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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后来慎卿问过张立宪,是不是当时被自己兄长震住了才嘶吼出了那句我愿意,张立宪说想不起来了,我就记得明明一心想考燕京大,可一回神连军装都套上了,慎卿问你后悔吗,张立宪斜眼瞅慎卿,“锤子,后悔是个什么东西!”

      对张家而言,张立宪这次去送礼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边俞大志一去张家大宅通知张立宪从军了,那边全院子马上哭得惨绝人寰一心认定自家娃子是被抓了壮丁,俞大志人憨厚嘴巴却不会说道,一瞧这架势立即沁了满额头的汗,好不容易张几次口还没人听。

      这边张立宪被海正冲领着去换新军装,张立宪年纪小又单薄,他再次站在虞啸卿面前的时候套着松垮的军装耷拉着两条京剧里才有的水袖扮相实在不怎么好看,屋里的人已经退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胞弟慎卿和虞啸卿本人,海正冲无奈的冲两人笑了一下,说这已经是最小号的军装了。

      虞啸卿点点头,走过去俯身亲自帮张立宪挽袖子,张立宪一动不动盯着近在咫尺的虞啸卿看,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他想这真的是大家说的那个天威星下凡的虞啸卿么,他竟然在帮自己挽袖子,虞啸卿整理好了张立宪站直身重新打量了一下,觉得满意了才对张立宪说,“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张立宪坚决的望着虞啸卿,“大丈夫一言九鼎,出语不悔!”

      虞啸卿轻轻敲了张立宪头一下子,这是他表示亲近和宠溺的方式,略有笑意的说了一句你才多大,还大丈夫,张立宪梗着脖子说我十六了,我说了跟着你便不后悔!

      张立宪那时的表情很认真,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虞啸卿看着这样的张立宪竟然微叹了口气,他说张立宪,你才多大,别轻易就许出去了自己的一辈子,张立宪大声说若无家国,何谈一辈子,立宪宁御外辱战死沙场,也绝不在沦陷区苟活!

      虞啸卿也读过书,并且还读得不错,但是他和慎卿不同,他是为了识字读兵法,而不像慎卿总喜欢对着诗词歌赋痴迷,若说虞啸卿真用心背过什么兵书外的名篇,那可能就只有一首《楚辞》,即便如此还不是欣赏辞藻,只是敬爱屈原,由于出发点的不同虞啸卿以前并不喜欢学生兵,但是看着自己面前的张立宪,虞啸卿想自己以前可能错了,学生兵其实是讨人喜欢的。

      当天晚上虞家军驻地又迎来了一群人,乡绅名士县官保长应有尽有,客客气气的举了文书说是来保张立宪的,慎卿说他就料到留了这小少爷定要遭此一劫,虞啸卿看身后咬着嘴唇的张立宪,张立宪说我自己去和他们讲清楚,虞啸卿说你跟着回去一趟,还愿不愿意再回来你自己想清楚,张立宪听了不回话就往外走,慎卿喊你连句话都不留啊,张立宪停了脚步回身,不看慎卿却是直盯着虞啸卿,“反正我讲我一定回来你也不信。”

      张立宪默不作声的跟着自己父亲回家,进了院子就结结实实往院当中一跪,早等在屋门口的张母见了跑出来搂着自己小儿子直抹眼泪,哭着反复说没事了没事了回来就好,张父瞧了这场面心头也百感交集,自己最疼的小儿子差点就做了壮丁,张父说时逢乱世,你还敢自己去招惹军爷,幸好祖上有德我在这寸地方还算有些情面,不然怎保得回你!

      张立宪的大哥去了上海跑生意,二哥又本就在外游学,抬头望望白了头的父母和旁边抱着孩子的大嫂,突然发现自己走后家里竟只余老幼妇孺,咬紧牙根冲着宽石铺就的院子狠狠磕了三个头,额头破了泪也就下来了,一句孩儿不孝,往下的竟哽咽着说不出,张母吓得搂紧儿子叫唤使不得使不得,张父反倒瞧出了端倪,问你何言不孝?

      张立宪直挺挺的跪着,说我要去当兵,我要跟着虞啸卿!

