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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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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虞啸卿十九岁。
正兵荒马乱的年月,节节日军进犯,处处民不聊生,残兵暴民落草为寇,悍匪马帮四处横行,沦陷区水深火热,未染战火的,也避不掉流寇杀伐,四万万人就像突然跌进了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沸水锅,曾经江山如画曾经秀美山河转眼便成了人间炼狱,浮尸饿殍、人溃国殇,任谁都知,乱世了。
大凡乱世多出英雄,留那么几段义薄云天的故事,守得一方人平安,那时候虞啸卿于湘人中便算得这样一位人物,父亲远征前托他守得家乡这三山四水一分田,本也只算个期望,这托付在虞啸卿那儿便成了真。
十九岁,九十乡勇,三百流寇,虞啸卿一战成名。再战三战,便渐渐成了气候,有了自己的武装后虞啸卿开始思考离开湘地,他言即为男儿身,岂能置国难于不顾贪图一时一方之太平,纵使马革裹尸、客死它地,也定要让日寇知道中华不可辱,中国的男人还没死绝!
湘人重义,虞啸卿拉着这队人马离乡抗日几乎未费唇舌,跟着一起走的还有虞啸卿的胞弟,读书顶好的娃子,家乡人都说虞家老二怕是状元也做得的,从了军可惜了,虞慎卿自己却说笔墨纸砚能治国却难救国,着战衿挥兵戈铁马沙场的才是虞家男儿。
那年他们踌躇志满气壮山河,啸卿十九、慎卿十五。
次年这支虞家军便在很多地方打出了明堂,再次年虞家军正式入了国民党的编制,且不说虞父本就是国军小有影响的军官竭力撮合这件事,单就两边来说也是乐意的,国军正需此等骁勇善战的人才,虞啸卿打了两年散仗也明白火力支持对自己的重要性,二十一岁那年虞啸卿成了国军编制下一个独立连的连长,领的还是虞家军,只不过变成了有人发衣服有人发粮饷有人发枪。
再接下来的日子共军叫它□□,日军没怎么打,上峰倒是极力剿杀□□,虞啸卿生在国军的军人世家,正统军人不屑草根起家的共产党,虞父瞧不上,虞啸卿也打小跟着瞧不上,就是国共合作那几年,虞啸卿私底下也依旧是□□□□的叫,虞啸卿觉得共产党太多的信仰,想的太多反而一事无成,那时候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坚持,不等百年后尘埃落定哪能得出个孰对孰错,虞家军对共产党没客气过,以致后来有人说虞师是靠剿共起家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1931年虞家军辗转打到了四川,驻扎的小城听说虞家军来了赶着上街去瞧,那时候虞啸卿骑得是战马,笔直如枪一般的冷峻少年目不斜视的骑在战马上缓行,倒是路旁张望的川妹子都羞红了脸又越发的想再偷瞄几眼,都说川妹子美虞啸卿却不多看,他一心家国早淡了红尘,只有路旁一个衣衫整洁的清秀少年让虞啸卿多望了一眼,因为他的眸子很亮,在这种人人都被颠沛的生活磨得或麻木或默然的眼神里,少年那满含期待的目光真的太亮了,甚至让虞啸卿想到了书生们嚷嚷的少年中国,虞啸卿觉得那眸子里盛的就是未来和希望。
有一瞬间虞啸卿和单薄少年的目光正碰在了一次,那年虞啸卿二十三岁,张立宪十六岁,他们不知道那算不算常话里的一眼万年。
虞啸卿没有闲情停马,张立宪也没有勇气拦人,两个人的初遇,仅开始于一眼对视,结束于一道背影一簇凝眉,如果说后来张立宪没演一折子硬闯虞家军的戏码,也许就不会有两个人后来这许多故事,好在张立宪闯了,只不知道这好在二字是否贴切,也许说可惜闯了也一样应景。
张立宪看完虞家军过街先回了家里,也不言语去了哪见了什么,中邪一般直走回自己屋子在房里拆房子似的四处翻找,张母见小儿子这样自然不放心,叮嘱了下人进屋伺候着,说白了就是瞧瞧到底哪里不对,张立宪不让下人插手,终于凭己之力在床下翻出了一个长方形红木大盒子,十六岁的孩子抱着有自己一半高的盒子露出了一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笑容,张母看不下去了也跟进来,拉了正在仔细擦拭盒子的儿子问拿这个做什么,张立宪说送人,张母诧异,明明你自己都舍不得的。
张立宪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虞家军驻地,才几个小时的功夫,已经搭出了大致完整的模样,张立宪瞧着一切都新奇,守卫兵瞧着穿小洋装抱红木大盒子的张立宪也新奇,两边的新奇没持续多久就被矛盾打破了,张立宪要进驻地,守卫的不让,守卫的要看张立宪盒子里什么,张立宪也不让,两方各不退让,做兵的尤其是做虞啸卿的兵向来是横惯了的,做小少爷的尤其是好看又讨人喜的小少爷向来也是没人逆着的,这下子顶在一起哪有个肯让一步的。
