叫人到家里坐坐。”
　　“好呀，我们就去你家里吧，我还没来过你家里玩呢。好不容易放一次假，就因为我，害你跟家人不能好好聚在一起吃个饭，我也不好意思。”黄樱桃牵着俞慈的手摇了摇，“好不好啊？俞慈。”
　　尽管十分不愿意，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俞慈只好硬着头皮带她回那个家。那个家里的人，连林恭果都不知道，她不能让黄樱桃当传话筒说了出去。她既不想浆浆为自己多担忧，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家里有这么多羞耻的事。
　　俞慈热情地招待着黄樱桃，她不正常的反应，让家里的哥哥和庄阿姨都开心得有些反常。黄樱桃在这个诡异的氛围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因为黄樱桃还从未听说俞慈有个哥哥，但看起长得那么像，应该也不是假的。可是俞慈对她的家人既没有撒娇也没有太多的亲近。
　　“俞慈，这个猪蹄焖得特别糯，尝尝？”庄碧云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忘了这个家本来的样子。俞慈缓缓放下了筷子，这一刻庄碧云的笑容僵了。
　　俞慈整个过程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把碗递给俞劲青：“爸，我想吃饭。”
　　“好的，好的，我们的大小姐，我去给你盛。”
　　庄碧云尴尬地吃了两口饭，黄樱桃猜想俞慈应该是和她妈在冷战，看样子俞爸爸是站在俞慈这边的。
　　黄樱桃有意无意地提起长崁，“俞慈，听说你去过长崁啊，那里好玩吗？”
　　“还可以吧，风景挺好的。”
　　“那如果我五一去玩的话，有没有住的地方可以推荐啊？”
　　“你还愁住啊，陈叔有朋友在那儿，你回头让陈叔帮你联系一下就好。”
　　“啊，这样吗？那你怎么没住陈叔朋友那儿，听说两三天都住在男同学家里的。我还以为很不方便，才问你的。”黄樱桃一脸疑惑地问。
　　俞劲青只知道俞慈去闵爷爷那边玩过，还学着做了个枕头回来，他的确不知道俞慈在那里还住了两三天。他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俞慈还只是个高中女生，跑到男孩子家里住怎么都说不过去。
　　俞慈虽然没有注意到俞劲青的神色，但是下意识觉得黄樱桃有些多嘴，于是她也有些强势地说：“一个是陈叔认识的朋友，一个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不直接找自己的朋友住呢？我不需要麻烦陈叔。你呀，在上海没几个朋友的，就让陈叔帮你安排，不然出了点事，越闹越麻烦。”
　　黄樱桃又娇娇滴滴可怜起来，她丧气地说道：“这样说的话，我怎么做都是给人添麻烦的，还是不去了吧。住在别人家，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没办法的呀。”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俞慈有点心软，特别是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总感觉有几分相似。“你都在浆浆家这么多年了，他们待你怎么真心你不知道啊。别说胡话了，多吃点，吃了早点回家，黄阿姨还等着你呢。”
　　她觉得自己变得尖锐了很多，大概是最近发生的事影响了自己，她不想自己变得这样咄咄逼人，迁怒给无辜的人。黄樱桃没有再多说话，俞慈十分内疚，她不是不知道人家乡下一小姑娘一路走过来有多艰难，好不容易来自己家蹭了顿饭还要受自己的气。
　　黄樱桃走后，俞劲青马上开始问：“你在哪个男同学家住了两三天？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看来这个问题看已经困扰他好一会儿了。
　　“闵仔耘啊，还能有谁，说得就像当时你很关心我一样。”听到爸爸语气严肃，刚刚对自己的反省马上消失殆尽，她对爸爸依然是有怨气的，说话还是这样带着嘲讽。
　　“我什么时候没有管过你了，俞慈。一码归一码，你看看周围会不会有像你这么大的小女孩跑到男同学家里住。以后再也不准了，不管是谁！”
　　“有你这样的吗？这跟年龄关系很大吗，自尊自爱是自己给的，不是看别人怎么说的。有的人就算是老得像陈皮也结婚了，不自爱依旧不自爱。”话里话外也讽刺着俞劲青和庄碧云。
　　“说的什么混账话！”俞劲青怒火冲天，倏地站起来，作势要教训一下她，以前的俞慈从来没有这样叛逆过。
　　她闭着眼等着耳光落下来，但没有。庄碧云挡在了她的面前，庄合圆拦住了俞劲青。“别冲动，你都还没好好问问怎么回事，怎么就要打人了。劲青，先坐下，我去给你倒杯茶。”一个温柔的女声劝道。