      一家错愕,哭的求的劝的骂的乱作一团,张立宪跪在原处如磐石一般,张父也只是立在一边看着眼前的闹剧,等哭的劝的都累了,张父才开口,“你把你刚才讲的话再说一遍。”

      “我要去当兵,我要跟着虞啸卿!”

      张父问你考虑好了,那苦你吃得?张立宪说国将不国,还有什么苦比民族灭亡苦,我要去打仗,我考虑清楚了。张父说古人言忠孝难两全,殊不知有国才有家,你若有救国安邦之心,那就去吧,虞啸卿是极能打的,跟了它不辱你。

      张立宪点点头,朝着父母嫂子挨个磕头,磕完了站起来,再不敢瞧家人转身便走,张母在后面哭着喊宪儿你图什么啊图什么啊,张父呵斥妇道人家闭嘴,嫂子怀里的孩子被惊得哭闹开来,张立宪听着这一切大步向外走,出了家门别人瞧不见了才拿袖子擦一脸的泪水,突然反应过来前方有人,泪眼婆娑的望着月光下石板路上笔直如枪的男人,虞啸卿把一把连着鞘的砍刀扔过来,张立宪下意识的接住,虞啸卿说这柄刀自我从戎就一直背着,你若背上它跟我走,今后便是我的亲随,你若拿着它转身回家,便算是我给你的回礼。

      虞啸卿说完就走,大步方正没有丝毫的拖沓,张立宪用袖子擦擦脸,背上军刀,一路快步跟着那笔直的背影,月光下石板路上两道影子浅浅悠长,小路静谧安详的恬笑,仿佛千百年来一直是这样。

      虞家军驻防条件并不多好,只有虞啸卿有间单独的屋子,张立宪作为亲随能在屋角搭个床已算是虞家军里难得的好待遇,就连慎卿都是和其他几个排长之类的官挤在一起睡,虞啸卿站在桌边俯身看着地图自己琢磨,张立宪坐在自己床上由着慎卿帮他给额头上药,慎卿下手没个轻重,张立宪疼的直吸气,慎卿瞧张立宪肿着眼睛破着额头的样子好笑,整理药箱的时候小声说你怎么回次家像打了场恶仗,张立宪想起家人抿嘴不出声,慎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轻轻拍拍张立宪便岔了话题,“我哥每天在起床号之前就会起来练刀,你明早可别起晚了。”

      张立宪以前向来都是被下人三催四催才起得来,现在一听慎卿的话赶紧问要是万一没起来怎么办,慎卿脸色一沉说虞家军向来军纪严明,违规了搞不好会被军棍活活打死,你没瞧见过挨军棍吧,棍子有碗口粗,一下子就叫你屁股皮开肉绽,张立宪吓得脸色都变了,还硬着嘴说犯错了就该受罚,慎卿偷笑问那你明早起得来么,张立宪不出声,慎卿说放心吧,明早我早些起偷偷来叫你,张立宪感激的说谢谢慎卿兄,虞慎卿大方的说大家兄弟么,不用谢来谢去的,张立宪见虞慎卿好说话,偷偷看看虞啸卿问为什么从来没见连长坐过,虞慎卿坏心眼的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摇摇头,“此事不可说,不可说啊。”

      虽然两个人一直是压低了声音嘀咕,虞啸卿却还是把话听了个七八分去,转身瞪着自己胞弟说上完了药还不回去歇着,慎卿赶紧起来立正敬礼,说了声是又朝自己兄长笑笑抓着药箱跑了,张立宪也早站了起来,学着虞啸卿的样子把自己拔得像一杆立着的枪,虞啸卿看看张立宪没言语,转身继续看地图,张立宪悄悄迈步往虞啸卿方向靠了一步,等了一会见虞啸卿没反应,又偷偷靠了一步,然后再继续不动瞧虞啸卿反应,这么折腾了三四次,虞啸卿没回头却开了口,“要么就去睡觉,要么就站过来。”

