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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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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宪不喜欢听戏,小时候自己爹娘每次带他去听戏都害得他瞌睡连天,但是跟虞啸卿在一起不一样,张立宪站边上瞧着虞啸卿听得津津有味,自己就也觉得戏好听起来,两个年轻军人站在人堆里本就显然,再加上又都是一副好相貌好气度,偷偷看虞啸卿和张立宪的,倒没比听戏的少多少,虞啸卿只管听戏自是不管,张立宪反倒心里有点欢喜,他喜欢和虞啸卿这种并肩而立的感觉。
散了场两个人往回走,北方的冬天干冷,张立宪不由得偷偷搓手取暖,出了城门虞啸卿解了大衣脱下来递给张立宪,张立宪不肯穿,虞啸卿说这是命令,张立宪听虞啸卿这么说还是拒绝摇头,虞啸卿没办法,重新穿回了大衣,又拉过张立宪的手,一起踹进自己大衣兜里,张立宪觉得两个人互相握着的手生出不尽暖意,彷佛这个冬夜都不冷了。
一直到快到驻地的时候张立宪才抽回了自己的手,虞啸卿看张立宪,张立宪不好意思的笑笑,虞啸卿看这笑自己也就露了三分笑模样,“想的倒多。”两个人没走几步就看见余治在军营门口晃荡,见到张立宪立即想冲出来,门岗自然不让,在自己连长面前尽忠职守百般卖力的拦着,张立宪看虞啸卿,虞啸卿会意点了点头,张立宪便先跑了过去,问怎么了?
余治说我不认识他们,你帮我说说好话,他们都不让我碰他们那些个武器,你也知道我学机械的,看着那些个枪啊炮啥的奏喜欢,张立宪说就为这事儿你立在这儿等我,余治急得一口唐山音更是弯弯绕绕的,说我这都闹心一晚上了,你咋奏不理解我的心情呢,张立宪看着好笑,说明天一早出完早□□就带着你溜达一圈,跟他们知会一声,余治一听高兴了,乐呵呵的问真地啊,张立宪这年纪难得可以在军营里装一次大,比余治看起来更得意,很义气的说包在我身上。
这时候虞啸卿也走到门口了,余治赶紧立正敬礼叫连长,别的东西得慢慢学,这立正敬礼什么的一晚上倒是已经被海正冲训出点样子来了,虞啸卿点点头,跟张立宪说你们聊完你再回来吧,张立宪立正答是,眼神里还藏着点笑,虞啸卿揉了张立宪脑袋一下转身走了,张立宪一直目送虞啸卿背影消失才拉着余治往驻地里走,“以后要是有事儿我不在,你求虞慎卿,他好说话。”
余治说我看着他人也挺好,对我很客气,不像海正冲那么凶,张立宪说其实海正冲人很好,对了你看见俞大志没有,你报名字时候他什么表情?余治哭着一张脸说甭提了,虞慎卿奏素故意带着我去找俞大志报姓名,幸好俞排长人好,对了我都进军营了,肯定买戏票请你看戏,我这人说话算数,张立宪说以后都是兄弟,计较什么,余治说不行,我说话算数,张立宪说那你就送我两张,余治说我不爱听戏,你自己去吧,张立宪说谁找你一起去了,你送我两张,我和连长一起去,余治说连长不笑时候多吓人啊,你咋跟他感情奏那么好呢,这话张立宪爱听,说连长是天威星下凡的大英雄,接着开始细数虞啸卿的种种。
虞啸卿负手立在门前,听着两个少年嬉笑的声音渐近又渐远,虞啸卿不禁自问,张立宪只跟着自己,会不会寂寞?