僵持到后来当兵的举了枪,直指着张立宪的脑袋,张立宪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枪,还是被人指着眉心,怕不等于服软,张立宪因为恐惧反而更大声的吼起来,“瓜娃子,日你先人板板,有本事你枪毙我,你个锤子!”当兵的不懂川话,不过也听出个大概,被个毛都没长全的半大孩子又骂娃子又骂锤子的,当兵的脸上挂不住了,看其它几个同伴笑自己,当即拉了枪栓。
虞啸卿带着心腹们正视察驻地,门口的骚动倒也注意一阵子了,本来都是远远的瞧事情怎么个发展,直到拉了枪栓眼看要闹大虞慎卿才出面,吼了一声干什么跑过去,守门的一见虞慎卿当即老实了,迅速收了枪敬礼喊排长,虞慎卿点点头又给了守卫的钢盔一下子,虞啸卿喜欢这么对付他,他便用来对付自己的兵,当兵的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钢盔,慎卿不理,转向张立宪,“你有什么事吗?”。
张立宪指着远处的虞啸卿说我要见他,虞慎卿笑笑,知道你说的他是谁吗,张立宪答虞啸卿,虞慎卿有点愣,一般乡野粗俗见了虞啸卿要叫声老总,有见识的也得称一声长官,自己眼前个川娃子,竟然直呼他兄长大名,虞慎卿忘了,张立宪年纪不大,他自己也不大,强算十九而已。
虞啸卿见张立宪指自己便向这边走来,人直得像一支枪、步子不急不缓,所有人都在看着虞啸卿,等着事情的后续发展,虞啸卿走到张立宪面前问你要找我?两人中间只隔着几个驻防的沙袋,半米不到的距离,张立宪点点头,第一次露出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虞啸卿说了句让他进来转身要走,守卫的兵说可是他不给我们看他盒子里究竟是什么,虞啸卿回身看着望着他的人,脸上有笑容却绝无笑意,他说在我虞家军驻地里大肆提防一个川娃子,传出去不怕笑死天下人吗,他敢只身前来,我就敢看看他盒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立宪跟着虞啸卿去了他的指挥部,跟着的只有几名亲信,进了屋子虞啸卿依旧站着,他站,旁人便也不坐,张立宪瞧着有点奇怪也没言语,只是摸了摸红木盒子才递了出去,“这个给你。”虞啸卿要接,俞排长挡在了前面,虞啸卿推开愈大志,海正冲又担忧的叫了声连长,虞啸卿扫扫自己的心腹,毫无情绪的责了一句,“你们是虞家军,收起不知道在哪学来的小家子气。”
众人听虞啸卿这么说,便都退了一步,只有慎卿还站在兄长身边,不过实打实说起来好奇盒子里的东西倒比担忧自己兄长的成分多,虞啸卿用双手很正式的接过盒子,因为他瞧着张立宪抚摸盒子就看出来盒子的主人其实很宝贵这样东西,尽管他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虞啸卿一只手托着盒子一只手打开盖子,那一刹那很多人紧张到窒息,不过这里面不包括虞啸卿,他很淡然的瞧着盒子打开,见到东西后却不由轻叹了一声,里面是一杆马鞭,绝对价值连城的马鞭,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唯有懂行的仔细瞧了才知道,玻璃钢杆芯、外面近乎精致的缠着尼龙丝,这两样东西在现时的中国几乎不可得,手柄处虞啸卿倒是瞧不出什么材料,一握却又不禁唏嘘,竟是暖木,虞啸卿把马鞭放回盒子里合上盖子瞧着张立宪,“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么?”
张立宪一直学着虞啸卿的样子直挺挺的站着,听虞啸卿问话也没了初时的紧张,不卑不亢直视着虞啸卿的眼睛答话,“千金难求。”
虞啸卿点点头,又问,“那你求什么?”
“无所求。”
虞啸卿打量了一阵子张立宪,张立宪依旧不卑不亢的迎着虞啸卿视线,只是时间久了难免脸红,虞啸卿也没有刁难的意思,问了句为什么便错开了视线,张立宪说因为你用它才不屈你也不屈它。
虞啸卿又忍不住看了眸子很亮的少年一阵,清秀削瘦、但瘦而不弱,精神饱满、衣衫光鲜,在众多生人面前不拘有礼,不生气的时候甚至可以讲一口好听的普通话,虞啸卿现在几乎可以判断出张立宪的来历,当地乡绅名士的宝贝儿子,衣食无忧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能还是幼子,所以多得了宠爱也比一般孩子傲气倔强,虞啸卿觉得张立宪比他走过所有地方见过的所有少年都要鲜活,即便知道张立宪的身世不该招惹,虞啸卿还是问了,定在张立宪面前很郑重其事的问了,“你愿意跟着我么?”