      张立宪吓了一跳,赶紧走到虞啸卿身后站好。

      虞慎卿的恐吓很起作用,第二天一早张立宪没等他来叫自己先惊醒了,坐起来看看表五点钟,瞧着另一张床上的虞啸卿还在睡,自己悄声爬起来穿衣服,穿戴整齐了跑去外面洗漱,张立宪第一次拿没温过的水洗脸,一想到虞啸卿也是如此倒不觉得委屈,只是碰到冷水的时候不由得龇牙咧嘴,虞慎卿悄声走到后面拍了张立宪一下,张立宪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虞慎卿,做了个嘘的姿势又指指虞啸卿的屋子,“连长昨晚一点钟才睡,别吵醒了他。”

      虞慎卿说你起的到早,张立宪翻了个白眼,心里念叨谁吓唬自己的,嘴上却不肯承认是被吓醒的,只低头继续洗脸,等到洗漱完毕了张立宪又打了一盆水往屋里端,虞慎卿没跟去,留在原处洗漱。张立宪端着盆进屋正赶上虞啸卿穿好衣服,见端了水进来也没言语直接洗漱,洗好了一边擦脸一边指张立宪床头放着的砍刀,张立宪赶忙去取了双手奉上,虞啸卿说是让你背着,张立宪赶紧背好,虞啸卿揉了张立宪脑袋一下出门,张立宪抬手摸摸被碰到的地方讪笑,见虞啸卿要走远了赶紧小跑去追,追上后又在身后半米的位置跟着,学着虞啸卿的样子把步子迈的有板有眼。

      虞啸卿走到驻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才停住,川地湿气重一早还透着些雾气,张立宪便隔着雾站在一边瞧虞啸卿练刀,虞啸卿的刀法极有气势,刀势凌厉招招狠绝,从未上过战场的张立宪想象着这个男人麾战杀场时的豪气与霸道,心想他可能真的像大家讲的一样是天威星下凡,张立宪从小衣食无忧很少有什么执着的愿望,但这一刻开始他真的想成为虞啸卿那样的人。

      张立宪跟着虞啸卿回驻地的时候虞家军正开始早操不久,张立宪第一次见众多的军人一起出操,整齐的招式、气势的吼声令他一时竟有种血脉喷张的豪迈感,虞啸卿把张立宪的向往瞧在眼里,推了推身边的人,又冲着虞家军抬抬下巴,张立宪会意,乐颠颠的一路朝操练的队伍跑去,跑近了又放慢了速度,悄声在排尾站好,虽没有枪还是依势摆出个样子,跟着一起操练起来。

      虞啸卿立在原地看了一会,虽说是第一次跟着出操可瘦小的人还真比划的有几分样子,虞啸卿瞧见张立宪望向自己肯定的点了点头,看张立宪更卖力的训练便转身回了屋子。

      早操结束早饭还没开始,起晚了的去洗漱,没事做的就找点闲事做做,张立宪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打发时间的好物件,娃娃兵、学生兵,这在虞家军里都算头一着,张立宪以为所有的兵都是像虞啸卿或者虞慎卿那样,他忘记了虞家兄弟其实也是读书识理的,他现在面对的这些才是真正的草根阶级,他们有血性但未必那么懂礼貌,而且其中不少人很可能还怀着仇富心理。

      张立宪在一开始是想不到这些的,但听了几句不太和气的搭讪后就已经开始明白了,本想离开这些人,可是早被围了个团团转没出口,昨儿拿枪指过张立宪的兵说怎么样小少爷,咱这地方住的惯么,张立宪皱紧眉头回了一句不劳费心,那兵说刚才看你早操练的不错啊,怎么样咱过两招,旁边的人一听要打架都起哄的嗷嗷叫,虞啸卿带兵严格但却不太管赤手空拳的私斗,他觉得军人么就该有这么点血性,张立宪现在被大伙围着起哄有点骑虎难下,那兵又说怎么怕啦,要不敢打小少爷直接服个软倒个歉算了,兄弟我也不难为你。