　　“爸，你怎么能随便打妹妹呢，她可能是没有做好，那你以前有没有告诉过她不能在男同学家留宿。没有的话，她这次犯错误你就好好跟她说，发这么大火没用。”
　　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的亲爸爸要别的女人劝慰着才不来打自己，俞慈觉得心酸极了。越是这样，她更加想跟俞劲青反着干，她吼道：“我就是要去，你凭什么觉得就我在闵爷爷家住过就该被你打。”
　　俞劲青比她声音更大：“你不要越来越不懂事，我是因为什么发火你知道。”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没有办法好好交流，他们就会以为声音大一点就能被听见，但其实不是的。
　　“爸，你今天喝多了，明天起来再说。”庄合圆一边拉着他，一边对庄碧云说：“妈，你先带爸去休息，我跟妹妹说。”
　　从小到大，在俞慈的记忆里爸爸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大的分贝说话。自己是成功气着他了，但是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她也被爸爸的吼声吓着了，等他进了卧室，俞慈才再也憋不住地呜呜哭起来。
　　庄合圆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背缓缓开口：“你要是讨厌我和我妈，你就跟爸提出来周末你和他住回去吧。”
　　显然，俞慈觉得根本不可能，而且她现在也不觉得这样做了之后自己会满意。她只会觉得，自己欠他们更多，毕竟现在的俞劲青是庄碧云的丈夫也是庄合圆的爸爸。这种怎么做都难受的烦躁感冲击着她，她只能以哭得更厉害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这样也不好吗？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办法再开心起来。”庄合圆十分耐心地叫她，“妹妹。”不过俞慈没有答应他。
　　“纪阿姨去世了，我也很难过，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可你妈妈是个多好的人啊。”他接着说，“纪阿姨走了，你和爸爸相依为命，以后你会长大，会有自己的小家，你也会想要是有个人陪爸爸就好了。所以现在，你能不能想成这个和爸爸相互照顾的老伴提前出现了，还附赠了一个哥哥呢？”
　　他笑了一声想哄俞慈开心，“哈哈，都不用你调查家庭背景。我妈不会是专门来骗家产的老太婆，哥哥也一定会对你好。血缘家人是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件装备，你就想这样丢了不用吗？我猜你现在也没想要爸和你庄阿姨离婚吧，那我们好好地做亲人行不行？”
　　庄合圆的话就像新的大山压在俞慈的心口上，正如妈妈所说，恨一个人真的很辛苦。比起恨人更可怕的是，恨一个爱你的人。俞慈觉得一定是自己看不清人心险恶，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讨厌的人是善良的，这让她觉得连恨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去恨。
　　不过，拍在背上为自己顺气的手没有被自己拒绝，喘气的胸膛也慢慢平稳下来。她知道了庄碧云和庄合圆的性子，她不想这样在别人本应该温馨和睦的家里吵了。曾经最顾忌自己是独生子女不敢走远，如今这样的想法随着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而烟消云散了。
　　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了她的羁绊，她要出国，她要趁着还有机会，去留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为此她要马上和这个家和好关系，要得到所有人的支持，才有机会让俞劲青放心她一个人出国留学。
　　愣了许久，俞慈第一次叫他：“哥”。
　　他感动得不像话，激动地问：“嗯，嗯。你想通啦？”
　　“想通了，以后就好好做一家人吧。”
　　“那你明天对爸和你庄阿姨好一点？”
　　“好，我听你的。”俞慈觉得只要庄合圆站在自己这一边就有了一半的胜率。这个上交的学霸，多年才出现的儿子，他说的话一定分量很足。
　　周末，俞劲青和庄云碧都对俞慈的转变感到不可思议，但看起来真的是实实在在地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