余治进入虞家军的第二天下午,所有人就都认定了这就是个欠踹的货。事儿得从早上说起,张立宪兑现承诺先带着余治在驻地各处都走了走,打声招呼是新来的学生兵,遇事儿多担待点,他要是喜欢什么就借给他看看,这请求本来挺和人情的,再冲着张立宪的面子,也就都应了,谁想到后来午休时候余治满驻地的乱窜,刚开始是借战友的枪,各种型号的,鼓捣鼓捣就稀里哗啦拆了满地就跑,后来干脆瞄上了战防炮,笑眯眯的过去说摸摸,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工具,趁人不备没几下把炮也拆成了零件,这是军事驻地,慑人用的战防炮瞬间成了一堆零件像话么,拆完一个他还不死心,又跑另一处拆另一个类型的炮,基本是拆完就跑逮什么拆什么,后来炊事班长大铁锅的锅耳朵都没能幸免于难。
听到外面有类似骚乱声音的时候张立宪正在帮虞啸卿发一份电文,两个人疾步出门,正看见余治手脚并用的往这边跑,后面血肉横飞的跟了一堆兵狂追,张立宪觉得这众怒犯的跟挖死人坟踹寡妇门都有一拼,虞啸卿没讲话,只是往那儿一立所有人就都老实了,虞啸卿再一横眉,一堆人噤若寒蝉,这时候海正冲也匆匆赶了过来,余治跑到张立宪身边拽着他胳膊不撒手,张立宪想甩,怎么都甩不开。
虞啸卿问海正冲到底怎么回事,海正冲没答炊事班长先怒了,喊他除了不拆房子把什么都拆了,我锅耳朵呆的好好的碍着他什么事儿了,又有士兵报告他把战防炮全拆了,张立宪本来还被这架势闹得有点紧张,一听余治干这点事,一个没忍住乐了,虞啸卿看张立宪,张立宪赶紧收敛了表情,倒是虞啸卿露了点笑模样拿马鞭敲敲余治钢盔,“我屋里有台电台,你想不想也拆了啊?”
余治听了,眼神竟然一下变得很明亮,张立宪一个劲在旁边使眼色,虞啸卿收敛了笑意,喊海正冲,海正冲上前立正答到,虞啸卿指指余治,“关他一天禁闭,好好在里面反省,对了,他不是喜欢拆吗,给他个军用水壶,让他把盖拆了再安上,找个人看着不许停,一直让他拆。”
人都散了张立宪跟着虞啸卿回屋,反正虞啸卿没苛责余治,张立宪也不用再求情了,就拆战防炮这事儿,其实都够揍他二十军棍的,何况他还把人家炊事班的锅耳朵都给拆了,张立宪想起来又忍不住乐,虞啸卿看见张立宪的模样,问笑余治呢,张立宪这会儿也不忍了,很坦诚的点点头,脸上还是挂着笑容,虞啸卿念叨,“余治,学生娃有那么点意思。”
这时候电报回来了,张立宪接收电报,说团长回复让你亲自过去一趟,虞啸卿点点头,说你跟我走一趟,马棚在关余治禁闭的杂物室旁边,余治一边拆水壶盖一边扒着窗户看热闹,虞家军只有几匹马,虞啸卿选了两匹出来,把其中一匹缰绳递给张立宪,张立宪脸色一僵,“连长,我不会骑马。”
虞啸卿显然没想到,而后又恍然大悟的说难怪马鞭你一直未用,张立宪嘀咕会骑马也舍不得用他,虞啸卿没听见,翻身上马,然后看着张立宪说快点啊,张立宪不明白,茫然的仰头看着虞啸卿,一时间只觉得这马上的男人在逆光里周身耀眼,虞啸卿冲着张立宪伸手,“快上马,没有时间了。”
张立宪明白了,微微顿了一下就拉住了虞啸卿的手,像在家乡时那次一样,坐在后面搂紧了虞啸卿的腰,虞啸卿一挥马鞭,两人一骑飞奔而去,余治一看能护着自己的人走了大感失落,一边拆壶盖一边跟监督他拆壶盖的人念叨,“你说张立宪不会骑马奏换个会骑马的去呗,连长咋奏这么看不开呢?”
监督的看了一眼余治,指指壶盖恶狠狠的说,“好好拆!”
虞啸卿的上属团长在大防区这些个部队里也算能打的,虞啸卿看得上,两人多少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这次他急着找虞啸卿过来,是觉得大局势有变,虽说运筹帷幄决定大局的是上峰,虽说兵权不归这俩人管,可家国是自己的,自己的土地上日本人蠢蠢欲动,有血性的军人哪个不急,团长看着身边那些个只图着眼前太平的混人厌恶,遇到这些事儿宁愿找虞啸卿商讨。
虞啸卿和团长站在沙盘边揣度着局势,张立宪军姿英挺的立在一边候着,团长指了指最新通报的日军聚集位置看虞啸卿,虞啸卿说怕是有大动作,说完又看张立宪,“你来说说看。”张立宪看看团长又看虞啸卿,虞啸卿说让你说就说,张立宪立正答是,随后伸手指向日军聚集的位置,“我觉得他们在这儿聚兵,目标就只能是一个,山海关,而且我认为山海关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他们最终目标应该是这儿。”
张立宪指向北平的时候团长不由得点了点头,看看张立宪又看虞啸卿,“我听说上次提前看出日军要进浏河占太仓的也是他?”