      这话彻底惹怒了张立宪,也顾不得比对方瘦小,骂了句日你先人板板就扑了上去,对方没料到张立宪会奇袭还真被狠撞了一下,但张立宪的威风也就到此为止,接下来被对方拎起来在肚子上连殴了好几拳,张立宪疼的眼泪差点流出来,怕被虞啸卿知道私斗的事咬咬牙忍疼挤出了句别打脸,瞧热闹的当张立宪是小白脸爱面子当即哄笑起来,张立宪对手更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直接一拳就招呼在了腮帮子上。

      海正冲赶到的时候呵斥了几句把人哄散,张立宪捂着腮帮子问别跟连长汇报行么,海正冲说私斗只要不动枪不过分连长向来不干预,张立宪啊了一声,疼的倒吸了口凉气,海正冲说虞家军许私斗可不许恃强凌弱,回头我教训他们,张立宪不愿意听自己弱,坚定的说这是我跟他的恩怨不用你管。

      到了吃早饭的时辰大伙聚在一起吃饭,虞慎卿在炊事班长那儿寻到了帮虞啸卿拿饭的张立宪,看看肿的老高的腮帮子问听海正冲说你挨欺负了,张立宪瞪眼睛说他瞎说,是公平决斗,龟儿子才挨欺负,虞慎卿说哪公平了明摆着欺负你没他厉害,张立宪说弱的也不会一直就弱下去,中国现在被小日本打了几场胜仗以后就不会扳回来了吗?

      虞慎卿说怎么跟我哥似的句句离不开抗战救国,得了快帮他送饭去吧,连带你自己的份也端去,你瞧着这群人吃饭肯定消化不良,张立宪想反驳,听见一片呼噜声胃里有点恶心,赶紧端了饭走开。

      虞啸卿看着张立宪端饭进来问炊事班长呢,张立宪说我是您的亲随,虞啸卿问跟谁学的,张立宪不明白诧异的问什么,虞啸卿说谁告诉你我的亲随是用来打洗脸水端饭当丫鬟使唤的,张立宪不知道怎么回答,虞啸卿说我留下你不是干这个的,以后别做这些事,张立宪回了声是,紧紧低着头,虞啸卿当是张立宪被训怕了,缓了下语气说行了,陪我吃饭,虞啸卿不坐,张立宪应了也站在旁边举着碗吃,依然低着头就差把脸扎进饭碗里,虞啸卿放下饭碗,说军人就要有个军人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像什么,张立宪赶紧立正站得溜直,虞啸卿这才看见张立宪肿了的脸颊,认真瞧了几眼问谁打的,张立宪说我自己撞门框上了。

      虞啸卿当然不信,但是也没再追究下去,只吩咐继续吃饭,糙米粥酱咸菜张立宪吃不惯,一点一点的往自己嘴巴里塞,虞啸卿看在眼里说了句屈了你了,张立宪赶紧摇头,随即大口大口的吃饭,虞啸卿瞧着心里觉得有点亏欠,明明是个高床软枕精挑细食的少爷,跟自己抱怨抱怨倒好些,反倒什么也不说才让人心疼,虞啸卿想张立宪虽年少轻狂但还算得上懂事。

      吃完早饭虞啸卿叫来了海正冲,把张立宪全权交给他管教,临走的时候说了句子弹随他打,出了门海正冲就拍着张立宪说连长对你真是不错,咱物资上不富裕,节约子弹都快喊成口号了,可连长就舍得让你随便打,你可别辜负了他这片心,张立宪听了这话高兴的点点头,脸上抑不住的兴奋,海正冲想还真是孩子心性,什么都挂在脸上。

      事实证明张立宪会辜负虞啸卿那片心这话完全是海正冲多虑,张立宪很聪明,或者可以说是极端聪明,他先听海正冲讲射击要领,自己只是反复练习射击之前的动作,等这些动作都熟练掌握了才开了第一枪,打完之后张立宪又开始研究,不发子弹模拟射击,觉得差不多了再开一枪,看看和预想的差哪继续研究,就这么折腾了一上午,张立宪只发了五发子弹,第三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上靶,第四发甚至萌到了靶心,海正冲惊讶的盯着张立宪猛看,张立宪用第五发打到靶边的子弹证明了他不是怪人或者天才,只是刚才运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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