虞啸卿听团长这么问的时候露出了些得意,这种得意即便在夸虞啸卿本人的时候也难见到,虞啸卿又看张立宪,“我问你,北平是那么好拿的吗?”
张立宪一脸困惑说我也一直在想这个,团长听了也想,虞啸卿看回了沙盘,微皱了下眉毛,显然也对此存有疑惑,三个人静想了一会儿,团长说算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出来的事情,先搁着吧,张立宪,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和你连长说,张立宪看虞啸卿,虞啸卿微点下头,张立宪立正答是,向团长和虞啸卿敬了礼才出去,一水动作军姿标准十分好看,连团长也觉得赏心悦目。
张立宪出去带上了门,虞啸卿看团长,团长说张立宪不错,以后别走哪带哪了,虞啸卿问什么意思,团长说上次我去上面,碰巧听见几句不该听的,军需官在跟上峰递话,说你手底下有个兵不错,好在上峰明理,记得日军攻占太仓那次是张立宪眼明,说国之栋梁该放在一线历练,调配自己身边屈才了。
虞啸卿听了直匆匆往外走,团长一把拉住他胳膊呵斥你想干什么,虞啸卿说干什么,我去砍了那下作之人的头,国难当头、民不聊生,身为军人不想着舍己报国,还存着这苟且脏陋之心,张立宪是军人,我虞啸卿最看重的军人,此事绝不可恕!团长手上加了几成力道拽回虞啸卿,“你就算砍了他能怎么样,赔进去你一条命,损失的是谁,你也会说国难当头,国难当头你不去杀敌自相残杀,你去吧,你死了你看张立宪用不用被拉去陪葬,料想到时候罪名都好听不了。”
虞啸卿不动了,直挺挺的立在原地,脸色铁青,团长拍拍虞啸卿说算了,也没闹出什么事儿来,以后自己防着点,你也是太不会看人眼色,虞啸卿气性下去了一些,讲话也没那么盛了,看看团长,说这事别往外说,也别让张立宪知道,团长说知道了不正好领你个人情么,虞啸卿说不需要,他是军人,一心抗日就行,这些个脏事他不用知道,团长笑,“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能护他到什么时候?”虞啸卿很正色,“虞某在一日,就护他一日。”
虞啸卿和团长出了指挥所的时候张立宪还在门口站着,寒冬腊月脸冻得通红,身体依然挺的笔直,两个人都没料到张立宪会一直站在门口,虞啸卿问怎么不去别的屋里等着,张立宪笑笑,说我怕你有事找不着我,团长看看张立宪只穿了一件并没多厚实的冬装,跟虞啸卿说你们快回屋吧,一会我让人把饭给你们送过去,虞啸卿说再送桶热水,团长点点头,又看张立宪,“还不错,不枉费你们连长护着。”
张立宪整个人泡在热气氲氤的大木桶里,虞啸卿站在桌边看报纸,张立宪趴在木桶边看虞啸卿,虞啸卿感觉到张立宪的视线看回去问怎么了,张立宪问刚才团长和你说什么了,虞啸卿说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都打听,张立宪有点急,问是不是我闯什么祸了,虞啸卿知道张立宪是在意团长最后说的那句话,走过去没什么表情的揉揉张立宪脑袋,“想多了,泡好了出来吃饭。”
张立宪应了一声,脸被热气蒸得通红。
防区位置重要,第二天起早虞啸卿和张立宪便策马狂奔往回赶,路上看见两个路人,虞啸卿本来没在意,可是其中一人看见虞啸卿的马后立即横了出来拦马,马一时停不下来,虞啸卿狠狠一勒马头让马偏离了直路,马被勒得立起了前蹄,张立宪一个不稳,摔到了马下,虞啸卿怕张立宪被马踏到,也不顾危险飞身下马拽人,两人狼狈的脱困后虞啸卿怒气冲冲去寻拦马的人,拦马的年轻人没被虞啸卿慑住,只是着急的指刚刚被他丢在路边的人,“长官,救人!”
虞啸卿见是有难也不再跟眼前的年轻人计较,想到张立宪受险瞪了一眼便去看躺在地上的,张立宪拦了说小心,自己先凑上去,低头检查完看虞啸卿,“是枪伤,简单处理过了,应急措施做的不错。”
虞啸卿问没受伤那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他怎么回事?”
年轻人长得斯文明朗,比起张立宪的秀气多了三分英挺,声音很沉稳,“我是在偏路上撞见他的,已经伤了,我家里是开医馆的,懂一些医术就先帮他包扎了。”
虞啸卿看已经受了伤的年轻人,那人费力的点点头,表示同伴说的没错,才又接着讲自己的经历,“我遇见了三个日本兵,其中一个突然向我开枪,我中第一枪就立即就势滚落到另一边凹地里,他们笑了一阵就走了,后来我费力爬上来往大道走,就遇见了他。”
虞啸卿问你叫什么名字,受伤的人说李冰,虞啸卿又看另外一个,另一个会意,说我叫夏言,我手里没有药,他生命还是有危险的,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帮忙?
张立宪看着虞啸卿,虞啸卿看看夏言再看地上的李冰,想了一下说我先骑马带李冰回去,说完看张立宪,“你和夏言走回去吧。”张立宪答是,虞啸卿语气软了一些,“附近有鬼子,小心些。”张立宪点点头,虞啸卿拿马鞭敲了他钢盔一下,这次张立宪笑了,虞啸卿便也笑了。
张立宪和夏言帮着把李冰扶上马,虞啸卿回身看了一眼张立宪,策马先走了,夏言问我和你们去军营吗,张立宪说你本来要去哪儿的,夏言说不知道,本来想去洛阳参军,可快走到了心里又没底,不知道会不会要我,张立宪看看夏言的学生装问你在哪儿念书,夏言说燕京大,国都没了,还念什么书,张立宪说我本来想考燕京大的,夏言笑,“当兵就对了,考了也是还要再来当兵的,对了你们要不要我?”张立宪说回去我问问连长,对了你哪年生人,我民国四年,夏言说我比你大,民国二年。
李冰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本来也是要投军的,索性和夏言就一起留在了虞家军,张立宪很高兴,但是更高兴的是余治,因为跟这两人一比他也算个老兵了,李冰不太爱讲话,夏言又比他们年纪大,余治很快就发现,他那点优越感根本没地方体现。夏言学医的,平时主动承担了照顾李冰,余治和张立宪更熟,平时还是赖着张立宪的时候多。
李冰伤在肩上,没事儿的时候也跟着夏言一起出来转转,打听到了张立宪在喂马一路找过来,余治正围着虞啸卿那匹马看来看去,张立宪拍拍马脖子喂草料,侧过头问余治你看什么,余治说我奏看看这马跟别的马有什么不一样,张立宪说你怎么不拆东西了,余治委屈的看着张立宪,张立宪说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夏言正扶着李冰过来,接话说我听他们讲你刚来时候把炊事班的锅都拆了?余治操着一股唐山味说这咋当兵的还讲假话呢,我明明奏只拆了个锅耳朵。
几个人笑,余治看着虞啸卿的马眼睛发亮,说你让我骑骑呗,张立宪说连长的不行,别的你骑骑倒没事儿,余治说别的也行,让我骑骑,张立宪牵了匹性情好的马出来,余治问咋上啊,李冰说要是不会骑就别逞能,余治不干,说你奏一只胳膊嫉妒我啊,我看地主老柴不都有人跪在马边上让他踩着么,李冰不搭理余治,夏言只是笑,张立宪说一只脚踩着马蹬翻身就上去了,说着给余治做了个示范,余治看着轻松上马的张立宪,说你这不是会骑马吗,你咋骗连长说你不会,张立宪一听怔了一下赶紧下来,警告说不许跟别人说,余治笑,“我不跟别人说,我奏跟连长说。”
张立宪抬胳膊使劲勒余治脖子,余治喊夏言、李冰帮忙,夏言问李冰,你是不是站时间太长了,我扶你回屋,李冰点点头,说是站累了,走吧,余治飙泪,正赶上虞啸卿不知道有什么事过来找张立宪,一见这场面愣了一下,余治喊连长我跟你说,其实张立宪他,话说一半嘴巴被张立宪捂得死死的不让放声,虞啸卿问闹什么呢,张立宪笑着摇头,虞啸卿说过来帮我发份电文,张立宪应了声放掉余治跑过去,边走边回身冲余治做了个警告的手势,余治看着虞啸卿和张立宪一大一小两个笔直的背影离开,揉揉脖子说心眼真多,说完又龇牙咧嘴,“小小年纪手劲咋奏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